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嗓门拔得更高了,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宣告,唯恐旁人听不见。她肥胖的身躯努力往前挤着,红光满面。
“瞧瞧!瞧瞧我儿那气派!这满京城,谁家儿郎能比得上?老身这辈子,就指着他光耀门楣了!”
周围的人群果然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和赞叹。
“哎呦,原来这位老夫人就是状元郎的亲娘啊!真是好福气!”
“老夫人有福啊,养出这般出息的儿子!”
“瞧这状元郎的品貌,老夫人年轻时定然也是个大美人!”
“祖坟冒青烟喽!积了大德了!”
这些奉承灌得李氏飘飘然,骨头都轻了几两,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自己已然成了诰命夫人。
肖愈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艳羡目光,胸膛里那颗心,鼓胀得快要炸开。
这浩荡的队伍里,无论是身旁的榜眼、探花,还是身后那百余进士,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背景深厚?
唯有他肖愈,是真正从寒微之中,凭着一腔孤勇和满腹才学,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通天官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他,肖愈,就是天命所归的文曲星下凡!
这万人景仰的排场,都是他应得的。他担得起,也必将拥有更多!
此时,他脑海里闪过菱辞那张总是沉静无波、带着几分疏离的脸。
昨夜,他暗示可以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安心做状元夫人。
可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断然拒绝了!
她凭什么?
只怕她要见到自己这般荣耀,会为昨晚的行为后悔。
而此时,菱辞步履从容,带着真儿径直穿行在相对僻静的东升街。
这条街多是些书肆、笔墨铺子和药铺,比起朱雀大街的狂热,显得冷清许多。
她身上是一件素雅的月白色云纹软烟罗长裙,料子极好,却无半分张扬。
发髻简单挽起,簪着一支成色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别无他饰。
菱辞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街角那间门脸不大、却挂着“济世堂”匾额的医馆。
刚踏进门槛,一股浓烈而复杂的草药气息便扑面而来。
柜台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已闻声抬头,正是洪大夫。
见到菱辞,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容,放下手中正在分拣的药材,快步迎了上来。
“夫人您来了!老朽早就算着日子,药丸早已备好,就等您来取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向柜台后的药格,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巴掌大小、打磨得十分光润的紫檀木盒。
洪大夫在京中行医数十载,医术精湛,尤其擅长调治咳疾。
虽未入太医院,却在民间极负盛名,这间济世堂也因他而颇具口碑。
三年前,原主菱辞为给魏鸢治病,捧着大把的雪花银寻到这里。
原主性子虽沉闷,行事却极为大方爽利,对洪大夫的医术和人品更是敬重有加。
这三年来,菱辞每月准时来取药,银钱从不短缺,有时还会额外打赏药童。
一来二去,洪大夫对这位不多言却行事妥帖的夫人颇有好感。
洪大夫将那沉甸甸的檀木盒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向菱辞。
“夫人请过目,按老方子,用上好的川贝、冬虫夏草、高山雪莲,还有那难得的野山参须,费了好些功夫才炼成的,一共三十丸。”
菱辞的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盒子上。
她并未打开,指尖却仿佛感受到了那盒子里承载的重量——
是原主这三年间,一笔笔真金白银堆砌出的“救命药”。
每月三十两银子,都花在了那个白眼狼绿茶身上。
一丝冰冷的涟漪在她心底漾开。原主所有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肖愈和李氏日益加深的鄙薄,以及魏鸢那看似感激、实则暗藏毒刺的虚伪笑容。
菱辞没有去接那盒子。她抬起手,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将那紫檀药盒轻轻推了回去。
“洪大夫,”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从今日起,我府上便不再需要配这药了。”
“啊?”洪大夫脸上立马绽开笑意,下意识地追问。
“府上那位魏娘子,她的咳疾医好了?”
老者的第一反应并非医馆每月要损失这三十两的进项,而是为病人康复感到欣喜。
这份质朴的医者仁心,让菱辞心头微暖。
菱辞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并未回答,只道,“若是我府上再有人来买此药,无论是谁,您都不必理会。只消说,这药……没了。”
洪大夫愣住了,这要求实在古怪。
他看着菱辞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神情,又想起那位魏娘子每次来诊脉时,虽病弱却眼神闪烁、言辞间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大夫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世情,心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安。
这内宅之事,水深得很。
他虽不解,却也知趣地没有深究,只是点点头:“夫人放心,老朽记下了。”
菱辞顿了顿,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锭足色的雪花纹银,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向洪大夫。
“这一百两,您收着。这药既是我定下的,若因此积压在您店里卖不出去,也不能让您亏了本钱。”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洪大夫见状,连连摆手,脸上的皱纹都急得挤到了一处。
“夫人您这说的哪里话!买药材的银钱,您每次都是单独付清的,眼下不过是炼药的手工火耗,您先前给的已是绰绰有余!这药放在店中,自有识货的人来买,断然不会亏本。您既不取药,这银子老朽是万万不能收的!”
菱辞看着老人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心头那点因肖家而生的戾气被驱散了几分。
这世道纵然污浊,总还有洪大夫、真儿这样心地纯良之人。
她不再坚持,收回了那锭银子,真诚道:“如此,便多谢洪大夫体谅了。”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那一直隐隐约约的喧闹声陡然拔高,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
“新科状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