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镜归宗
苏明哲第一次见到那面铜镜,是在爷爷的葬礼后第七天。
秋雨淅淅沥沥打在老宅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是谁在暗处低声啜泣。他蹲在堂屋角落,指尖拂过积灰的樟木箱,箱底铺着的红绸布已经褪色发脆,轻轻一碰就簌簌掉渣。铜镜就躺在红绸中央,边缘雕刻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发亮,镜面蒙着层白雾,隐约能照出人影,却又模糊得像是隔着层水。
这是苏家祖传的镜子,三叔公拄着枣木拐杖,站在他身后,浑浊的眼睛盯着铜镜,像是在看什么烫手的东西,你爷爷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
苏明哲抬头时,正撞见三叔公喉结滚动,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现在他走了,这镜子……该归你了。
他没问为什么是自己。作为苏家唯一的男丁,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枯瘦的手指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房梁,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直到咽气,爷爷都没说出完整的话,只在他手心里留下四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此刻那抓痕还在隐隐作痛。苏明哲指尖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像是有寒气钻进骨头缝。他想擦去镜面上的白雾,刚抬手,就听见三叔公倒吸冷气的声音。
别碰!老人的声音发颤,拐杖笃地戳在青砖地上,这镜子邪性得很,当年你太爷爷就是对着它……
话没说完,三叔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苏明哲连忙扶他坐下,转身想去倒杯热水,回头时却看见铜镜的镜面不知何时清晰了些——镜中映出的堂屋,角落里多了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佝偻着腰,像是在翻找什么。
他心里一咯噔。堂屋除了他和三叔公,再没第三个人。
三叔公,您看……他指着铜镜,声音发飘。
三叔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本就皱成核桃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里的拐杖哐当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供桌,香炉里的香灰撒了满地,是……是你太奶奶!她怎么会在镜子里……
苏明哲再看时,镜中的老太太已经转过身。那张脸浮肿发白,嘴角淌着黑血,眼睛瞪得滚圆,正是爷爷遗像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可此刻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怨毒,死死盯着镜外的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和爷爷临终前一模一样。
啪!
铜镜突然从苏明哲手中滑落,重重砸在青砖地上。他以为会碎,却见镜面安然无恙,反倒是那道裂开的纹路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像是血,顺着砖缝蜿蜒游走,在地上汇成个诡异的符号。
三叔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瘫倒在地,四肢抽搐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苏明哲凑近时,才发现老人的瞳孔里,映着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三叔公就没了气。他临终前的表情,和镜中太奶奶的表情如出一辙——恐惧,怨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雨还在下,老宅的屋檐下挂着串湿漉漉的玉米,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无数只扭曲的手。苏明哲盯着地上那滩血渍,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神。当时他以为老人是怕黑,现在才明白,爷爷看的根本不是房梁,而是那面藏在樟木箱里的铜镜。
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章
镜中添影
三叔公的死,被村里的老人归结为冲了煞。毕竟是七老八十的人,又刚经历了苏明哲爷爷的葬礼,情绪激动出意外也正常。可苏明哲心里清楚,三叔公的死,和那面铜镜脱不了干系。
他把铜镜锁进了爷爷的旧木箱,塞进床底。可哪怕隔着木头,他都能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像是有双眼睛,不分昼夜地盯着他。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老宅里开始出现怪事。
先是夜里总能听到梳头声。吱呀,吱呀,像是有人用桃木梳在拉扯长发,声音从堂屋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披衣出去看,堂屋空荡荡的,只有那口盖着红布的木箱静静立在角落,红布边缘不知何时沾了几根乌黑的长发,像是被人从里面扯出来的。
接着是厨房里的碗。明明睡前收进了碗柜,第二天早上却整整齐齐摆在灶台,碗沿上还留着淡淡的口红印,是那种早已停产的大红色,带着股廉价的胭脂味。
最吓人的是第七天夜里。苏明哲被尿意憋醒,摸黑去院子角落的茅房。路过堂屋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木箱上的红布掉了,铜镜就那样敞着,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心里一紧,刚想过去盖上,就看见镜中映出的自己身后,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
那女人梳着民国时期的发髻,旗袍是墨绿色的,领口绣着朵白梅,衬得皮肤白得像纸。她的脸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和涂着红指甲的手,正搭在镜中苏明哲的肩膀上。
苏明哲的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他再看向铜镜,那女人已经不见了,镜中的自己却在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诡异,眼神里带着种不属于他的阴柔。
谁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老宅里回荡,惊起院角槐树上的几只乌鸦,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像是女人的低泣。
苏明哲不敢再看,抓起红布就往铜镜上盖。盖到一半,手指突然触到镜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透过红布的缝隙看向镜面——
镜中,除了他自己的脸,还多了张脸。
是个男人,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嘴角叼着支烟,正对着镜外的他笑。那笑容里带着种说不出的邪气,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量一件猎物。
苏明哲认得这张脸。在爷爷的相册里见过,是他的二爷爷,苏明哲爷爷的亲弟弟。据说二爷爷年轻时留过洋,回来后没多久就疯了,三十岁那年在自己房里上吊了,死的时候穿着一身长衫,和镜中一模一样。
二爷爷苏明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镜中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他的话,笑得更欢了,抬起手,用手指在镜面上写了个字。苏明哲凑近一看,是个死字,笔画扭曲,像是用血写的。
他吓得一把将红布盖严实,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用被子蒙住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镜中那些脸,一张叠着一张,笑着向他扑来。
第二天,他去了村东头的老槐树底下。那里住着个姓刘的瞎子,据说年轻时学过些阴阳本事,村里谁家有不干净的事,都会去找他。
刘瞎子听完他的描述,沉默了很久,枯瘦的手指在桌上敲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和三叔公的拐杖声很像。
那镜子里,不止一个‘东西’。瞎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太奶奶,你二爷爷……还有别的。
苏明哲的心沉了下去:别的还有谁
苏家死在老宅里的人,差不多都在里面了。瞎子的嘴角扯了扯,你爷爷没告诉你那镜子是面‘聚阴镜’,能把死人的魂魄锁在里面,世世代代,不得超生。
苏明哲只觉得天旋地转。爷爷为什么要瞒着他难道爷爷早就知道镜子里的事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抓住瞎子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瞎子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符,塞到他手里:这符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那镜子里的东西,在等你……等你成为他们的一员。
等我苏明哲不解。
苏家男丁,代代都要给镜子‘添影’。瞎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听到,你太爷爷,你爷爷,你二爷爷……还有你三叔公,都是这样没的。现在轮到你了。
苏明哲看着手里的桃木符,突然想起爷爷手心里的抓痕,想起三叔公瞳孔里的眼睛,想起镜中那些诡异的笑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终于明白爷爷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成为镜子里的第九个影子。
第三章
全家福疑云
桃木符确实起了些作用。梳头声消失了,碗也不再自己跑到灶台上,夜里静得只剩下雨声。可苏明哲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镜中的东西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在等,等符力耗尽的那一天。
他开始在老宅里翻找,希望能找到些关于铜镜的线索。爷爷的书房积了厚厚的灰,书架上摆着些线装书,大多是些医书和农事杂记,没什么特别。直到他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褪色的牛皮相册。
相册很旧,封面已经开裂,边角磨损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有五个人,前排坐着一对老夫妇,是他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后排站着三个年轻男人,中间的是爷爷,左边的是二爷爷,右边的那个男人,苏明哲从未见过。
那男人穿着军装,眉眼英挺,却笑得有些勉强,眼神里带着丝不安,像是在害怕什么。他的左手搭在爷爷肩上,右手却悄悄藏在身后,手里攥着个小小的东西,看形状像是半块玉佩。
苏明哲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家里从未提起过他
他接着往后翻,再没出现过那个男人的照片。相册里大多是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几张苏明哲小时候的照片,直到最后一页,夹着张被剪掉一半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人,和第一页那张几乎一样,只是少了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太爷爷和太奶奶坐在中间,爷爷和二爷爷站在两边,每个人都在笑,笑得却很僵硬,像是被人强行扯着嘴角。
最奇怪的是照片的背景——正是老宅的堂屋,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赫然就是他现在藏在床底的铜镜!只是那时的铜镜,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了五个人的影子。
不,不是五个。
苏明哲凑近了看,镜中除了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和二爷爷,还多了个模糊的影子,就站在二爷爷身后,像是个女人的轮廓,穿着墨绿色的旗袍。
是镜中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他的手指拂过照片上的铜镜,突然注意到镜中影子的数量——四个大人,一个模糊的女人影子,加起来是五个。可瞎子说,镜子里要凑齐九个影子,现在算上他可能成为的第九个,还差四个。
那四个影子是谁
苏明哲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民国三十一年,秋,全家福。
民国三十一年,也就是1942年。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他继续在书房里翻找,终于在一本医书的夹页里,找到了张被虫蛀了大半的信纸。信纸是用毛笔写的,字迹潦草,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是能辨认出大概意思:
……镜中影渐多,恐难压制……他已察觉,欲毁镜……不可,此乃苏家宿命……汝等需守之,待第九人归位,方可……
后面的字被虫蛀没了。落款是太爷爷的名字,日期正是民国三十一年秋,和照片上的日期一模一样。
苏明哲的手开始发抖。太爷爷知道镜子里有影,还说这是苏家的宿命。那个想毁镜的他,是不是照片上那个穿军装的男人
他把照片和信纸揣进怀里,再次去找刘瞎子。
瞎子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很久,从床底下拖出个旧木箱,翻出本泛黄的县志。他戴着老花镜,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你看这个。
苏明哲凑过去,只见上面写着:民国三十一年,冬,苏家三子苏振邦,于前线阵亡,尸骨无存。
苏振邦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苏振邦,就是你三爷爷。瞎子叹了口气,你太爷爷的第三个儿子,照片上那个穿军装的。他当年是国民党的军官,回来探亲时发现了铜镜的秘密,想砸了镜子,结果被你太爷爷和爷爷拦住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阵亡的消息。
苏明哲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三爷爷不是阵亡的,他是被灭口的!因为他想毁掉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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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手里的半块玉佩……
那是苏家的传家宝,一分为二,你爷爷和你三爷爷各带一半。瞎子说,你三爷爷死后,那半块玉佩就不见了。有人说,被你爷爷收起来了,也有人说,跟着你三爷爷的尸骨一起消失了。
苏明哲想起照片里三爷爷藏在身后的手,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三爷爷是不是把什么秘密藏在了玉佩里
他回到老宅,翻箱倒柜地找。床底、衣柜、书架、灶膛……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连玉佩的影子都没看到。直到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样子,手指扣着的位置,正是他右手小臂。
他掀开袖子,小臂内侧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朵小小的梅花。爷爷生前总说,这胎记和三爷爷的一模一样。
难道……
苏明哲的目光落在爷爷的旧木床上。床是红木做的,很沉,床板是活动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床板掀开——
床板背面,贴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来,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朵梅花,和他小臂上的胎记一模一样。玉佩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玉佩入手微凉,苏明哲翻过来,只见背面刻着两个字:镜煞
镜煞难道这玉佩和铜镜的煞气有关
就在他握着玉佩沉思时,床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他低头一看,是那只锁着铜镜的木箱,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铜镜的一角露在外面,镜面正对着他。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镜面——
镜中,除了他自己的影子,还多了个穿军装的男人,正对着他笑,手里也攥着半块玉佩,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是三爷爷!
苏明哲吓得手一抖,玉佩掉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镜中的三爷爷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后,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小心。
他猛地回头——
堂屋门口,站着个穿墨绿色旗袍的女人,正对着他笑,手里拿着把桃木梳,梳齿上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是镜中那个女人!她从镜子里出来了!
第四章
旗袍魅影
女人的出现,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恐惧,反倒是种诡异的平静。她就那样站在门口,旗袍的下摆随着秋风轻轻摆动,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踩着双绣着白梅的布鞋。
你终于找到它了。女人开口了,声音柔得像水,却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意。
苏明哲握紧了手里的桃木符,符纸已经有些发烫,显然是在抵挡女人身上的阴气。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女人笑了笑,抬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露出张苍白的脸。眉眼很精致,却没什么血色,嘴唇红得像是刚喝过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知道真相吗
什么真相
关于镜子里的人,关于你爷爷,关于你三爷爷的死。女人的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玉佩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有……关于我。
苏明哲犹豫了。他不知道这个从镜子里出来的女人,说的是不是真话。可他太想知道真相了,关于苏家的秘密,关于这面铜镜的诅咒。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想毁掉这面镜子。
苏明哲愣住
苏明哲愣住,随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想毁镜可你明明是从镜子里出来的!
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在旗袍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我被困在镜子里太久了……久到忘了自己是谁。直到你爷爷临终前那股强烈的怨念,才让我暂时挣脱出来。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像是有漩涡在转动,我叫白梅,是你二爷爷的……未婚妻。
苏明哲心里又是一震。二爷爷是个疯子,怎么会有未婚妻
民国三十一年,我跟着他回苏家老宅。白梅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却又透着刺骨的冷,就是拍那张全家福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镜子里的东西,看到你太爷爷和你爷爷在对镜‘添影’——他们用自己的血,喂养镜中的怨魂。
添影……苏明哲想起瞎子的话,苏家男丁代代要给镜子添影。
我吓坏了,想跑,却被你二爷爷抓住。白梅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他不是疯,是被镜子里的东西‘啃’得神志不清了!他把我绑在祠堂,说要把我献给镜子,让我也成为‘影’的一部分……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又像是尖叫:是你三爷爷!是苏振邦救了我!他趁夜闯进祠堂,打晕了你二爷爷,想带我走,还说要砸了那面鬼镜子!
苏明哲呼吸一滞:然后呢
然后……白梅的眼神变得怨毒,你太爷爷和你爷爷带着家丁来了。他们说苏家的‘宿命’不能破,说振邦是叛徒。你太爷爷用那面铜镜照了振邦,镜子里的怨魂瞬间扑出来,缠住了他!
白梅伸出手,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亲眼看到,那些黑色的影子钻进了振邦的脑子里,他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军人,要上前线……然后他就疯了一样跑出去,再也没回来。他们对外说他阵亡了,可我知道,他是被镜子逼疯,自己跑丢了,死在了哪个乱葬岗!
她猛地抓住苏明哲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你以为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他是想用自己的命,给镜子‘添最后一道影’!他想让你成为第九个,让诅咒彻底闭环,好保住苏家剩下的人!
苏明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天灵盖。爷爷的死,竟然是自愿的
那三叔公呢他颤声问,他也是……
他知道得太多了。白梅松开手,后退一步,重新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平静,他看到你爷爷对着镜子割腕,看到那些血被镜子吸进去,看到镜中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所以,他也必须死。
苏明哲看着白梅,这个从镜子里出来的女人,一半是怨魂,一半是活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剧痛。
现在,你信我了吗白梅的声音又柔了下来,像在蛊惑,我们得毁了它。振邦留下的那半块玉佩,是用极阳之玉做的,能克制镜子的阴气。你的血,是苏家最后的阳血,也能暂时镇住它。
她捡起地上的半块玉佩,塞进苏明哲手里,又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刀柄上缠着圈红绳:用这个,划破掌心,把血滴在玉佩上,然后……
她的话没说完,堂屋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阴冷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各种可怕的形状。苏明哲下意识地看向床底——那只木箱的盖子不知何时完全掀开了,铜镜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镜面亮得惊人,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镜中,映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太爷爷、太奶奶、二爷爷、三爷爷、爷爷、三叔公……还有无数张陌生的脸,都在对着镜外的苏明哲笑。他们的笑容一模一样,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黑洞洞的漩涡。
添影……添影……
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在堂屋里回荡,像是来自地狱的合唱。
苏明哲只觉得头皮发麻,转身想跑,却被白梅死死拉住:不能跑!一跑,你就会被他们拖进镜子里!
她把匕首塞进苏明哲手里,自己则捡起地上的桃木符,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符纸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发出幽幽的绿光,她将符纸猛地掷向铜镜!
滋啦——
符纸撞在镜面上,像是热油泼在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腾起一股黑烟。镜中的人影一阵扭曲,发出痛苦的嘶吼。
快!用血!白梅大喊,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
苏明哲咬咬牙,闭着眼,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剧痛传来,温热的血涌出,他将血滴在玉佩上。极阳之玉瞬间亮起刺眼的红光,仿佛有生命般跳动起来。
他按照白梅的指示,将玉佩猛地按向铜镜!
嗡——!
整个老宅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地下奔腾。铜镜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镜面如水般波动,那些镜中的人影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拼命想要往镜外爬。
苏明哲看到太爷爷的脸从镜面里挤了出来,只剩下半张脸,腐烂的皮肉耷拉着,冲着他伸出枯瘦的手;二爷爷的身体扭曲成麻花状,却还在嘿嘿地笑;三爷爷穿着军装,眼神痛苦,嘴里喊着救我……
最恐怖的是爷爷的脸,他就那样贴在镜面上,对着苏明哲流泪,嘴唇翕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苏明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掌心的玉佩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坚持住!马上就好了!白梅的声音带着兴奋,又带着一丝疯狂。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铜镜的边缘突然裂开,不是普通的裂纹,而是像有活物在里面撕咬一样,咔咔作响。裂纹中,渗出了粘稠的黑色液体,带着浓烈的腥臭味,迅速蔓延到地上。
那些黑色液体所过之处,青砖地面开始腐蚀,冒出滋滋的白烟。更可怕的是,液体中竟然漂浮着无数根乌黑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扭动着,每根头发的末端,都连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的头骨!
不……不可能……白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连后退,镜子里怎么会有这个……
苏明哲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些婴儿头骨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妈妈……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黑发堆里响起,软乎乎的,却让苏明哲的汗毛倒竖。
妈妈……抱抱……
更多的婴儿声音响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像是有无数个死婴在地下哭泣。
黑发突然活了过来,像毒蛇一样窜向苏明哲和白梅!
白梅反应极快,一把将苏明哲推开,自己却被几根黑发缠住了脚踝。她尖叫着,试图用符纸去烧,符纸却在接触到黑发的瞬间熄灭了。
明哲!快跑!别管我!白梅的声音带着哭腔,记住!镜子的核心……在井底!
苏明哲眼睁睁看着白梅被黑发拖向铜镜,她的身体在接触到镜面的瞬间,就像冰雪消融般迅速消失,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最后那句井底。
铜镜恢复了平静,镜面光洁如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地上那滩黑色的液体和无数根黑发,证明刚才的恐怖并非幻觉。
苏明哲瘫坐在地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滴在地上,迅速被那些黑色液体吞噬。他看着平静的铜镜,镜中映出他惨白的脸,和他身后……那口被红布盖着的、位于堂屋角落的古井。
井底……
第五章
井底藏尸
古井就在堂屋最阴暗的角落里,平时被一块厚重的青石板盖着,上面还压着块半人高的石头。苏明哲从小就被警告,不许靠近这口井。爷爷说,井里不干净。
此刻,盖在井上的青石板不知何时被挪开了,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井壁湿漉漉的,不断有水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明哲的心脏狂跳,白梅最后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镜子的核心……在井底!
难道,这面铜镜的诅咒源头,不是镜子本身,而是这口井
他挣扎着站起来,掌心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裂开,血珠滴落在地上,被那些还未完全干涸的黑色液体瞬间吸收。他能感觉到,井底传来一股更加强烈的阴冷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深吸一口气,从墙角摸起一根用来挑水的扁担,壮着胆子走到井边,探头向下望去。
井很深,黑得像墨,手电筒的光射下去,只能照到一小片潮湿的井壁,再往下就是无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之前更浓烈的腥臭味,混合着泥土和腐烂的气息,熏得他几欲作呕。
有人吗苏明哲对着井底喊了一声,声音在井里回荡,变成模糊的嗡鸣。
回应他的,只有滴答的水声。
就在他准备将手电筒的光再往下探时,井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冒了出来。
苏明哲吓得手一抖,手电筒差点掉进井里。他定了定神,重新将光打下去——
井水里,缓缓浮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具穿着军装的尸骨,军装上还能看到模糊的军衔标志,正是三爷爷苏振邦当年穿的样式。尸骨的胸口,插着半块玉佩,正是苏明哲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一块!
三爷爷的尸骨没有腐烂,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浸泡得发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头发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湿漉漉地贴在头骨上。
最恐怖的是,尸骨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仔细一看,竟然是无数条细小的黑色虫子!
呕——苏明哲再也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剧烈地呕吐起来。
等他再回到井边时,那具尸骨已经不见了。井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彩光。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三爷爷的尸骨在井里,那白梅说的镜子核心在井底,难道是指……
他再次将手电筒的光往下照,这一次,他看到了。
井底的水面上,漂浮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正是他藏在床底的那面铜镜!
铜镜在水里缓缓旋转,镜面朝上,清晰地映出了苏明哲的脸。
不,不止他的脸。
镜中,他的身后站满了人,太爷爷、太奶奶、二爷爷、三爷爷、爷爷、三叔公、白梅……还有无数张陌生的脸,都在对着他笑。他们的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婴儿头骨,黑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们的脚踝。
而在镜中所有人的头顶,悬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像是一团凝聚的怨气,正缓缓低下头,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明哲。
第九个……
一个苍老而又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一个婴儿在学语。
该你了……
话音刚落,井里的水突然像煮沸了一样剧烈翻滚起来,黑色的水花冲天而起,夹杂着无数根黑发和细小的骨头,劈头盖脸地向苏明哲砸来!
苏明哲下意识地用扁担去挡,扁担却被一根黑发瞬间缠住,像铁钳一样勒紧,木头发出嘎吱的断裂声。更多的黑发缠上了他的胳膊、腿,冰冷滑腻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黑发往他身体里钻,那是一种极致的阴冷,所过之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
不!苏明哲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他看到镜中的自己,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要和镜中的人影融为一体。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全是婴儿的啼哭声和无数人的低语声。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他就会成为镜子里的第九个影子,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触到了口袋里的东西——是那张被剪掉一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的边缘很锋利。
苏明哲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将照片掏出来,用尽全力,对着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黑发划去!
嗤啦——
照片边缘划破了黑发,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那根黑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猛地缩回了井里。
其他的黑发也像是受到了惊吓,纷纷松开苏明哲,缩回井中,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明哲瘫倒在井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和黑水污染,狼狈不堪。他看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已经被黑色液体弄脏,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镜中那面小小的铜镜,依然清晰可见。
他明白了。这张全家福照片,是用特殊的材料制作的,能够克制镜中的怨魂。白梅或许早就知道,所以才会引导他找到这张照片。
可是,白梅已经被拖进镜子里了。
苏明哲看着平静的井水,又看了看手中的照片,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要下去。
他要去井底,毁掉那面藏在水里的铜镜,毁掉诅咒的核心!
他挣扎着站起来,找来了井绳,将一端牢牢地系在井边的柱子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上。他又从厨房找来了一把菜刀,握在手里,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井底有什么,他都必须下去。为了爷爷,为了三爷爷,为了白梅,也为了他自己,不再成为镜子里的第九个冤魂。
他深吸一口气,抓着手电筒,沿着井绳,一点点向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滑去。
井底的阴冷气息越来越浓,腥臭味几乎让他窒息。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潮湿滑腻的井壁,上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还有一些奇怪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越往下,水温越低,刺骨的寒意透过衣服,直逼骨髓。
终于,他的双脚触到了水底。
水底是松软的淤泥,踩上去直往下陷。他用手电筒四处照射,很快就找到了那面漂浮在水面上的铜镜。
铜镜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静静地躺在水底,镜面朝上,映出他扭曲的脸。
镜中,那些人影再次出现,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头顶的巨大黑影也再次低下头,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第九个……那个苍老而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明哲没有丝毫犹豫,举起菜刀,猛地向水中的铜镜砍去!
当——
菜刀砍在铜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铜镜像是有生命般,在水中轻轻晃动了一下,镜面泛起涟漪,镜中的人影也随之扭曲。
没用的……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这面镜子,是用无数婴儿的骸骨和怨气浇筑而成,普通的刀刃,伤不了它分毫。
苏明哲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镜中那些怨毒的脸,又看了看周围漂浮的黑发和细小的骨头,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再次触到了口袋里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水浸湿,变得有些沉重,但那股克制怨魂的力量还在。
他猛地将照片掏出来,按向水中的铜镜!
滋啦——
照片接触到铜镜的瞬间,再次发出了刺耳的声响,腾起一股浓浓的黑烟。镜中的人影发出痛苦的嘶吼,开始剧烈地扭曲、消散。头顶的巨大黑影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仿佛受到了重创。
铜镜在水中疯狂地旋转起来,带起巨大的漩涡,将苏明哲也卷了进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只手拉扯着,骨头都要散架了。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他看到照片上的全家福图案,竟然开始一点点融入铜镜之中!
太爷爷、太奶奶、二爷爷、三爷爷、爷爷、三叔公、白梅……还有那些陌生的脸,都化作一道道流光,注入铜镜的深处。
铜镜的旋转渐渐停了下来,水面也恢复了平静。那面小小的铜镜,依然静静地躺在水底,只是镜面变得黯淡无光,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随时都会碎裂。
头顶的巨大黑影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彻底消散在黑暗中。
苏明哲瘫倒在水底的淤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能感觉到,
第六章
第九个影子
苏明哲瘫倒在水底淤泥里,大口喘着气,浑浊的井水里漂浮着他呼出的气泡,破裂时发出细微的啵声,在死寂的井底却格外刺耳。他能感觉到,缠绕在四肢的阴冷感正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冷——那是井水本身的温度。
手电筒的光柱还亮着,虚弱地扫过水面。那面铜镜静静地躺着,镜面布满裂纹,像一张哭花的脸。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直到光柱掠过镜中自己的倒影。
镜中的苏明哲,嘴角正缓缓咧开。
不是他此刻狼狈的、大喘气的模样,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诡异的微笑,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在拉扯嘴角,从僵硬的平直,慢慢弯成一个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更可怕的是,镜中人的眼睛,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黑雾,那黑雾正顺着瞳孔边缘,一点点侵蚀眼白,最终将整只眼睛染成纯黑的漩涡。
结束了镜中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带着孩童般的稚嫩,又混杂着老人的沙哑,叔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苏明哲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愈合了,皮肤光滑得像从未受过伤。可他分明记得,刚才用照片划开黑发时,那道伤口深可见骨,血浸透了半个袖子。
你的血……井水突然翻涌,水面升起一个模糊的人形,是个孩子,穿着红肚兜,皮肤白得像纸,五官却挤成一团,分不清眉眼,只有一张巨大的嘴,占了半张脸,你的血,是苏家最后一注至阳的血呀……
孩子的手从水里伸出,指甲是透明的,指尖却泛着乌青,啪嗒一声拍在井壁上,留下五个湿漉漉的血手印。那手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蔓延,像是有生命的墨汁,瞬间爬满了苏明哲头顶的井壁。
太爷爷说过,孩子的声音甜腻得发腻,却让苏明哲头皮发麻,要用至阳之血,祭祀镜子的核心……才能让‘家’完整呀。
井壁上的血手印里,突然钻出无数根黑发,像蛇一样扭动着,朝苏明哲缠来。这一次的黑发更粗、更韧,上面还挂着黏腻的、暗红色的肉沫,腥臭气几乎将他熏晕。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照片,却摸了个空——照片不知何时从湿透的衣袋里滑落,正漂浮在水面上,被那红肚兜孩子用脚趾夹着,一点点往铜镜里按。
照片接触铜镜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却只持续了一瞬,便被铜镜上的裂纹吞噬了。金光消散后,照片上的全家福彻底模糊,只剩下镜中那面小铜镜的轮廓,清晰地烙印在照片纸上,然后嗖地一下,被铜镜吸了进去。
现在,红肚兜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在井里回荡,叠出无数个诡异的童声,轮到你了,叔叔。
苏明哲被黑发死死缠住,勒得骨头都在哀鸣。他眼睁睁看着那孩子伸出手,五根透明的手指按在他的额头上。一股冰冷的、带着腐臭味的气息瞬间侵入他的大脑,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炸开:
太爷爷用针管抽取自己的血,注入铜镜;二爷爷抱着铜镜傻笑,头发一夜变白;三爷爷被黑发拖入井中时,眼中满是惊恐和不甘;爷爷割腕时,脸上带着解脱的哭腔;三叔公瞳孔里映出的无数只眼睛……最后,是白梅被拖入铜镜时,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凝固,指甲缝里还嵌着他掌心的血珠。
他们都在镜子里等你呢……孩子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像无数只虫子在爬,等你回家呀……
苏明哲的意识开始涣散,身体变得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倒影,镜中的他已经完全变了样——穿着长衫,戴着圆框眼镜,嘴角叼着烟,正是二爷爷的模样。
不,不对。仔细看,镜中人的眉眼是他的,可神态、穿着,却在二爷爷和爷爷之间不断切换,最后定格成一个模糊的、不属于任何人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和井底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是第九个……苏明哲的喉咙里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沙哑又阴冷,苏家的……第九个影子。
黑发猛地收紧,将他往铜镜的方向拖拽。他的身体擦过冰冷的水面,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带来片刻的清醒。他看到铜镜的裂纹里,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水底汇成一个囍字。
白梅……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念出这个名字。
水面突然炸开!
一只穿着墨绿色旗袍的手从水里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是白梅!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带起一串血珠,可那血珠刚一出现,就被周围的黑发疯狂吸食。
明哲!别信他!白梅的脸从水面探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要滴出血,这孩子是镜子用无数死婴怨气捏出来的!它在骗你!
红肚兜孩子发出尖锐的叫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无数根黑发疯了一样缠向白梅。白梅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发髻,拔出一根银簪,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噗嗤——
银簪没入胸口,白梅的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喷出一大口黑血,溅了苏明哲一脸。那黑血落在他脸上,竟像强酸一样腐蚀着皮肤,传来钻心的疼。
可与此同时,缠在苏明哲身上的黑发像是被烫到一样,滋滋作响,迅速缩回。
以我残魂……祭……阳血……白梅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死死盯着苏明哲,记住……镜子的核心……是‘执念’……毁掉你的……执念……
她的手猛地一松,身体像断线的木偶,缓缓沉入水底,墨绿色的旗袍在水中漾开,像一朵濒死的墨色睡莲。
苏明哲僵在原地,脸上的皮肤还在被黑血腐蚀,疼得他几乎晕厥。可他看着白梅下沉的身影,看着她胸口那根银簪上刻着的、和他小臂胎记一模一样的梅花纹,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悲伤涌上心头。
他的执念是什么
是对真相的探求是对亲人的愧疚还是……对白梅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啊——!
苏明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挣断了最后几根缠着他的黑发。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的伤口再次崩裂,这一次流出的血,不再是温热的红,而是带着白梅那口黑血的、诡异的暗紫色。
他抓起身旁的菜刀,不再砍向铜镜,而是狠狠刺向自己的心脏!
刀刃没入皮肉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快速流逝,眼前开始发黑。但他也看到,自己的血滴落在水面上,没有被黑发吸食,反而像墨滴入水,迅速晕染开来,将整个井底的水都染成了暗紫色。
铜镜剧烈地震动起来,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镜面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发出咔咔的脆响。镜中的人影开始疯狂扭曲、尖叫,那个红肚兜孩子更是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哭,身体迅速缩小、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黑烟,被暗紫色的血水吞噬。
不——!我的家!我的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铜镜深处传来,充满了绝望。
苏明哲的意识彻底模糊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沉入水底,周围是粘稠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紫色液体。他好像看到了白梅,她正站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对着他笑,墨绿色的旗袍在风中飘扬。
他也好像看到了爷爷、三爷爷、太爷爷……他们都在对着他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解脱,有愧疚,还有一丝……祝福。
明哲……好好活着……
这是爷爷的声音。
别……再回老宅了……
这是三爷爷的声音。
苏家的债……到此为止了……
这是太爷爷的声音。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苏明哲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他躺在老宅的堂屋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暖洋洋的。空气里没有了那股刺鼻的腥臭味,只有淡淡的霉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没有束缚感,也不觉得冷。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完好无损,连道疤痕都没有。
是梦吗
他踉跄着跑到井边,井已经被青石板和那块半人高的石头严严实实盖好了,仿佛从未被打开过。他又冲到床底,那个木箱也好好地锁着,红布盖得严丝合缝,丝毫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苏明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抬手擦汗,却在手腕上看到了一圈淡淡的淤青,形状像极了一只手的指印。
不是梦。
他走到堂屋的供桌前,那里摆着爷爷的遗像。他拿起遗像,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字迹稚嫩,像是小孩子写的:
第九个影子,是你自己。
苏明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回头,看向堂屋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不是他藏在床底的铜镜,而是一面普通的穿衣镜。
镜中映出他苍白的脸,和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堂屋。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和镜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些人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