我在海边捡了个男人。
他有条银蓝色的鱼尾,漂亮得不像话。
我将他藏在我家山洞的大水缸里。
给他擦尾巴时,他竟羞得哭出了珍珠。
我财迷心窍,哄他:再多哭点呀。
深夜,他缠住我的脖颈,嗓音魅惑:
想要更多珍珠吗那便……做我的人。
1
我叫江菱,无父无母。
自记事起就住在这海边悬崖下的山洞里。
镇上的人都说我是没人要的野丫头,命硬。
命硬不硬我不清楚,但穷是真的。
穷到家徒四壁这个词,用来形容我的山洞都显得奢侈。
我家里只有三面湿漉漉的石壁和一面朝向大海的洞口。
一张破木板搭的床,一口腌咸菜用的大水缸,加上几条破布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平日里,我就靠着退潮时去礁石滩上捡些贝螺海草,拿到镇上换几个铜板过活。
日子过得紧巴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穿上一身没补丁的衣裳,再尝一口福顺记的桂花糕。
捡到阿银那天,海上正刮着台风。
狂风卷着巨浪,像要把我这小小的山洞都吞进去。
我抱着膝盖缩在最里侧,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声,止不住地发抖。
雨停时,天刚蒙蒙亮,我便提着破篮子跑了出去。
风暴过后,海滩上总能冲上来些好东西。
可我没找到平日里常见的漂亮贝壳和海货,却在离洞口不远的一片礁石滩上,看到了一个人。
或者说,半个人。
他上身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像是庙里供奉的玉雕神像。
而他的下半身……则是一条巨大而华丽的鱼尾,银蓝色的鳞片在晨光中流转,美得令人心惊。
只是这份美丽,此刻却被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破坏了。
少年腹侧有一道极长的划伤,鱼尾处鳞片翻卷,鲜血将他身下的海水都染成了淡红色。
他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显然已经昏死过去。
最初,我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是鲛人。
这是一种在渔民醉酒后的胡言乱语里才出现过的生物。
他们说鲛人善歌,能魅惑人心,其泪能化珠,其油能制万年不灭的长明灯。
他们也说,鲛人是海里的妖怪,是不祥之兆。
我本该立刻跑开,离这个异类越远越好。
可他伤得太重了。
留在这,不是被涨潮的海水卷走,就是被镇上的人发现,横竖都要死。
我犹豫了很久,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得不像话的脸,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我这辈子,已经够孤单了。
或许,有个异类陪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我拼尽全力,将他悄悄拖回了我的山洞。
他看着清瘦,实则重得吓人,尤其是那条大尾巴,又滑又沉。
该把他放哪儿呢
我环顾着空荡荡的家,目光最后落在那口擦得锃光发亮、准备冬天用来腌咸菜的大水缸上。
罢了,咸菜可以明年再腌,鲛人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咬咬牙,将水缸里外又刷洗了好几遍,再去海边一趟趟拎来海水倒满。
最后,我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地把他塞了进去。
幸好,水缸够大,海水刚好没过他的腰腹,那条漂亮的尾巴也能在里面舒展开。
做完这一切,我累得瘫倒在地。
看着水缸里昏迷不醒的少年,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从今天起,这个山洞里,除了我,终于有了第二个活物。
2
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银。
我觉得很配他那头银发和那条漂亮的尾巴。
他一直昏迷着,气息微弱。
我学着镇上大夫的样子,去山上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嚼碎了,小心翼翼地敷在他腹部和尾巴的伤口上。
我的动作很轻,可当指尖碰到他翻卷的鳞片时,他还是疼得在昏迷中溢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我有些心疼,又有些新奇。
原来鲛人也会疼啊。
我更加轻柔地为他处理伤口,又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清水,一点点擦拭他尾巴上的血污。
他的尾鳍是半透明的浅蓝色,像最上等的琉璃,手感冰凉滑腻,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韧性。我没忍住,像逗猫儿似的,用指尖轻轻挠了挠。
他的尾巴尖儿立刻敏锐地蜷缩了起来。
真好玩。
我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第三天傍晚,他终于醒了。
我正坐在缸边,就着昏暗的烛火缝补我那件破了好几个洞的旧衣服,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浅金色的眼眸。
瞳色极淡,像是融化的金子,清澈又剔透,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与警惕。
他醒了,却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像一只受了伤、对所有靠近的生物都充满敌意的小兽。
你醒啦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朝他友善地笑笑,你伤得很重,是我救了你。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呀
他不回答,只是抿紧了薄唇,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
我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阿银,好听吗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养你。
他似乎没听懂,只是偏了偏头,银白的长发在水中荡开一圈涟漪。
我猜他可能是听不懂人话,或者是个哑巴。
也好,不会说话的妖怪,应该没那么可怕。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我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本打算买桂花糕的铜板,全都拿去给他买了最好的金疮药。
每天捡来的新鲜鱼虾贝肉,也都挑好的先紧着他吃。
可他防备心极重,我喂到嘴边的东西,他一口都不肯吃。
我只好把食物放在缸边的石台上,自己躲得远远的,他才会趁我不注意,飞快地抓起来吃掉。
他身上的伤在好药的调理下,渐渐好了起来。
腹侧那道最长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尾巴上翻卷的鳞片也重新变得平整服帖。
3
这天,我又给他换药。
当我的手碰到他已经长出新肉的腹侧时,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我能感觉到,他那线条流畅的腹肌,在我掌下绷得像块石头。
我没多想,只当他是怕疼。
换完药,我又像往常一样,用湿布巾给他擦拭那条漂亮的尾巴。
或许是伤口愈合,他比之前敏感了许多。
我的布巾刚一擦上去,他便控制不住地轻抖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呼吸也乱了一瞬。
这新奇的反应让我心底的坏水咕嘟冒了个泡。
我没忍住,放下布巾,故意用指尖,在他尾巴和腰身连接处的软肉上,轻轻划了一下。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软倒在光滑的缸壁上。
雪白的肌肤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
那双金色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又羞又恼地瞪着我,眼尾都红了。
我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不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被我笑得愈发窘迫,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猛地扭过头去,银发在缸中溅起一阵水花。
这么害羞吗
还挺可爱的,我开心的笑弯了眼。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泛红的眼角滑落。
那泪珠并未融入水中,而是在落下的瞬间,凝结成了一颗圆润光滑、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小小珍珠。
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缸里。
我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鲛人泣珠的传说竟是真的!
心脏砰砰狂跳,我几乎是扑到了水缸边,伸手进去,将那颗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珍珠捞了上来。
天啊,这么圆,这么亮,比我在镇上首饰铺子里见过的任何一颗都要好!
这一颗,少说也能卖个一二两银子吧
我看着手里的小珍珠,又看了看他那张强忍着委屈、眼眶通红的俊美脸庞,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生。
发财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4
别怪我财迷心窍。
我真的穷怕了。
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把自己养到十八岁,我没有一天吃饱过。
礁石滩上捡来的海货,总被顽童抢走大半。
镇上姑娘穿着鲜亮的裙子结伴而过,笑声清脆,我从不敢靠近,只低头看看自己打满补丁的裤脚。
夜里蜷在石洞里,听着潮声,肚子饿得发慌,那口大水缸,原本是盼着冬天能多吃几口腌菜,不至于饿晕过去。
我拼命活着,就盼着日子终能好起来一点。
如今阿银的存在给了我希望,我很难不心动。
自打发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我看向阿银的眼神,就从捡来的漂亮宠物,变成了会走路的活金库。
可阿银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变得愈发警惕。
他不再让我轻易碰他,每次我一靠近,他就把尾巴藏得严严实实,还用那双金色的眸子冷冰冰地瞪着我。
他不肯哭,这可怎么办
我愁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直到有天,我在海滩上捡到一根海鸟掉落的白色羽毛时,才又心生一计。
那天晚上,我特地煮了鲜美的鱼汤,还奢侈地放了一点点我珍藏许久的糖。
阿银显然也尝出了这与往日不同的丰富滋味,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喝汤的速度却快了不少。
等他喝完汤,浑身暖洋洋的,似乎连防备心都降低了些许。
我瞅准时机,凑到缸边,手里藏着那根羽毛,脸上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
阿银啊,姐姐给你检查检查伤口好不好
我自觉比他大一点,一直自称姐姐。
他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我心中窃喜,假模假样地先看了看他腹部的伤,夸赞道:嗯,恢复得真好,都快看不出疤了。
然后,我的手就顺着他紧实的腰线,一路滑向他那条漂亮的尾巴。
他身体一僵,立刻就想把尾巴收回去。
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
5
别动!我故作严肃,伤口还没好利索呢,乱动会裂开的!
他被我唬住,果然不敢再动弹,只是身体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心里的小人笑得满地打滚,面上却一本正经。
我先用指腹在他光滑的鳞片上不轻不重地抚摸着,感受着他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等他渐渐适应了我的触碰,我便悄悄地拿出了那根羽毛。
我捏着羽毛,用最轻柔的力道,从他腰侧最敏感的软肉,一路向下,轻轻地、慢慢地,划过他每一寸漂亮的鳞片,最后,落在了他那半透明的、琉璃般的尾鳍上。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颤抖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抓住缸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抹艳丽的红晕,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他俊美的脸颊,连那双金色的眸子,都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潋滟得惊人。
唔唔唔……
他紧咬着下唇,喉咙里发出小兽般压抑的呜咽,眼眶迅速泛红。
就是不掉泪。
叫什么呀好阿银,姐姐在帮你检查呢,你乖一点,别乱动哦。
我坏笑着,加大力度,用羽毛在他尾鳍上来来回回地挠着痒。
他被我折磨得浑身发软,尾巴不受控制地在水中轻轻摆动,溅起一圈圈水花。
他眼眶都红了,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那股灭顶的酥麻感。
眼底水光越聚越多,却倔强地就是不肯掉下来。
我心一横,干脆扔了羽毛,直接上手。
我仗着力气大,将他整个人都揽进怀里,不让他挣扎。
然后,我腾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安抚,另一只手则轻轻掠过他的胸腹。
怕他受伤。
我真的在认真检查他的伤势。
他皮肤很好,身体也很好,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不过我还是担忧地在那两处红色伤口上轻轻擦过,怕擦不干净,微微用了点力。
啊……!
他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可能是伤口太痛了。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他泛红的眼角滚落,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噼里啪啦地掉进水缸里,像是下了一场珍珠雨。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在我怀里不住地颤抖,那双金眸里,此刻写满了羞愤、委屈以及浓浓的对我的控诉。
我却毫不在意。
看着满缸底的珍珠,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
发了!这次真的发财了!
我心满意足地松开他,把他扶好,还体贴地帮他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好啦好啦,不哭了,哭丑了就不好看了。
他却像是被我碰一下都觉得屈辱,猛地扭过头,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脸颊,那副模样,活像被恶霸欺负了的良家小媳妇。
我也不管他,乐呵呵地俯下身,一颗一颗地将那些珍珠全都捡了起来。
足足有十几颗!
每一颗都又大又圆!
我捧着满手的珍珠,激动得差点就在山洞里手舞足蹈起来。
阿银看着我财迷的样子,把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抽动。
这是真的伤心了
我数珍珠的动作一顿,心里泛起一丝愧疚。
6
有了钱,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将那些珍珠拿到城里最大的珠宝行,换了一大袋沉甸甸的银子。
掌柜的看我的眼神,极其诡异复杂。
我猜他一定在想,我这么个穷酸的渔家女,是从哪里得来这么多成色极佳的东海明珠的。
但我才不管他怎么想。
我揣着银子,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了福顺记,豪气地买下了整整一盒桂花糕,还有一包麦芽糖,一包松子糖。
然后,我又去了成衣铺,给自己挑了好几件早就眼馋的新衣服。
一件是嫩绿色的襦裙,一件是鹅黄色的长衫,还有一件是天青色的外褂。
料子都是我以前摸都不敢摸的好料子。
最后,我还不忘给阿银带东西。
我去了药铺,给他买了一大堆据说能活血生肌、滋养身体的昂贵药材,又去集市上,买了一条最大最新鲜的海鱼。
这种海鱼在海滩上是捡不到的,只有潜入深海才有可能捕到。
当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山洞时,天都快黑了。
阿银还像我走时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水缸里,抱着尾巴,把脸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银,我回来啦!我兴高采烈地把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他面前的石台上。
你看,这是福顺记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香又甜!
还有糖!我以前过年都舍不得买呢!
我还买了新衣服,好看吗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
我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我拿出新买的裙子,换下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
阿银,你看我。
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到我,和我手上的裙子,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他飞快地别过脸,银色的长发都遮不住他通红的耳根。
我却毫不在意。
山洞里没有镜子,从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我走到水缸边,借着水面倒影,打量着自己。
他们都说我长得还不错。我捧着脸,有些苦恼地说,可我自己又看不到。
我转过身,挺直脊背,认真在他面前展示裙子。
阿银,你帮我看看,我的腰细不细这里,是不是也还行
他死死地低着头,呼吸却明显变得粗重。
我看见他藏在银发后的视线,忍不住偷偷地、飞快地往我身上瞟。
一看,脸就更红,头也埋得更低。
我被他这副纯情的模样逗笑了。
呆子。
心里却再次泛起更深的涟漪。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拿起新买的天青色襦裙,慢条斯理地穿上。
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我的新裙子烧穿。
烛火摇曳,将我和阿银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哼着歌咬上美味桂花糕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还挺幸福的。
7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
我依旧会想方设法地把他弄哭,以换取我们越来越好的生活。
有时候是挠痒,有时候是给他讲些我从镇上听来的、催人泪下的悲情故事,有时候甚至会假装自己被石头绊倒,摔得很疼。
他好像也渐渐习惯了。
每次被我欺负得眼尾泛红,掉下一串珍珠后,他都会用那种又羞又气的眼神瞪我半天,然后默默地扭过头去,不理我。
可只要我拿出好吃的点心和新奇的小玩意儿来哄他,他那点小脾气,很快也就消了。
他依然不怎么说话,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排斥我的靠近。
我会在他吃饭的时候,坐在缸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讲我今天遇到的事。
镇东头的张屠夫又跟他婆娘吵架了,吵得可凶了,差点把猪肉案子都掀了……
福顺记又出了新口味的点心,叫什么玫瑰酥,闻着可香了,下次我买回来给你尝尝……
我今天去捡螺,看到一只寄居蟹,背着个海螺壳,走得可慢了,傻乎乎的,有点像你……
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金色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我,像是在听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我从小到大,从没有过朋友,也从没有亲人会这么耐心地听我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废话。
渐渐地,我对阿银生出了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依赖。
山洞里的夜晚,总是又黑又静,海浪声听久了,会让人觉得孤单得可怕。
以前,我总是要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才能睡着。
可现在,我有了阿银。
我把我的木板床搬到了水缸旁边,离他很近很近。
晚上睡觉前,我会把手伸进水缸里,拉住他冰凉的手。
阿银,晚安。
他的手很大,指骨分明,被海水泡得有些凉。
一开始,我拉住他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挣扎一下,但很快,就会顺从地任我握着。
握着他的手,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我就觉得格外安心,好像再黑的夜,也没那么难熬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反握住我的手。
有时候我半夜做噩梦,梦到爹娘离开我时的场景,总会哭着醒来。
每当这时,我都会感觉到,握着我的那只手,会轻轻地收紧,用他的体温,无声地安慰着我。
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他不仅仅是我的摇钱树,更像是我的家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陪伴。
8
这样的平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被打破了。
那天,我正在洞口晾晒海草,一个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领着两个家丁,找到了我的山洞。请问……此处可是江菱姑娘的居所那公子长得白白胖胖,一脸憨厚的笑容。
我愣了一下,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找我做什么
姑娘别怕!那公子连忙摆手,笑得更憨了,在下王有财,家父是镇上最大的盐商。前几日我在镇上见过姑娘一次,对姑娘一见钟情!特地前来,想向姑娘提亲!
我被他这番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提亲向我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朴素的衣衫,闻了闻浑身的鱼腥味,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了我哪点。
王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没有!王有财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你!我打听过了,这海边就你一个姑娘住!
他说着,身后的家丁便将一个个大箱子抬了上来,打开。
我的眼睛瞬间又直了。
一箱是金灿灿的金条,一箱是各色珠宝首饰,还有一箱,是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
江菱姑娘,这些是聘礼!你若是答应嫁给我,以后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有穿不完的新衣服,戴不完的好首饰!王有财拍着胸脯,一脸真诚。
说实话,我心动了。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就是这些吗
嫁给他,我就再也不用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天天琢磨着怎么把阿银弄哭的苦日子了。
可是……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山洞深处。
阿银还在水缸里。
出来时,我用一张破草席盖住了缸口。
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
那个……王公子,我心里乱糟糟的,急忙想把他打发走,此事太突然,你让我考虑考虑。
应该的!应该的!王有财倒是很好说话,他搓着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那……我能进去喝口水吗走了好远的路,有些渴了。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语气太重,连忙找补道,我、我家里太乱了,不方便待客。公子还是请回吧。
王有财有些失望,但也没强求。
他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极其空灵、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歌声,不知从何处幽幽传来。
那歌声没有歌词,只是一些简单的音节,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神恍惚。
王有财和他那两个家丁,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什么……什么声音王有财的声音都在发抖。
鬼啊!一个家丁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另一个也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王有财也被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看了我一眼,又惊恐地望了望黑漆漆的洞口,最后留下一句:江菱姑娘!你好好考虑!我……我改日再来!
说完,也跟着跑远了。
我也听到了那歌声,可我一点都不怕。
虽然从没听过阿银说话,可那熟悉的声线,我知道一定是他。
我走进山洞,掀开草席。
阿银正倚在水缸内静静地看着我,金色的眸子里,情绪深沉得像不见底的海。
阿银,刚刚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我问。
他没出声,只是眼眸愈发晦涩。
我知道,他肯定都听到了。
山洞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阵又一阵。
9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嫁给王有财
这个念头像一根藤蔓,在我心里疯狂滋长。
他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
嫁给他,我就能住进大宅子,每天都有丫鬟伺候,再也不用自己去捡螺。
我爱钱,我做梦都想过上那样的日子。
可是……阿银怎么办
如果我嫁走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被人发现的。
到时候,镇上的人会把他当成妖怪烧死,或者抓起来,榨干他的眼泪,熬干他的油。
我不能把他一个人丢下。
要不……带着他一起嫁过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否决了。
不行,王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来路不明的鲛人。
我越想越烦躁,忍不住对着水缸里的阿银,把心里的烦恼都说了出来。
阿银,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那个王公子,人看起来倒是不坏,就是憨了点。他那么有钱,我要是嫁给他,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我真的很喜欢钱,也喜欢漂亮的衣裳和好吃的点心。这些,他都能给我。
可是……我又有点舍不得你。我走了,你怎么办呢而且,万一那个王公子只是一时兴起,过两天就不喜欢我了呢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水缸里的少年,脸色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放在缸沿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其实嫁给他也挺好的,至少,我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想办法弄哭你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哗啦一声巨响。
我被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
只见原本坐在水缸里的阿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
不,不是站。
他漂亮的银蓝鱼尾,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双修长笔直的人腿。
水珠顺着他白皙的皮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惑人的光泽。
他赤着脚,一步步从水缸里跨了出来,走到了我的床前。
他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他有腿
他会走路
他不是鱼吗!
姐姐。
阿银缓缓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侧,将我完全困在了他和床榻之间。
他开口了,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偏执的沙哑。
你想嫁给他
他离我很近,银白色的发丝垂落下来,蹭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汹涌而危险的情绪。
你想离开我,去当那个胖子的新娘
我被他这副模样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只是……考虑一下……
不准。
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我还在发愣的脸颊,最后,停留在我微微颤抖的嘴唇上。
姐姐,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他缓缓地凑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廓,那声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令人脊背生寒的疯狂。
姐姐,你让我哭了那么多次,哭了那么多珍珠,换来了新衣服,换来了桂花糕。
我给了你你想要的。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描摹着我的唇形,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今晚,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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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想要你,把你给我吧。
10
我的心脏在胸腔狂跳,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恐惧。
眼前的阿银,和我认识的那个会因为被我挠痒而羞愤落泪的少年,判若两人。
他的身体依旧是那副清瘦的少年模样,可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却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浓稠的占有欲和偏执的疯狂。
那是一种野兽盯住猎物的眼神,不容许任何逃脱。
姐姐,你还没回答我。他冰凉的指尖在我唇上轻轻摩挲,带来一阵战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所以,你也是我的,对不对
我被他吓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
不是的……阿银,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就像你之前‘好好’地,把我弄哭一样吗
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带着大海的咸腥和一丝危险的甜意。
姐姐,是你先招惹我的。
话音未落,一个冰凉的东西被他强硬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他却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咽下。
那东西顺着我的喉咙滑入腹中,瞬间化作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
紧接着,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和他的指尖一样,他的唇也是冰凉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掠夺意味。
他像是在宣示主权,又像是在品尝一件觊觎已久的珍宝。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发软,所有的反抗都在他强势的禁锢下化为徒劳。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我快要窒息,他才微微退开。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呼吸滚烫,那双金眸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姐姐,你现在是我的了。他哑声宣布,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那一夜,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求告无门。
他变成了我,而我,变成了当初那个被困在水缸里,只能任人摆布的他。
11
天亮之前,阿银抱起了我。
他的手臂很有力,轻而易举地就将我打横抱起。
我吓得惊呼,手脚并用地挣扎,可在他面前,我的力气就像是蜉蝣撼树。
阿银!你要带我去哪里放我下来!
他不理会我的叫喊,抱着我走出了山洞。
清晨的海风带着凉意,吹得我浑身一哆嗦。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我,一步步走向那片深不见底、漆黑的大海。
不要!我不会游泳!我怕得声音都在发抖。
没关系。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姐姐,我喂你吃过我们鲛人的本命避水珠了。有我在,你淹不死的。
他的话音刚落,冰冷的海水便瞬间将我吞没。
我吓得闭紧了双眼,却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在水中呼吸。
睁开眼,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五彩斑斓的鱼群从我们身边游过,巨大的珊瑚丛像海底的森林。
而抱着我的阿银,双腿不知何时又变回了那条巨大而华丽的银蓝色鱼尾。
在水中,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的尾巴轻轻一摆,我们的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向着深海的未知处疾速游去。
我不知道游了多久,久到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当我再次被带出水面时,眼前是一座被浓雾笼罩的孤岛。
岛上怪石嶙峋,草木丰茂,却看不见一丝人烟。
阿银抱着我上了岸,将我带到岛中心一个干燥而隐蔽的山洞里。
这里,成了我的新牢笼。
12
日子彻底颠倒了过来。
阿银每天都会化作人形,陪在我身边。
他对我很好,好得……让我害怕。
他会潜入深海,给我找来最漂亮的贝壳和最稀有的夜明珠,将我们的山洞装点得亮如白昼。他会用海草编成柔软的垫子,铺在石床上,让我睡得更舒服。
他甚至会每天都游很远很远的路,去到人类的小镇上,给我买来福顺记的桂花糕,和最新款式的漂亮衣裳。
可与此同时,他也是我的囚笼。
他用藤蔓编成结实的绳子,一头系在我的脚踝上,另一头则缠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无论白天黑夜,我们都这样连在一起。
他喜欢抱着我,像只黏人的大猫,将脸埋在我的颈窝或者腰间,汲取着我的温度。
姐姐身上好暖和。他会这样满足地喟叹。
然后,他就会让我变得更热。
他甚至找来了一根羽毛,学着我当初对他做过的那样,来欺负我。
姐姐,你看,这样是不是很痒
他坏笑着,用羽毛尖端,在我最怕痒的掌心处(微笑)轻轻打着转。
我浑身一颤,像是被电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想躲,却被他用长腿牢牢地禁锢住,动弹不得。
别……别闹了……阿银……求你……我疯狂挣扎,声音都在发抖。
他却像是找到了什么顶好玩的游戏,笑得愈发开怀。
那笑声清朗悦耳,落在我耳中,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求我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廓,嗓音魅惑又危险,姐姐当初可不是这么对我的。我求饶的时候,姐姐是怎么说的
他学着我当初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叫什么呀好阿银,姐姐在帮你检查呢,你乖一点,别乱动哦。’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我心上划了一刀。
我羞愤欲死,脸上烧得厉害。
我越想躲,他就越要变本加厉地用羽毛四处游走。
我若忍不住哭着求饶,他便会满意地轻笑一声,然后更加变本加厉地惩罚我。
罪名是:姐姐太可爱了,我忍不住。
鲛人的体力太好了,好到让我绝望。
我不知道被他欺负了多久,只知道最后自己哭得嗓子都哑了,浑身软得像一滩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放过了我,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宠物。
姐姐乖,不哭了。他亲吻着我的眼泪,那泪水落在他的唇上,却没有化作珍珠。
我躺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冰凉却有力的心跳,心里既后悔又难过。
我后悔,当初不该贪图那些珍珠,用那样的方式去欺辱他,给了他如今报复回来的借口。
我也难过,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对我有如此可怕的占有欲。
但我知道,他这样是不正常的。
我喜欢阿银,喜欢那个会害羞,会偷偷脸红,会安静听我说话的少年。
可我不想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
这不是爱,这是一个用温柔和财富堆砌而成的华美囚笼。
我想要自由。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起来。
13
我开始计划逃跑。
我假意顺从,不再反抗他的亲近,甚至会主动讨好他。
他给我带回来桂花糕,我会笑着喂他吃第一口。
他给我梳理长发,我会乖巧地靠在他怀里。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转变,对我的防备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那根系在我脚踝上的藤蔓,他有时甚至会忘记重新系上。
我偷偷观察着他的作息。
他每天清晨会入海一次,大概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来,那是他为我寻找食物和新奇玩意儿的时间。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这座孤岛四面环海,我不会游泳,就算有避水珠,直接下海也无异于找死。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木头,做一个简易的木筏。
我开始偷偷收集被海浪冲上岸的浮木,将它们藏在山洞深处的一个隐蔽石缝里。
我还找到了一块锋利的黑曜石片,藏在贴身的衣物里,用来割断藤蔓。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阿银丝毫没有察觉,他依旧每天将我宠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用最温柔的手段,做着最偏执的事情。
他抱着我的时候,会一遍遍地在耳边呢喃:姐姐,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冰凉的体温,心里却在默数着逃跑的日子。
对不起,阿银。
我喜欢你,但我更爱自由。
14
计划逃跑的那天,天色阴沉,海上起了大雾。
阿银像往常一样,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化出鱼尾,潜入了茫茫大海。
姐姐,等我回来,给你带东海最大最亮的夜明珠。
他的身影消失在海面,我立刻从石床上一跃而起。
我用黑曜石片飞快地割断了脚上的藤蔓,然后将藏好的浮木一根根拖出来,用藤条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我的心跳得飞快,既紧张又兴奋。
自由就在眼前了。
就在我准备将木筏推下水时,一阵奇异的螺号声穿透浓雾,从遥远的海面传来。
那声音古老而悠扬,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紧接着,我看到海面上分开一道巨大的水路。
几道矫健而华美的身影踏着波浪,向孤岛疾速而来。
他们和阿银一样,有着人的上身和巨大的鱼尾。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鱼尾是尊贵的纯金色,一双深紫色的眼眸里带着岁月的沉淀和王者的威仪。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鲛人,他们的鱼尾有的是赤红,有的是墨绿,神情冷峻,气势逼人。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是阿银的族人。
我下意识地想躲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金尾老者,目光如电,瞬间就锁定了我。
卑贱的人类,就是你,迷惑了我们的王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王子
阿银是王子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道银蓝色的身影,便如闪电般从海中窜出,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阿银。
他回来了。
他化作人形,将我紧紧地护在身后,那双金色的眸子第一次染上了冰冷的杀意。
大长老,你们来做什么他冷冷地开口,声音和我独处时判若两人。
殿下!那个被称为大长老的老者,看着阿银,痛心疾首,您是我们鲛人族唯一的王储,身负延续王族血脉的重任!怎能为了一个短寿卑微的人类女子,滞留于此,荒废光阴!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阿银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她是我的,谁也别想动她。
荒唐!大长老怒喝一声,手中的珊瑚法杖重重地顿在水面上,激起千层浪,此女心机深沉,贪得无厌,她当初为骗取您的鲛珠无所不用其极!这种货色,怎配得上我们高贵的王子!来人,把这个人类带走,清除她的记忆,扔回人世!
我看谁敢!
阿银周身瞬间爆发出强大的气场,海水在他脚下翻涌,形成巨大的漩涡。
他银发无风自动,金眸中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想动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15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阿银。
他不再是那个会对我撒娇、会因我脸红的少年,也不是那个偏执疯狂、将我囚禁的恶魔。
此刻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王者,为了守护自己的珍宝,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他为了我,在和他的族人战斗。
那些鲛人显然不想伤他,处处留手,可阿银却招招狠戾,完全是以命相搏的架势。
水花四溅,能量碰撞,整座孤岛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躲在阿银身后,看着他为了保护我,背上被珊瑚法杖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银白的长发。
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死死地将我护在身后。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
被欺负了,自己爬起来。饿肚子了,自己去找食。生病了,自己熬过去。
从没有人,会这样坚定地选择我。
从没有人,会为了我,拼上性命。
那个曾经被我嫌弃,被我算计,被我当成摇钱树的少年,此刻正用他并不算宽阔的脊背,为我撑起一片天。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被欺负,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感动,因为心疼。
殿下!您执迷不悟,休怪我们无情了!大长老见久攻不下,也动了真火,他高举法杖,海面上瞬间凝聚起一个巨大的水球,里面电闪雷鸣,蕴含着恐怖的能量。
阿银!小心!我尖叫出声。
阿银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他想转身,却被两个鲛人侍卫死死缠住。
眼看着那水球就要砸向他,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不要!
姐姐!
阿银的惊呼声,和我身体被击中的剧痛,同时响起。
噗——
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我落入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怀抱。
姐姐!姐姐你怎么样!阿银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慌和绝望。
他抱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瞬间凝结成一颗颗滚烫的珍珠。
他哭了。
这一次,不是我弄哭他的。
我抬起手,想帮他擦掉眼泪,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银……我虚弱地开口,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他语无伦次,将我抱得更紧,我不该关着你……我不该欺负你……你别死……求求你别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大长老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我,和抱着我痛哭失声的阿银,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
他缓缓地走到我们面前,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小瓶。
瓶子里,盛着幽蓝色的液体。
这是『海心之誓』,他沉声道,是我们鲛人族用来控制不服管教的人类伴侣的禁药。喝下它,你的灵魂将与大海相连,生生世世,都将听命于你的鲛人主人,再无自由可言。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它也能救你的命。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不!阿银凄厉地吼道,我不要她喝!我不要她当我的奴隶!我要她自由地活着!
我看着阿银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俊美脸庞,笑了。
自由
曾经我还迫切地想追寻的这个东西,如今想来却也不过如此。
我终于意识到,我心底那浓浓的对阿银的爱。
没有他的世界,再大的自由,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一片荒芜。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个水晶瓶。
在阿银惊恐的目光中,我拔开瓶塞,将那瓶幽蓝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阿银,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被你控制,就是留下的代价,那我……心甘情愿。
16
那药水入喉,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苦涩,反而带着一丝海水的咸甜。
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修复着我受损的经脉和身体。
我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但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我的灵魂深处,似乎多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我和眼前的少年,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他的爱恋……
所有的一切,都纤毫毕现。
我看到,在我的灵魂深处,一根晶莹剔透的蓝色丝线,从我的心脏延伸而出,温柔地缠绕上了他的。
这不是控制,是共生。
是永不分离的誓言。
大长老看着我们之间浮现出的蓝色光晕,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海心之誓的禁制……竟然被……被破解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古籍中曾有记载,唯有……唯有不求回报、甘愿为对方献出一切的至纯之爱,才能化解海心之誓的奴役烙印,将其转化为平等的『同心之契』……
他看向阿银,又看向我,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变为了震撼,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罢了……殿下,是老夫错了。他躬下身,对着我们行了一个大礼,您找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鲛人族,祝福你们。
他身后的鲛人侍卫,也纷纷低下高傲的头颅。
危机,就此化解。
17
风波过后,阿银抱着我,久久不愿松手。
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猜忌和恐惧,都在那场生死考验中烟消云散。
姐姐,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以后再也不关着你了。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我也不想走了。我回抱着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他抬起头,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低头,吻住了我。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带着掠夺和惩罚意味的,而是充满了珍视和爱怜。
温柔的,缠绵的,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融为一体。
我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我爱他的纯粹和奋不顾身,他爱我的鲜活和不屈不挠。
我们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光。
18
我们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座孤岛。
阿银带着我回到了人群里,但我们没有再回那个留下太多回忆的山洞。
他带着我来到了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海边小镇。
他用他哭出来的那些珍珠,在海边最好的一块地皮上,建了一座漂亮的小房子。
房子有白色的墙、蓝色的屋顶和一个种满了鲜花的大院子。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我藏在水缸里的鲛人,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鲛人王子。
他就是我的阿银。
他可以在人形和鱼尾之间自由切换。
白天,他会陪着我去镇上逛街,给我买最新鲜的瓜果和最好看的花布。傍晚,他会变回鱼尾,带我潜入深海,去看最美的珊瑚和最奇特的鱼群。
镇上的人都羡慕我,说我嫁了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我总是笑着,心里甜得像灌满了蜜。
他们不知道,我的男人,真的不是凡人。
几年后,我们有了孩子。
一群有着银色头发、金色眼眸的小家伙。
他们继承了阿银的血脉,高兴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的水池里欢快地摆动着他们小小的、五颜六色的鱼尾;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掉下一地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珍珠。
每当这时,我都会把他们抱在怀里,佯装生气地数落他们:不许哭!再哭就把你们拿去换桂花糕!
然后,阿银就会从我身后走来,将我和孩子们一起拥入怀中,笑着说:夫人,你又财迷心窍了。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和煦。
海风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和远方的歌谣。
我看着我爱的人,看着我们可爱的孩子,看着这片蔚蓝的大海,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幸福的生活。
我曾是个孤苦伶仃的渔家女,最大的愿望只是果腹和暖衣。
却没想到,有一天,我捡到了整个海洋的馈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