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梦
1992
意识自无边冰冷的深海挣扎上浮。
最后刻入灵魂的感知,是手术台无影灯令人晕眩的惨白,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冰冷,还有胸腔被彻底剖开时,那种生命随着温度急速流失的巨大虚无感。
像一脚踏空,坠入永无止境的寒渊。
——姐!
一声清亮的呼唤,如同利箭刺破黑暗。
宋平安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发已被冷汗浸湿。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印着细碎小蓝花的旧蚊帐顶,边角处打着奶奶亲手缝补的补丁,针脚细密。窗外,午后的知了正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木格窗,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奶奶在厨房烙葱花饼的浓郁焦香,混杂着院子里泥土和月季花的气息,还有……一丝养父宋建国修理农具传来的淡淡铁腥味。
这一切……
她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左胸心口。
那里,光滑平整。温热的皮肤下,是肋骨柔韧的弧度,一颗心脏正健康、有力、蓬勃地跳动着。
咚咚,咚咚。
每一声,都敲打出真实活着的节奏。
她猛地扭过头。
书桌上,摊开着高三的复习资料,《政治经济学》课本下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墙面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年画,旁边是一本薄薄的、印着1992字样的红色小挂历。
日期:8月12日。
距离那封北京邮电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达,还有三天。
距离那对自称她亲生父母、带着电视台记者上门的男女出现,还有五天。
距离那个她被捂住口鼻掳走、最终死在冰冷手术台上的夜晚,还有……不到十天。
她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发生之前,回到了她人生最重要的拐点。
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感清晰地提醒她——这不是梦,不是死前的幻象。
她是宋平安。她回来了。
前世的冰冷、恐惧、绝望和被背叛的彻骨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刚刚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那些画面——肮脏颠簸的卡车车厢,那对男女看着她被麻醉时冷漠甚至隐含催促的眼神,手术灯下感知到的最后冰冷——纤毫毕现,刻骨铭心。
平安醒啦醒了就起来,饼快烙好了,吃了好看书。奶奶温和带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浓浓的乡音,一如既往的慈爱。
姐!姐!快起来!妈说北邮的通知书就这几天该到了!肯定能到!弟弟宋小军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屋,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是毫无阴霾的兴奋。
宋平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深入肺腑,带着家的味道。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滔天的巨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微微的湿润和一种冰冷的坚定。
哎,就起来。她扬声应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平稳。
她掀开薄被下床,走到窗边。院子里,养父宋建国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一盆水打磨锄头,古铜色的脊背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养母李秀兰正在晾晒刚洗好的衣服,土布床单在她手中扬起,落下大片湿润的阴影,她时不时抬头笑着看一眼叽叽喳喳的小军。
阳光灼热,院落简陋,却充满了踏实而温暖的生活气息。
这是她的家。是她拼死也要守护的一切。
这一次,她绝不再懵懂,绝不抱任何可笑的幻想,绝不再让任何人夺走她的人生!
第二章:无声的准备
接下来的两天,宋平安表现得一切如常。她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刻苦,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看书,偶尔帮奶奶烧火做饭,对父母的关怀、弟弟的嬉闹报以比前世更加温柔耐心的回应。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个家庭给予的每一分温暖,将它们牢牢刻进心里,化作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勇气和力量。
但暗地里,她的神经时刻紧绷如弓弦。她利用一切机会,小心翼翼地做着准备。
家里的农具棚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她捡起一把旧镰刀,磨得锋利雪亮,对宋建国说:爸,地头那边荆棘长得太疯了,下次我去割猪草,顺便清一清路。宋建国只当女儿懂事,憨厚地点头,又帮她调整了镰刀柄,让它更顺手。
她背上背篓,带上小军:走,陪姐去打猪草,顺便看看后山有没有野果子熟了。她领着弟弟,看似在田间地头、山脚林边穿梭,实则将村子通往外界的几条小路、附近的河滩、树林茂密处、甚至哪个田埂下有藏身的凹坑,都摸得烂熟于心。小军只当是探险游戏,兴奋得小脸通红。
她甚至偷偷将母亲李秀兰那把用了多年、柄被手心磨得光滑的砍柴刀,用破布仔细缠好柄,藏进了自己床铺最里侧的稻草垫子下。深夜,手指触摸到那冰冷坚硬的刀身时,她的心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知道,那对名叫张富贵和王翠花的男女,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定会来。躲避和哀求换不来生路,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她必须冷静,必须等待。等待他们自以为得计、吐出最恶毒盘算的那一刻,然后,给予致命一击!她要让他们为前世的罪孽,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三章:豺狼叩门
八月十五日,午后。天气异常闷热,一丝风也没有,知了的叫声都透着一股焦躁。
村口远远出现一个绿色的身影——乡邮员骑着自行车来了。
宋平安正在灶膛前帮奶奶添柴火,火光映着她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的手无声地伸进裤兜,握紧了那枚被磨得尖利的旧镰刀片。
李秀兰正在院里翻晒玉米,看到邮员在自家院门口停下,手猛地一抖,竹耙掉在地上。她甚至没去捡,只是在粗布围裙上反复擦拭着手,颤抖地、几乎是屏住呼吸接过那封牛皮纸信封。目光触碰到北京邮电大学那几个鲜红的字眼时,眼泪瞬间毫无征兆地涌出,啪嗒啪嗒砸在信封上。
来了……来了……建国!妈!平安的通知书!北邮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
嗷——!宋小军发出一声欢呼,从屋里猛冲出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姐!你太厉害了!
奶奶颤巍巍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像是盛开的菊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平安有出息!给老宋家争光了!
宋建国扔下手中的活计,咧着嘴傻笑,那根自家卷的烟卷从耳朵后面滑下来都没察觉,只是搓着手,一遍遍说:好,好,好。
小小的农家院落被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和自豪填满。
然而,这份喜悦如同阳光下脆弱的肥皂泡。
那阵熟悉的、带着某种刻意拿捏的悲切腔调的哭嚎声,混合着急促的拍门声,如同丧钟般,准时地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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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我苦命的儿啊——!
院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宋建国敛了笑容,疑惑地皱了皱眉,一边朝门口走一边问:谁啊哭啥咧
门闩被拉开。
门外,站着那三个如同从噩梦深处走来的身影。
穿着皱巴巴、明显不合身的灰色涤卡中山装的男人张富贵,满脸是被生活磋磨后的黄黑和刻意堆砌的愁苦焦虑。旁边穿着暗红色格子衬衣、头发干枯凌乱的女人王翠花,面色晦暗,一双眼睛却像探照灯,瞬间就死死锁定了院内的宋平安,精准地捕捉到她左眉梢那道小时候砍柴留下的细微疤痕。
她的嘴唇开始无法控制地哆嗦,眼泪说来就来,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声音陡然拔高,劈了叉般凄厉:
平安是我的平安吗妈…妈可找到你了啊!我苦命的孩子——!老天爷啊!
她情绪激动地想要扑进来,被反应过来的宋建国下意识伸开粗壮的胳膊拦住。宋建国被这阵势弄得有点懵,眉头紧锁:你们干啥的认错人了吧!哭嚎啥!
李秀兰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褪去,换上警惕和愤怒。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宋平安狠狠拽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声音厉得像刚磨好的镰刀: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闺女宋平安!你们找错地方了!赶紧走!
张富贵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那种混合着卑微与算计的急切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抖索着翻找,拿出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黑白小照片,递过来,语气恳切又带着哭音:
大哥,大姐,你们行行好,别激动,看看,看看这照片,是不是一模一样额头,鼻子,特别是眉毛这儿这疤!我们是孩子亲生父母啊!八三年秋天,在阜阳火车站,她姑带她走亲戚,人就离开买张车票的功夫,一错眼,一错眼就不见了…就被拍花子的抱走了啊…我们找了快十年啊,跑断了腿,哭干了眼泪…
阜阳火车站。
这个地名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宋平安的记忆里。模糊的记忆碎片中,是姑姑那双极度不耐烦、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睛,是人潮拥挤、气味混杂的候车室,是那种被强行塞给一个苹果后推向陌生人群的茫然与恐惧…
李秀兰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拔得更高,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放你娘的狗屁!什么拍花子的!当年就是…
张富贵急急打断她,他像是生怕李秀兰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猛地转向被李秀兰护在身后的宋平安。他避开李秀兰喷火的眼睛,语气变得极度低声下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令人窒息的焦灼,几乎是在哀求,却又像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孩子…平安…我知道你怨我们,恨我们…这么多年没尽到父母的责任…让你在这乡下受苦了…可…可你有个弟弟,他叫家宝,才十六啊,半大小子,他病了…很重的病,心肌炎,转化成那个…扩张性心肌病了,省城医院都跑遍了,专家都说没办法了,除非…除非做心脏移植…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的哀恸变得具体而狰狞,像索命的无常:医生说…直系血亲的…成功率最高,排异最小…你是他亲姐姐…你的心脏是最合适的…你得救救他啊!算爹求你了!咱老张家就这一根独苗啊!不能断了香火啊!他可是你亲弟弟!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凝固了。蝉鸣声、远处田里的蛙声、邻居的议论声全都消失了。只有那台黝黑的摄像机镜头,像魔鬼冷漠的眼睛,无声地记录着这人间最荒诞残忍的一幕。
李秀兰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份刚刚还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录取通知书飘落在地。她猛地弯腰,抄起墙边靠着的扫帚,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愤怒:
滚!滚出去!你们这些天打雷劈的玩意儿!猪狗不如的畜生!原来打的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意!拿我闺女的心去填你们儿子的命!给我滚!畜生——!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们!
奶奶捂住心口,踉跄着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被吓坏了的小军赶忙扶住她。小男孩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心脏移植意味着什么,但明白是极坏极坏的事情,他像头被侵犯了领地、露出乳牙的小狼狗,红着眼圈,死死地瞪着我那对亲生父母,小小的身体因为愤怒和害怕而微微发抖。
第四章:刀锋向豺狼
在一片混乱、哭嚎、咒骂和拉扯声中,宋平安却异乎寻常地冷静。
她看着那个被称为她父亲的男人张富贵,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塞满了对儿子性命的忧虑,那忧虑如此沉重而理直气壮,以至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要求用另一个女儿的命去换。她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女人王翠花,她的表演精湛,却掩盖不住眼底那份急于得手的焦躁和狠厉。
就是现在!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在他试图再次靠近、想用所谓的血缘亲情拉扯她的瞬间——
宋平安猛地向旁边一闪,动作敏捷得像只察觉危险的野猫,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遭受巨大冲击的乡下女孩。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尖利得划破夏日午后的闷热,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冷水,瞬间炸开!
爸!妈!抄家伙!他们是人贩子!要抓我去卖到山沟里!还要挖我的心肝卖钱!!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不仅把我亲生父母和那假记者彻底喊懵了,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连养父母、奶奶、小军和周围所有看热闹的邻居都瞬间震住了!整个场面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但宋建国和李秀兰对女儿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十几年含辛茹苦养育出的本能。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震惊无比,但宋建国几乎条件反射地就操起了刚才打磨了一半的锄头,一个箭步挡在最前面,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李秀兰则猛地扔掉了扫帚,一把抢过屋檐下挂着的、用来驱赶野猪的铜盆和木槌,奋力敲响!
哐哐哐——!刺耳的锣声瞬间传遍小村!
来人啊!抓人贩子啊!挖心肝的来了!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豁出一切的嘶哑。
张富贵脸色剧变,从表演的悲苦瞬间切换到惊愕和慌乱,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直接、如此彻底地撕破脸,还想狡辩:孩子你胡说什么!疯了不成!我们是你的…
我不给他任何喘息和颠倒黑白的机会,立刻转向闻声迅速围拢过来、脸上已露出惊疑和愤怒神色的乡亲们,用清晰而充满恐惧(这恐惧半真半假)的声音高声喊道:
各位叔伯爷娘!他们根本不是好人!是拍花子的!是来踩点的!刚才这个男人亲口跟我说的!说我们村姑娘水灵,要抓去卖给老光棍!还说…还说现在的有钱人就喜欢新鲜的…心肝脾肺肾都值大钱!刚才他还指着我说我的心最好!大家帮忙抓住他们!送去公社(派出所)!不然以后咱们村谁家姑娘媳妇还敢出门!
挖心肝卖钱和抓姑娘这几个词,像滚油滴入了冷水,瞬间让围观的乡亲炸开了锅!这年头,拐卖妇女的事时有耳闻,但如此骇人听闻、堪比古代酷刑的恶行,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瞬间激起了所有人最原始的愤怒和恐惧!
天老爷!原来是干这个缺德营生的!
怪不得哭哭啼啼还带着黑匣子(摄像机),原来是记录和看人下菜的!
丧尽天良!不能让他们跑了!
围起来!快!别让这伙丧门星跑了!
操家伙!
这下不止是年轻人,连一些老人和中年妇人都愤怒地拿起了锄头、铁锨、扁担,堵住了院门和那假记者孙的退路,眼神变得凶狠而警惕。民风淳朴,但也极其悍勇,尤其触及到子孙后代的安全。
那假记者孙哪里见过这阵仗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就想关摄像机藏起来。
宋平安立刻指着他,声音更加尖锐,带着哭音:别让他毁了那黑匣子!那里面肯定有他们拍的咱们村的路和姑娘!那是罪证!抢过来!
这话更是点醒了众人!立刻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后生上去抢夺那台摄像机,孙还想护着,被推搡了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机器也脱了手,被一个后生牢牢抓住。
那张富贵和王翠花彻底慌了神,脸色由黄转白,由白转青,冷汗直流。他们想强行冲出去,但被手持锄头的宋建国和一群拿着各式武器的乡亲死死拦住,围得水泄不通。王翠花眼见事情彻底败露,再也维持不住那悲情母亲的形象,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张富贵则面目狰狞,狗急跳墙般试图朝宋平安扑过来,似乎想捂住她的嘴,被李秀兰眼疾手快,一铜盆狠狠砸在他背上,哐当一声巨响,疼得他惨叫一声,趔趄着几乎摔倒。
去个人!快跑去大队部打电话报警!快!一位辈分高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喊道。
场面彻底沸腾失控,但这一次,占据绝对优势和道义制高点的是宋家和被彻底激怒的乡亲。
第五章:尘埃落定与崭新开端
公社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面对群情激愤的村民和宋家人提供的清晰指控(尤其是挖心卖钱和拐卖妇女这两个爆炸性关键词),民警们高度重视,迅速将面如死灰、彻底瘫软的张富贵、王翠花以及那个吓傻了的假记者孙一起铐上,推上了警车。那台昂贵的摄像机作为重要物证被小心翼翼地收缴。
在派出所里,一开始张富贵和王翠花还试图百般抵赖,哭天抢地,坚称是家庭纠纷,是女儿疯了胡说八道,甚至反咬一口说宋家拐骗儿童。
然而,当民警表示会立即核查他们二人的真实身份、家庭情况、以及他们儿子张家宝在省城的就医记录(宋平安提供的线索),并严肃告知冒充记者、携带拍摄设备进行不法活动、以及涉嫌拐卖妇女儿童未遂的严重性质时,当他们意识到换心脏的恐怖言论极有可能已经被录音录像,以及挖心卖钱的罪名一旦坐实可能就是重罪甚至死刑时,他们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尤其是那个冒充记者的同伙孙,本就是个拿钱办事、没什么骨气的喽啰,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为了自保减罪,他很快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交代了:设备是从市里一个租赁行租来的,目的就是制造舆论压力逼宋平安就范,如果劝说无效,就找机会强行绑走。他甚至为了立功,急切地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张富贵之前几次喝酒后曾洋洋得意地吹嘘过,当年宋平安根本不是被拐走,就是因为他母亲(宋平安的奶奶)极度重男轻女,嫌弃是个丫头片子浪费粮食,哭闹着逼他让妹妹(宋平安的姑姑)趁带她出门的机会,扔在了人生地不熟的阜阳火车站!还特意选了个外地车多的时段!
真相大白!令人发指!
等待张富贵和王翠花的,不再是他们臆想中的女儿救儿子的团圆戏码,而是法律的严惩。故意遗弃罪、拐卖妇女儿童罪(未遂)、另涉及故意伤害(意图明确)……数罪并罚,足够他们在监狱的高墙内,用漫长的岁月去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后来听说,张富贵因承受不住打击和狱中环境,身体很快垮掉,王翠花出狱后精神恍惚,他们的宝贝儿子张家宝也没能等到心脏,病情恶化很快去世。)
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已是星斗满天。夏夜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闷热和惊心动魄。
宋建国和李秀兰一左一右,紧紧握着宋平安的手。他们的手心因为后怕和长时间的紧张而冰凉,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但那握力却那么坚定,那么有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支持和保护都通过交握的手传递给她。
小军蹦蹦跳跳地跟在一旁,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叽叽喳喳地说着:姐,你刚才太厉害了!像戏文里的女将军!爸,你抡锄头的样子真威风!妈,你敲盆那声响,吓死他们!
平安,不怕了,都过去了。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李秀兰声音哽咽,停下脚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宋平安有些散乱的头发,然后将她轻轻搂进怀里。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皂角和炊烟的清香,是世界上最安心的港湾。
宋平安回望他们——父亲坚毅却难掩后怕的脸庞,母亲泛红眼圈里深藏的温柔,奶奶被搀扶着、欣慰又心疼的目光,弟弟崇拜兴奋的眼神。她眼眶一热,心底那片被前世仇恨和恐惧冰封的角落,终于被家人毫无保留的爱与温暖彻底融化,春水潺潺,生机勃勃。
嗯,我知道。我不怕。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沉稳,有你们在,我什么都不怕。
抬头望去,夜空如墨染,银河低垂,星子清澈璀璨,闪烁着亘古而宁静的光芒。
那封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被李秀兰仔细地擦干净灰尘,此刻正安然地、被无比珍重地抱在怀里。那抹红色,在星光下,耀眼、温暖,充满了无限希望和崭新的未来。
这一次,她亲手扼断了悲剧的咽喉,将命运的舵盘,牢牢地、稳稳地抓在了自己手中。
前方,通往北京、通往大学、通往广阔天地的道路,已在脚下平坦展开,洒满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