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夫人……”
“不过,”菱辞打断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如刀的寒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腿上狰狞的伤处,“在签下那纸和离书之前,我还有几件事,须得先做个了结。”
那眼神,不再是方才的痛楚与隐忍,而是蛰伏的猛兽终于亮出了爪牙。
真儿看着,心头一凛,随即又涌上更深的敬意。
她知道,她的夫人,从来就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白日里喧嚣的庭院沉入一片墨色。
菱辞这一日心力交瘁,加之腿伤疼痛,本已昏昏沉沉入睡。
然而,一种莫名的被注视感让她倏然惊醒。
一睁眼,便见床边坐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肖愈竟不知何时悄然坐在了床头,手中握着一小盒药膏,正对着她的方向微微叹息。
“阿辞……”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柔。
“腿伤可还疼得厉害?让我看看,替你上些药。”
菱辞心头冷笑。那滚烫的汤水泼在身上已近一个时辰,疼痛早已深入骨髓,他此刻才想起要来看看?
这迟来的“关怀”,是真心疼惜,还是另有所图?
她撑着身子坐起,不动声色地向床榻最里侧挪去,刻意拉开了与肖愈一臂有余的距离,语气疏离如冰。
“怎么?肖大状元今夜不去照顾你那柔弱无助的大嫂了?她白日里受了惊吓,怕是更需要你这小叔子的宽慰吧?”
肖愈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愠怒。
“阿辞!休得胡言!我与大嫂清清白白,你莫要污了她的名节!”
“哦。”菱辞拖长了尾音,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给,摆明了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肖愈被她的态度噎住,有些难堪。
他捏紧了手中的药膏,倾身向前,伸手便要去撩菱辞盖在腿上的薄被。
“你向来是最大度的,何苦与无邪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置气?他还小,顽劣些也是常情。”
又是这千篇一律、令人作呕的话。
菱辞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火腾地一下又窜了起来。
她猛地抬手,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打掉了肖愈伸过来的手。
那盒药膏脱手飞出,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沾满了灰尘,如同他此刻虚伪的关切一般,肮脏不堪。
“孩子?”菱辞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燃烧着愤怒与讥诮的火焰。、
“若那滚烫的汤汁是泼在大嫂身上,你肖愈此刻,还能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孩子顽劣、莫要置气吗?”
肖愈被她问得一怔,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下意识地反驳。
“大嫂、大嫂如何能与你相比?她身子骨本就娇弱,心思又细,自然受不得这等苦楚。你向来健朗,能吃能睡,身子底子好。半年前你外出跑生意,不也从马车上摔下来过?那时伤得也不轻,不也才休养了半月就大好了?”
他话里话外,竟是将菱辞的健壮当成了她理应承受伤害的理由。
一股冰冷的酸楚,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瞬间席卷了菱辞的心房,几乎让她窒息!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半年前那次意外,惊马狂奔,她被甩出车外,摔得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被人抬回府时,只觉全身骨头都散了架。
而他,她的夫君,彼时正在书房温书,闻声出来,也不过是远远地瞥了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日后小心”便转身回去,仿佛她只是不小心蹭破了点皮。
她当时竟还傻傻地为他开脱,以为他是科考压力大,无暇分心。
如今这血淋淋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才让她彻底看清。
什么压力大?不过是漠不关心!
爱与不爱,原来如此泾渭分明!
她的伤痛,在他眼中,竟成了“健壮”的证明,成了可以随意忽视、甚至可以被他人肆意伤害的资本。
肖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那番话不仅未能安抚,反而火上浇油。
他脸上掠过一丝懊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又向菱辞靠近了些,试图弥补。
“阿辞,我、我是你夫君,自然是心疼你的。你要信我……”
“呵呵。”菱辞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弄。
“信你?肖愈,我宁愿信一条路边野狗的忠诚,也不会再信你口中半个字眼!”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在暗夜里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直直刺向肖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
“你口口声声说心疼我,那好啊,你敢不敢现在就去东厢房,当着魏鸢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我肖愈,心疼我的妻子菱辞?你敢吗?!”
肖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锐无比的质问彻底钉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瞳孔微缩,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三年的女子。
成婚三载,他确实从未在魏鸢面前表露过对菱辞的半分亲昵。
就算在自己屋里牵牵菱辞的手,只要魏鸢那柔弱的身影一出现,带着欲语还休的愁绪,他便会不由自主地松开,仿佛那是对魏鸢的一种亵渎。
这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回避,此刻被菱辞如此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寒夜中,令他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这……这有何可比之处!”
肖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强自镇定,试图用义正辞严来掩饰心虚。
“你是你,大嫂是大嫂!这根本是两回事!”
菱辞看着他这副急于撇清、又企图两头占尽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冰冷刺骨的笑容。
“是啊,两回事……肖愈,你既要你那冰清玉洁、需要时时呵护的大嫂,又想要我这个身体健壮、能替你操持家业、还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妻子?世间好事,岂能尽被你一人占全?既要又要,你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也真是……令人作呕!”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肖愈的伪装里。
肖愈被她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脸色发白,难堪至极。
然而,他今夜前来,目的尚未达到。
想到明日即将到来的无上荣光,一股莫名的冲动和征服欲涌上心头。
他压下心头的狼狈与愠怒,身体再次前倾,目光落在菱辞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暧昧。
“阿辞……你可是在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