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脑海中的史诗画卷，刚刚展开一角，那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的未来，还未曾清晰之时。
一个略带一丝迟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无辜的声音，通过观察室内的扩音设备，突兀地，响了起来。
打破了这片由敬畏和恐惧编织成的，神圣的死寂。
“那个……”
声音，来自于测试场中央的秦枫。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单向的观察玻璃，精准地落在了苏月见的位置。
“我们之前，应该是说好了的吧？”
少年的声音，清朗而干净，带着一丝确认的语气。
“这个……应该不用我赔吧？”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脚下。
那一片，连完整的零件都找不出几块，已经彻底化为最基础的金属残渣与能量粉尘的……
战争魔偶-柒型的“遗骸”。
“……”
一瞬间。
苏月见脑海中那冉冉升起的神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云端栽下来。
那宏大史诗般的背景音乐，像是被人一脚踹开了录音室的门，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仿佛从神话纪元，被一句话，硬生生拽回了……菜市场讨价还价的现实。
赔？
赔？！
我们在这里，为你那神一样的力量而颤抖，为你那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未来而恐惧！
你……
你居然在关心赔钱的问题？！
苏月见那张因为极致震撼而略显苍白的俏脸，瞬间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身边的武淮烟和阿瞳，也同样从那种近乎于朝圣的恍惚状态中，被猛然惊醒。
两道同样错愕，但很快就染上了几分古怪和好奇的目光，“刷”的一下，齐齐聚焦在了苏月见的身上。
武淮烟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
眸底深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但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已经悄然浮现。
她也想知道。
这个让她们南阳市职业者协会，引以为傲的王牌测试工具，到底值多少钱。
而一旁的阿瞳，作为玫瑰公会的长老，常年负责公会的资源调配和财务审核，对这些顶级炼金造物的价格，显然更加敏感。
她的眼神，已经不是好奇了。
那是一种，带着专业审视的，冷静到可怕的估价。
战争魔偶-柒型。
由王都炼金塔的首席大师亲自督造。
其驱动核心，是一枚罕见的“雷暴晶钻”，价值三千万龙国币。
其主体骨架，采用“深海沉银”混合“虚空钛金”，坚不可摧，延展性极强，光是材料费，就超过五千万。
覆盖全身的三阶魔纹装甲，每一道魔纹，都由至少三名七十级以上的附魔大师，耗时数月铭刻而成，手工费与技术价值，无法估量。
再加上内部复杂的传动系统，能量回路，以及那套能够模拟所有主流职业战斗模式的“万法之心”智能模块……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
它是有价无市的战略级资源！
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市场估值……
阿瞳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不算研发成本和后期维护，光是这一尊魔偶的造价，就足以轻松突破……
一亿五千万！
这个数字，足以买下南阳市中心城区的一栋豪华大楼。
足以让一个中型公会，瞬间暴富，武装到牙齿。
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哪怕是七八十级的顶级职业者，在听到赔偿金额时，脸色发白，当场破产。
现在。
这个价值一亿五，甚至可能更高的，行走的金山。
被秦枫……
一招。
给打成了……原子。
连回收再利用的可能性，都彻底断绝了。
想到这里，饶是以阿瞳那见惯了风浪的心境，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也转向了苏月见。
带着一丝……同情。
……
观察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三道目光，三双眼睛，带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茫然、玩味、同情，死死地锁定在苏月见的身上。
苏月见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压，正在以一种不怎么健康的方式，疯狂飙升。
赔？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刚刚那层名为“震撼”与“敬畏”的外壳，直直地扎进了她作为协会副会长的……
钱包深处。
她的心，在滴血。
不。
那已经不是滴血了。
那是大动脉破裂式的，疯狂喷血！
一亿五千万！
就这么……没了？
就这么……在一道白光之后，灰飞烟灭了？！
这笔损失，就算是对于家大业大的南阳市职业者协会来说，也绝对是一笔，需要由她这个副会长，亲自去向总部，写一份长达万字的检讨报告，才有可能被批准核销的……巨额坏账！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总部那些老家伙们，看到报告时，那副吹胡子瞪眼的精彩表情了。
【战争魔偶-柒型，因考生秦枫实力过强，被当场完全湮灭，无法修复。】
这报告写出去，谁信？！
他们只会觉得，是她苏月见监守自盗，把魔偶给偷偷卖了，然后编造了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理由来搪塞！
苏月见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两下。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胸口那剧烈的起伏，显示着她此刻内心的波澜，是何等的壮阔。
然后，她缓缓地，吐出了那口浊气。
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容。
“呵……”
“呵呵……”
她看着屏幕里的秦枫，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身为副会长，身为一百六十五级强者的，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秦枫同学，你放心。”
“我苏月见，既然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沫一个钉。”
“说了不用你赔，就绝对，不会让你掏一个子儿。”
话是这么说。
但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牙缝里，一个一个，用尽全力挤出来的。
那股子肉疼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
主要是……
她能怪谁呢？
怪秦枫？
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让他放手施为，打坏了算她的。
她哪里能想到……
这个“放手施为”，会是这么个施为法？
这个“打坏了”，会是这么个坏法？
她原本预想的，最好的结果，是秦枫能在魔偶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战力评级达到s，甚至ss。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魔偶的某条手臂，或者某个零件，被打得彻底报废，需要返厂大修。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
秦枫的实力，会夸张到这种，连“次元”都不一样的，离谱程度！
这不是战斗。
这是降维打击！
这不是破坏。
这是……格式化！
她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自己肚子里咽。
谁让她，有眼不识真神呢？
“那就好。”
屏幕里，秦枫似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仿佛，那一个多亿的账单，真的曾让他感到了那么一丝丝的压力。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月见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又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她不想再在这个让她心痛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
她强行转移了话题。
“咳。”
“既然三项测试，都已经全部完成了……”
秦枫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终于问出了，他今天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那么，苏会长。”
“我的……综合评定，出来了吗？”
来了。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说，刚才那个关于赔偿的问题，只是让她心痛。
那么现在这个问题……
则是让她，头痛。
是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盖骨掀开，让里面的脑浆好好透透气的，剧烈的头痛。
评定？
我拿什么给你评定？
我用那三个问号给你评定吗？
苏月见沉默了。
这一次，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观察室内，刚刚才缓和了一丝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凝重而压抑。
武淮烟和阿瞳，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她们同样，死死地盯着苏月见。
这也是她们，最想知道的答案。
一个，力量sss+，精神力sss+，实战评估打爆了系统，评测为【？？？】的怪物……
他的最终综合评定，到底会是什么？
这，将创造历史。
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苏月见缓缓地，抬起了手，扶住了自己光洁的额头。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茫然，有苦恼，有震撼，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时的……惶恐。
良久。
她才缓缓地，用一种，仿佛在讲述某个古老秘闻的，低沉而沙哑的语调，开口了。
“秦枫。”
“你知道，一个职业者的一转档案，意味着什么吗？”
秦枫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苏月见没有看他，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对于绝大多数，评级在b级以下的普通职业者来说，他们的档案，会在完成转职的当天，就制作完成，录入城市户籍系统，成为公开信息。”
“而对于评级达到a级的……天才。”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们的档案，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会被列为‘二级机密’，进行物理加密和法则加密。”
“任何想要查阅的人，都必须拥有至少b级的城市权限，并且，需要经过繁琐的申请和审批流程。”
“因为，每一个a级天才，都是一座城市，未来中坚力量的储备。”
“至于s级……”
苏月见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s级职业者的档案，从转职完成的那一秒，就会被直接封存，提升为‘最高绝密’。”
“它不会进入任何城市的数据库。”
“而是由御天卫的专人，直接护送至王都，存入龙国议会的最高档案库，被称之为……‘镇国基石’。”
“他们的信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城市，乃至一个行省，最大的秘密和底牌！”
“想要查阅s级档案？呵，就算是普通的议员，都没有这个资格。”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整个观察室，落针可闻。
武淮烟和阿瞳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
她们知道，苏月见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是真正，让她感到为难的，核心问题。
苏月见缓缓地，转过头。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如此沉重地，落在了屏幕里，那个神色平静的少年身上。
她扶着额头，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堪称“无助”的神情。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精算师，面对了一道，用尽全世界的算力，都无法解开的难题。
她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a级的档案，需要加密。”
“s级的档案，是城市最大的秘密。”
“至于你这样的……”
她停顿了足足十几秒。
像是在组织语言。
又像是在思考，到底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汇，来定义眼前这个，刚刚创造了“神迹”的少年。
最终。
她放弃了。
她颓然地，放下了扶着额头的手，看着秦枫，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让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绝伦的结论。
“秦枫。”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的档案。”
“因为，在龙国现有的，所有的评价体系和保密条例里……”
“根本就没有，为你这种情况，所准备的……预案！”
“你的存在……”
“已经超出了‘规则’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