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国公世子裴砚之,即将迎娶圣上亲封的昭阳县主萧明月。
满京都说我二人是天作之合,强强联合。
可大婚当日,她的青梅竹马、一个穷酸书生跪在了我的迎亲队伍前,求她别嫁。
全城的人都等着看我们定国公府的笑话。
萧明月含泪望着我,问出了那个足以载入史册的荒唐问题:
砚之,能不能……让清辞以义兄的名义,随我一同入府
她想让我当这个活王八。
我笑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亲手摘下胸前的红绸花,扔在地上。
这桩婚,我裴砚之,不结了。
毕竟,我从没打算娶一个蠢货回家。
01
迎亲的队伍绵延十里,锣鼓喧天,红绸蔽日。
我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定国公府的赫赫威仪。
今日,是我裴砚之迎娶昭阳县主萧明月的大喜之日。
这桩婚事,是圣上钦点,是定国公府与皇室的又一次强强联合。于我而言,是责任,是体面,也是一桩不好不坏的归宿。
萧明月,金枝玉叶,容貌艳丽,只是年已双十,性子骄纵了些。但作为主母,也算堪当。
队伍行至长乐街,忽然被一道瘦削的身影拦住。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直挺挺地跪在路中央,面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执拗。
是沈清辞。
京都有名的穷书生,也是萧明月藏在心尖尖上的所谓知己。
周遭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看热闹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身后的亲卫上前呵斥,却被他一声悲怆的高喊盖过。
明月!你出来见我!
八抬大轿的帘子微微晃动。
我面无表情地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沈清辞那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呼唤。
明月,你忘了我们在江南的誓言了吗你说过此生非我……
真是可笑。
一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穷酸,拿什么许萧明月此生靠她县主的俸禄养着吗
轿帘被一只戴着赤金凤戒的手掀开,萧明月穿着凤冠霞帔,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
她看着轿外的沈清辞,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挣扎与痛苦。
清辞……你何苦如此。
我不苦!沈清辞激动地往前膝行两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粉身碎骨我亦甘之如饴!明月,你跟我走!
这番对话,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我,以及整个定国公府的脸上。
我身后,我父亲派来的大总管脸色已经铁青。
我依旧端坐马上,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萧明月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充满了哀求。
砚之,对不起……我……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给我一个交代。
她咬着唇,泪珠滚滚而下,似乎做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我,也对着全城的百姓,说出了那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裴砚之,我知道今日之事让你难堪了。可我与清辞……情非得已。我嫁你,是圣命,是孝道。可我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求你,看在我们未来夫妻的情分上,成全我一次。
她顿了顿,终于抛出了她的两全之策。
能不能……让清辞以我义兄的名义,随我一同入府我会约束他,绝不让他给你添麻烦。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萧明月。
让情郎跟着自己一同嫁入夫家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羞辱!
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又满是天真的脸,忽然就笑了。
笑声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县主的意思是,让我裴砚之,替你养着外室
萧明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清辞他……他只是我的知己!
知己我缓缓从马上下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能在大婚之日,当街拦下你的婚轿,与你哭诉盟誓的知己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
萧明月被我看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是!我不能负他!
好一个不能负他。
那定国公府的颜面,我裴砚之的尊严,就可以随意践踏了
所以,你要我裴家,接纳这个不清不楚的人,让你成就一段‘佳话’,再让我裴砚之,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我……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沈清辞。
沈清辞立刻义正言辞地开口:裴将军!我与明月情谊纯洁,天地可鉴!是你这等俗人,才会用龌龊心思揣度我们!我不过是想陪在明月身边,护她周全!
好一个护她周全。
我裴砚之,定国公府世子,未来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男人,护不住自己的妻子,需要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护
我不再看他们,而是转身,面向所有看热闹的百姓,面向皇家的仪仗队。
我抬起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扯下胸前那朵用金线绣成的喜绸大红花。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将它狠狠摔在地上。
昭阳县主,情深义重,我裴砚之,配不上。
我的声音传遍整条长街。
这桩婚,我定国公府,退了!
02
退了两个字,如惊雷炸响。
萧明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裴砚之,你……你说什么
她大概以为,我最多是动怒,是斥责,是回去关起门来与她争吵。
她从未想过,我会当着满城人的面,直接退婚。
这不仅仅是打了她的脸,更是将皇家的颜面按在地上摩擦。
跪在地上的沈清辞也愣住了,他剧本里的苦情戏码,还没演到高潮,就被我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给掐断了。
我懒得再理会他们,转身对身后已经呆若木鸡的大总管命令道:传令下去,迎亲队伍,即刻返回国公府。
世子!大总管声音都在发颤,这……这万万不可啊!圣上那边……
天塌下来,我担着。我翻身上马,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皇家嫁女,却闹出这等丑闻,该头疼的,不是我们。
说完,我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裴砚之!萧明月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冲上来想拉住我的马,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县主慎言。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路,是你自己选的。是你,在大婚之日,为了一个男人,置你我的颜面、两家的声誉于不顾。如今,我成全你,你该感谢我才对。
我的马蹄从那朵被丢弃的红绸花上踩过,毫不留情。
身后,是萧明月的哭喊,沈清辞的错愕,以及满城百姓的议论纷纷。
我听见了。
这昭阳县主是疯了吧定国公世子何等人物,她居然……
啧啧,放着金龟婿不要,选个穷书生,还是个没担当的,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难堪。
裴世子这手笔,真是……绝了!够硬气!换我我也忍不了!
这些声音,像一把把刀子,割在萧明月的心上。
而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到定国公府,父亲裴毅正在前厅等我,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混账东西!我刚一进门,一个茶杯就擦着我的脸颊飞过,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谁给你的胆子,敢当街退婚你想让整个定国公府给你陪葬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我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父亲,儿子没错。
没错他怒极反笑,你让皇家颜面扫地,这就是没错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父亲,今日之事,错不在我,不在裴家,而在昭阳县主不知廉耻,在皇家教女无方。我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若我今日忍了,将那对男女一同迎进门,我裴家才会沦为真正的笑柄。一个连自己妻子都管不住的男人,一个连门风都守不住的家族,将来如何在朝堂立足
我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我裴家男儿,流血不流泪,宁折不弯。我宁可担一个顶撞皇室的罪名,也绝不受此等奇耻大辱。
父亲看着我,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审视所取代。
他征战一生,最重气节。我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颓然坐回太师椅上。
你啊你……跟你那死去的娘一个脾气。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
国公爷,世子,宫里来人了,是圣上身边的李总管。
父亲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虽是喜服,却已沾染了风尘的衣袍。
父亲,您在此等候,儿子一人去见。
胡闹!你……
这是我的事,我来扛。
我走出前厅,李总一见我,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也绷得紧紧的。
他没说什么废话,直接传了口谕:圣上口谕,宣定国公世子裴砚之,即刻进宫面圣。
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知道,这一关,不好过。
03
踏入御书房时,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明黄色的龙案后,当今天子,我的舅舅,正沉着脸批阅奏折,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跪下行礼:臣裴砚之,参见圣上。
他没有叫我起来,御书房内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是帝王的下马威。
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膝盖开始发麻,后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终于,皇帝放下了笔,声音听不出喜怒:裴砚之,你可知罪
臣知罪。
哦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坦诚,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臣不该当街退婚,折损皇家颜面,此为罪一。
臣不该未曾请示圣上,便擅作主张,此为罪二。
臣不该……让圣上为臣的婚事烦忧,此为罪三。
我条条列出,不卑不亢。
皇帝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听。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圣上在臣心中,重于泰山。我抬起头,目光灼灼,正因如此,臣才更不能让皇家蒙羞。昭阳县主今日之举,已非闺阁女子所为。若臣将其迎入家门,他日,她若再做出更出格之事,丢的,便是整个皇族的脸。长痛不如短痛,臣今日退婚,看似鲁莽,实则是为皇家止损。
我的话,让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当然知道萧明月的荒唐,只是他没想到,我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好一个为皇家止损!皇帝怒拍龙案,你这是在指责朕的外甥女品行不端了
臣不敢。臣只是陈述事实。我毫不退缩,圣上,我裴家世代忠良,我裴砚之十三岁上战场,为国杀敌,身上大小伤痕三十七处。我可以用命去护卫江山,但我不能用我裴家的百年清誉,去为一个女人的荒唐买单。
我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旧伤。
这道伤,是为圣上挡箭所留。臣以为,臣的忠心,足以换回一份尊重。而不是在大婚之日,被逼着接纳妻子的情郎,沦为天下笑柄。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皇帝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他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定国公府手握兵权,是我朝的定海神针。而我裴砚之,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将领。
为了一个不争气的萧明月,彻底与定国公府交恶,不值当。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
起来吧。
谢圣上。
我站起身,膝盖的麻木感瞬间涌上,但我强忍着,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此事,朕已经知晓。昭阳骄纵无状,实属过分。皇帝揉了揉眉心,但退婚之事,影响太大。你……可有想过如何收场
臣以为,此事无需收场。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哦
婚约已退,事实已定。至于外界流言,堵不如疏。昭阳县主既然与那沈清辞情深义重,圣上何不成全了他们
皇帝猛地抬眼看我,目光锐利如刀。
你的意思是……
让昭阳县主下嫁沈清辞。我一字一句道,如此一来,世人只会赞圣上仁德,不计前嫌,成全有情人。而我裴家,也算全身而退。至于昭阳县主日后是福是祸,那便是她自己的选择了。
这招,叫釜底抽薪。
萧明月不是要为爱痴狂吗我便让她求仁得仁。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思量着我的提议。
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将萧明月嫁给沈清辞,一来,可以平息这场风波,将皇家的丑闻转化为一桩美谈。二来,也是对萧明月和她背后长公主府的敲打。三来,卖了我定国公府一个人情。
一举三得。
你……倒是想得周全。皇帝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臣只是不想再与昭阳县主有任何牵扯。
好。皇帝终于做了决定,就依你所言。朕会下旨,将昭阳……赐婚于沈清辞。至于你和她的婚约,就此作罢。
他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裴砚之,你是个将才,朕不希望你的精力,耗费在这些儿女情长上。边关……最近不太平。
臣,明白。
我躬身告退,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我知道,这场风波,到我这里,算是过去了。
但对于萧明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04
圣旨下得很快。
一道是将我和萧明月的婚约作废,理由是八字不合,恐伤国祚。给了皇家和裴家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
另一道,便是将昭阳县主萧明月,赐婚于新科举人沈清辞。
为了给沈清辞一个身份,皇帝临时点了他一个翰林院编修的闲职,算是给了他一个进身的阶梯。
消息传出,京都再次哗然。
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之前还有人同情萧明月,说她为爱勇敢。
现在,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放着定国公府世子妃不当,去嫁一个毫无根基的穷书生,这不是勇敢,这是愚蠢。
长公主,也就是萧明月的母亲,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将萧明月禁足,扬言要打死她这个不孝女。
但圣旨已下,木已成舟。
萧明月和沈清辞的婚礼,办得极为仓促和冷清。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盈门。长公主府只送去了一份不算丰厚的嫁妆,便再无表示,显然是与这个女儿划清了界限。
而我,则被皇帝派往了北境,巡查防务。
临走前,我让手下去查了沈清辞的底细。
结果不出我所料。
此人确实有几分才气,但心术不正,好高骛远。在江南时,便靠着几首酸诗,哄得不少富家小姐为他一掷千金。他欠下的风流债和赌债,不在少数。
他之所以敢来京城,是因为在江南混不下去了。
而他盯上萧明月,不过是看中了她县主的身份,想找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的靠山。
那场大婚之日的拦截,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豪赌。
他赌萧明月对他余情未了,赌我裴砚之会为了颜面忍气吞声。
他赌赢了前半部分,却输在了我的不按常理出牌上。
但我退婚后,皇帝为了平息风波,反而成全了他。
从结果来看,他似乎是最大的赢家。
我将调查的卷宗付之一炬,嘴边噙着一丝冷笑。
赢家
好戏,才刚刚开场。
北境的风沙,吹了三个月。
等我再回到京都时,已是初冬。
京都城里,关于昭阳县主和沈清辞的议论,已经从最初的风流韵事变成了民生新闻。
听说,沈清辞入职翰林院后,并不如意。
他那种孤高自傲的性子,不善钻营,得罪了不少同僚。加上他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本就惹人非议。
而萧明月,从小锦衣玉食,哪里懂得柴米油盐。
她带去的嫁妆,在沈清辞的挥霍和她不善经营下,很快就见了底。
他们从原本皇帝赐的宅子,搬到了一处更小的院落。
萧明月甚至开始变卖自己的首饰度日。
这些消息,都是我手下的亲卫,当成笑话讲给我听的。
我没什么反应。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萧明月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一日,我正在府中练剑,管家来报,说长公主府的世子,也就是萧明月的亲哥哥萧明瑾,前来拜访。
我与萧明瑾素无交情,他此番前来,意图不言而喻。
我在偏厅见了他。
萧明瑾一脸的憔悴和尴尬。
裴将军……他拱了拱手,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萧世子有话直说。我收剑入鞘,语气淡漠。
他长叹一口气,脸上满是羞愧。
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妹妹……
我与昭阳县主,如今已无任何干系。我直接打断他。
我知道,我知道。萧明瑾苦笑,是我萧家教女无方,让你和国公府蒙羞。今日前来,我……我只是想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契。
这是明月名下,在城南的一处庄子。她如今……手头拮据,想将这庄子变卖。只是京中人人都知道她得罪了你,无人敢接手。所以……
所以,想让我买下来,或者让我放出话去,准许别人买。
我看着那张地契,没有接。
萧世子,买卖自由,我裴砚之还没霸道到可以干涉京中产业交易的地步。
裴将军,你我都是明白人。萧明瑾的脸上露出一丝恳求,求你看在以往的情面上,高抬贵手。她……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以往的情面
我与她之间,只有羞辱,何来情面
萧世子,你该去找的,不是我。我淡淡道,她既选择了沈清辞,那么她的所有困境,都该由沈清辞去解决。这才是为人夫君的担当。
我端起茶杯,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萧明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还是收回了地契,颓然地站起身。
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复杂。
裴砚之,你……当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
没有。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一个为了所谓的爱情,就能舍弃尊严、家族和责任的女人,不值得我投入任何感情。
我的同情心,只会留给值得的人。
显然,萧明月,不配。
05
萧明瑾走后没几天,我就听说,萧明月的那个庄子,还是卖出去了。
买家是一个外地的富商,出价只有市价的七成。
想来,是萧明瑾动用了长公主府的关系,半卖半送地处理掉了。
有了这笔钱,萧明月和沈清辞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
但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坐吃山空,金山银山也有搬空的一天。
真正的考验,是当激情褪去,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琐碎时,他们那所谓的纯洁情谊,还能否经得起考验。
转眼到了年关。
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我作为北境归来的功臣,座位被安排在极靠前的位置。
宴会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我无意间一瞥,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萧明月和沈清辞。
他们也被邀请了,但座位却是在最末等的位置,几乎快要靠近门口。
萧明月穿着一身半旧的锦缎长裙,头上的珠钗也远不如从前那般华丽,整个人显得有些黯淡。
她身边的沈清辞,倒是依旧一副清高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郁郁不得志的阴沉。
席间,不少官员都来向我敬酒,恭贺我北境大捷。
我一一应酬,谈笑风生。
我的风光,与角落里他们的落寞,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能感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是萧明月。
她看着我,眼中没有了当初的哀求和挣扎,只剩下浓浓的嫉妒和不甘。
她大概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选错,那么现在坐在我身边,接受众人艳羡目光的,就该是她。
可惜,没有如果。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个内侍走到我身边,低声道:裴将军,昭阳县主……想见您一面。
我放下酒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不见。
可是……县主说,有要事相商。
我与她,无事可商。
那内侍碰了个钉子,只好悻悻退下。
没过多久,萧明月竟然自己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她强撑着笑脸,走到我面前。
裴将军,别来无恙。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集了过来,所有人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我抬眼看她,语气疏离:县主有事
她的手紧紧攥着酒杯,指节发白。
我……我只是想来敬你一杯。多谢你……当初的成全。
成全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几分嘲讽。
我没动。
县主客气了。路是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我的冷淡,让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裴砚之,你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直到现在,她还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她。
县主想多了。我淡淡道,你过得好与不好,与我何干我从始至终,只是在捍卫我裴家的尊严而已。
你!她被我的话噎住,眼圈瞬间就红了。
如果县主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不要打扰我与同僚叙话。
我端起酒杯,转向身边的兵部侍郎,仿佛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这无视,比任何羞辱都让她难受。
她站在原地,浑身颤抖,最终,只能屈辱地转身离开。
回到座位上,沈清辞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她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淬了毒。
我心中毫无波澜。
一个失败者,除了无能的狂怒,还能剩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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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年关过后,京都下了一场大雪。
朝堂之上,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户部侍郎因贪墨被革职查办,位置空了出来。
一时间,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要争夺这个肥缺。
沈清辞,也动了心思。
他一个翰林院编修,连升三级坐上侍郎之位,本是痴人说梦。
但他似乎找到了门路。
那段时间,他频繁出入三皇子的府邸。
三皇子,是如今夺嫡之争中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素来与我父亲政见不合,视定国公府为眼中钉。
沈清辞投靠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想借三皇子的力,往上爬。同时,也想借此来对付我。
果然,没过多久,朝堂上就出现了弹劾我的声音。
一本奏折,罗列了我所谓的三大罪状:拥兵自重,结党营私,目无君上。
写奏折的,正是三皇子一派的言官。
而其中的许多证据,措辞文雅,引经据典,一看就是出自沈清辞这种文人之手。
皇帝将奏折留中不发,态度暧昧。
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
父亲为此事忧心忡忡,我却不以为意。
父亲,不必担心。一群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大浪。
砚之,不可大意。父亲沉声道,三皇子蓄谋已久,沈清辞此人阴险,他们联合起来,不得不防。
我自有分寸。
我没有急着去向皇帝辩解,而是暗中派人,去查沈清辞的老底。
尤其是,他在江南欠下的那些赌债。
很快,消息就传了回来。
沈清辞在江南最大的债主,是一个叫红袖坊的赌坊。而这个赌坊的背后老板,与三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线索,就这么连上了。
沈清辞不是投靠三皇子,而是他本就是三皇子安插在江南的一颗棋子。
他接近萧明月,大闹我的婚礼,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三皇子授意的。
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我,离间定国公府和皇室的关系。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我竟然会直接退婚,打乱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而现在,沈清辞弹劾我,不过是计划的延续。
想通了这一切,我心中再无波澜,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杀意。
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
我将查到的所有证据,整理成册,却没有立刻呈给皇帝。
我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
很快,机会就来了。
皇帝寿辰将至,三皇子为了讨好皇帝,上奏提议,重修皇家园林,作为献给皇帝的寿礼。
这是一个劳民伤财的提议,立刻遭到了以我父亲为首的许多老臣的反对。
但三皇子坚持己见,而沈清辞,则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园林颂》,极尽吹捧之能事,深得龙心。
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
工程浩大,需要巨额银两。
而负责此事的,正是三皇子。主管钱粮调度的,则是刚刚被他提拔上来的心腹。
我看着朝堂上三皇子和沈清辞那志得意满的嘴脸,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07
重修园林的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三皇子和他的党羽,将此视为捞取油水的大好机会,一个个吃得盆满钵满。
沈清辞也分到了一杯羹。
他很快就还清了赌债,还换了一座更大的宅子,日子过得比之前奢靡了数倍。
萧明月也终于扬眉吐气。
她重新穿上了绫罗绸缎,戴上了名贵的珠宝,又开始频繁出入各种权贵夫人的宴会。
在那些宴会上,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我,言语间充满了幸灾乐祸。
裴将军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呢,朝中那么多人弹劾他,圣上都起了疑心。
还是我们家清辞有远见,早就看出裴家是强弩之末了。
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只是一笑置之。
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就越是缺少什么。
萧明月急于向世人证明她没有选错,却恰恰暴露了她内心的虚弱和不自信。
我依旧按兵不动,冷眼看着他们作死。
两个月后,园林初具雏形。
而我,也终于收网了。
我将三皇子一党贪墨工程款项,中饱私囊,以及沈清辞伪造账目,官商勾结的所有证据,连同他之前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一并呈到了御前。
铁证如山。
皇帝看完奏折,龙颜大怒。
他最恨的,就是贪腐,尤其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拿他的寿礼工程开刀。
雷霆之怒,瞬间降临。
三皇子被圈禁宗人府,其党羽或被革职,或被下狱,树倒猢狲散。
而沈清辞,作为伪造账目的关键人物,罪加一等,直接被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谁也没想到,这场看似针对定国公府的围剿,最后竟以三皇子一派的惨败而告终。
而我,从始至终,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当沈清辞被押入天牢的那天,萧明月疯了一样冲到定国公府门前,想要见我。
她披头散发,妆容尽毁,哪里还有半分县主的仪态。
裴砚之!你出来!我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清辞!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引来了无数路人围观。
我没有出去。
我只是让管家传了一句话给她。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她听到这句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放声大哭。
裴砚之,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啊!
狠吗
我不过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摆在了阳光下而已。
真正狠的,是他们的贪婪和愚蠢。
围观的人群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不是昭阳县主吗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那个夫君,听说是个大贪官,要被砍头了。
真是报应啊!当初放着裴将军不要,非要跟那么个东西,现在好了吧
这些话,比刀子还伤人。
萧明月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仓皇地逃走了。
她的天,塌了。
08
沈清辞入狱后,萧明月的生活,一落千丈。
三皇子倒台,他们那座靠着不义之财换来的豪宅,也被官府查抄。
萧明月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她想回长公主府,却被自己的亲娘拒之门外。
长公主对外宣称,早已与这个不孝女断绝关系,她的任何事,都与长公主府无关。
这是彻底的切割。
萧明月走投无路,只能在城中租了一间最破旧的屋子住下。
她开始变卖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首饰,换取微薄的银两度日。
从云端跌入泥沼,不过短短数月。
她不甘心,四处奔走,想要为沈清辞翻案。
她去求遍了以往与她交好的权贵,却都吃了闭门羹。
如今的她,是落水狗,人人都避之不及。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或许能救沈清辞的人。
我。
她在一个黄昏,拦住了我回府的马车。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脸上没有脂粉,显得憔悴而苍老。
裴砚之。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我求你,救救清辞。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坐在马车里,连帘子都懒得掀开。
我为什么要救他我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他……他是被冤枉的!是三皇子逼他的!她还在为他辩解。
冤枉我冷笑一声,萧明月,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吗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你的钱财,你那可笑的爱情。
不……不是的!她激动地反驳,他爱我!他只是……一时糊涂!
真是可悲。
死到临头,还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我今天,就让你看个清楚。
我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份卷宗被递到了萧明月面前。
那是沈清辞在天牢里的供词。
为了活命,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三皇子和萧明月的身上。
他说,是萧明月贪慕虚荣,逼他敛财。
他说,他接近萧明月,从始至终都是三皇子的命令。
他说,他对她,从未有过半分真心。
白纸黑字,画押签字,清清楚楚。
萧明月看着那份供词,浑身都在发抖。
她的脸,一寸寸地失去血色,最后变得惨白如纸。
不……这不可能……是你们逼他的……是你们伪造的……
她喃喃自语,不愿相信。
信与不信,随你。我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终于,从梦里醒了。
可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09
沈清辞最终还是在秋后被问斩了。
行刑那天,万人空巷。
我没有去看。
但听说,萧明月去了。
她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她付出了一切去爱的男人,身首异处。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法场被清理干净,才默默地离开。
从那以后,萧明月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哭闹,也不再见人。
她搬到了城外一处废弃的茅屋,靠着给别人缝补浆洗,勉强度日。
曾经金枝玉叶的县主,如今竟沦落到与最底层的百姓为伍。
京都的人们,很快就忘了她。
毕竟,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故事上演。
而我,在平定了三皇子的风波后,再次被委以重任。
皇帝让我总领京畿卫戍,权势更胜从前。
他也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
这一次,他给我挑的,是太傅家的嫡长女,苏晚卿。
苏小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我见过她一面。
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在太傅府的花园里。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裙,正在安静地看书。察觉到我的到来,她抬起头,对我盈盈一笑。
那笑容,不似萧明月那般张扬艳丽,却像一汪清泉,让人心安。
我们没有谈论风花雪月,只聊了些经史子集,和边关的风土人情。
她很聪明,也很有见地。
和她说话,很舒服。
父亲对这门亲事,也极为满意。
砚之,他拍着我的肩膀,这才是将门主母该有的样子。不求她能帮你多少,但求她能守好后宅,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经历过萧明月那场闹剧,我们都怕了。
一个好的妻子,不在于她有多美的容貌,多显赫的家世,而在于她是否明事理,知进退。
我和苏晚卿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婚礼办得很盛大,但一切都井然有序,没有出任何差错。
迎亲那天,我的队伍再次经过长乐街。
同样的路,同样的人,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这一次,我的心里,是踏实的,是安定的。
我知道,轿子里坐着的那个女人,是能与我携手一生的人。
就在队伍即将转弯时,我无意间一瞥,看到了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萧明月。
她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了衣服的木盆。
她瘦了很多,皮肤也变得粗糙,岁月和生活的磨难,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也看到了我。
看到我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看到我身后那绵延的迎亲队伍。
她的身体僵住了,木盆从手中滑落,里面的衣服散了一地。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的人群。
她的眼中,没有了怨,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悔。
那种悔,像是无底的深渊,吞噬了她所有的光彩。
我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催动马匹,继续前行。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该过去了。
我的未来,在前方。
而她,只能永远地留在原地,被悔恨和痛苦,折磨一生。
10
我与晚卿婚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她将国公府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孝顺公婆,善待下人,从未让我操过半分心。
我主外,她主内,我们成了京都人人称羡的一对。
第二年,晚卿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父亲大喜,亲自为长孙取名裴安。
平安喜乐,是他对这个孩子,也是对我们这个家,最朴素的期望。
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安稳而幸福。
而关于萧明月的消息,我偶尔还是会听到一些。
听说,她病得很重,日日咳血。
听说,她神志不清,时常一个人对着空气哭笑。
听说,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有人发现她倒在了城外的破庙里,身体已经冻僵了。
她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早已枯萎的桃花枝。
那是很多年前,沈清辞在江南送给她的。
她到死,都没能从那场虚妄的梦里,真正走出来。
长公主府的人,最终还是去为她收了尸,没有墓碑,只在乱葬岗上多了一座孤坟。
曾经风光无限的昭阳县主,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正在书房里,陪着晚卿教安儿认字。
晚卿看着我,轻声问:夫君,你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这一生,选择,比什么都重要。
萧明月的一生,是一场悲剧。
她错在,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爱情上。
她错在,为了所谓的爱情,舍弃了所有本该珍惜的东西。
她的悔,她的苦,都是她自己选的。
怨不得任何人。
窗外,阳光正好,安儿的笑声清脆如铃。
我看着妻儿,心中一片安宁。
我庆幸,当初在大婚之日,我选择了尊严,而不是妥协。
我庆幸,我没有被一段错误的感情拖入深渊,而是果断地转身,走向了真正属于我的幸福。
有些人,遇见了,是缘。
而有些人,错过了,是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