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我穿着长袖。
不是怕晒,是怕被你们看见。
我把所有证据装进了一个U盘,放在门后。
等赵凯睡着,我牵着乐乐,轻轻地走了。
01
爱情的坟墓
八月里的沧州,三十八九度。
我穿着长衣长裤,包得像个肉粽。
不是怕晒,是怕被看见。
餐桌上,赵凯用筷子尖拨着碗里的米。
叮叮当当。
他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把饭送进嘴里。
乐乐小声问:妈妈,我可以看电视吗
赵凯头也不抬:作业写完了吗
乐乐吓得缩了缩脖子。
我把一块排骨夹到孩子碗里。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今天怎么又做这个赵凯终于抬了一下眼皮。
我:你说想吃清淡点。
他:清淡也不是这个味。
赵凯拿起我的手机。
滑。
滑。
滑。
停在我和朋友的聊天记录上。
面试顺利吗
还没消息。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眉头皱了起来,又滑过去。
停在我和妈妈的聊天框——
最近有点累。
以后少跟她说家里的事,丢人。
手机被丢回茶几。
啪的一声!
我低头,把最后一口饭扒完,收拾好碗筷,进厨房洗碗。
水声很大,我把呼吸藏在水声里。
回到卧室后,我从衣柜最里面拿出一个旧鞋盒。
里面有个小本子,记着我攒的钱——
三千多。
这是我熬夜写文案、改设计赚的。
每一笔都很小,可这是我的底气。
还有一个
U
盘,里面是录音:
摔东西的声音;
骂人的声音;
电话那头暧昧的低语……
我不打算公开。
我只是想,万一的时候,能保护我和孩子。
我将鞋盒重新塞回衣柜,然后去阳台,给多肉浇水。
它们长得很好。
我给那盆最精神的,起名叫小绿。
我对它小声说:我们要一起加油。
月光照进来,我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今天的日期。
然后,我又打了四个字:再坚持一下。
夜深了。
孩子睡了。
赵凯的呼吸很均匀。
我悄悄下床,走到孩子床边,给他掖好被角。
乐乐在梦里,喊了一声妈妈。
我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泪。
黑暗里,我睁着眼,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再等等。
等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02
身体的记忆
三天后。
洗完澡,浴室的镜子上全是雾。
我用手背抹了一下。
镜子里的人脸色发白。
将长袖卷到肘弯时,青紫的印子露出来,像地图。
旧的没消,新的又叠上去。
我盯着那片青紫看了很久。
想起昨天晚上,赵凯喝了酒,回来得很晚。
鞋跟在玄关处磕了两下。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去给他倒杯水。
没想到,他的手,就这么甩了过来。
理由很简单。
你为什么还没睡
我没解释。
解释也没用。
我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
我低下头,把水放到他手边。
他一脚踢翻了茶几,遥控器滚到沙发底下。
我去捡。
赵凯说:别装可怜。
……
我把长袖重新拉下来。
擦干头发,走出浴室。
乐乐睡在小床上,抱着我给他缝的布偶。
布偶的一只眼睛掉了。
我用黑线给他缝了一个新的,针脚歪歪扭扭。
乐乐说:它像妈妈。
我问:像妈妈什么
他想了想,说:像妈妈一样,不怕黑。
我笑了一下,把灯关了。
房间里,只剩下窗帘缝中漏进来的一点路灯光。
我刚躺下,隔壁房间就传来赵凯的鼾声。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
那里有一条旧伤,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像一条细长的鱼,潜伏在皮肤下。
一到阴雨天,它就会隐隐作痛。
我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药盒。
里面有创可贴、碘伏,还有几片止痛药。
我拿起止痛药,又放了回去。
不想吃,吃了会头晕。
头晕的时候,我会想睡觉。
我怕我睡着了,会错过什么。
比如赵凯夜里突然起来;
比如乐乐突然哭;
比如手机突然震动。
我把药盒收好,然后坐在床边。
窗外有风,吹动窗帘。
窗帘边角扫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我想起白天在楼下遇到的那个女人。
她牵着一条金毛。
金毛很热情,扑到我腿上。
她抱歉地说:它太热情了。
我说:没事。
她看着我的袖子,问:这么热的天,你不热吗
我说:我怕晒。
她笑了笑,没再问。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又觉得有点可笑。
在这个家里,我能掌控的,只有空调的温度。
我拿起手机,屏幕亮起。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我打开备忘录,翻到一个加密的文件夹。
里面有一个表格。
记录着日期、事件和证据存放的位置。
我给今天的日期后面,打了一个小小的勾。
又在备注里写了两个字:还好。
我知道,这个还好,只是相对于昨天的不好。
可我需要这样的自我欺骗,不然,我撑不下去。
我把手机放下,去客厅倒水。
经过阳台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小绿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
我把它带回家,小心翼翼地种在一个旧杯子里。
妈妈说:你怎么什么都捡
我说:它很像我。
妈妈问:像你什么
我说:像我一样,命硬。
水声在夜里显得特别清晰,我端着水回到卧室。
路过他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陆续传出鼾声。
我停了一秒,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
赵凯睡得很沉,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一个聊天界面。
我没看清内容,也不想看。
我知道,看得越多,心就越冷。
我把门关上,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孩子翻了个身,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我凑过去,听见他说:妈妈,别怕。
我的鼻子一酸,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呼吸很轻,带着奶香。
我突然很想哭,但我忍住了。
我怕吵醒他,也怕吵醒隔壁的人。
我把乐乐放下,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在黑暗里睁着眼,想起很多事情:
我想起妈妈;
想起小时候;
想起那些我以为已经忘记的夜晚。
那些夜晚里,我也这样睁着眼,等着天亮。
天亮了,一切就会好一点。
至少,我可以出门;
可以见到别的人;
可以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可以暂时忘记这个家的味道。
我又拿起手机,打开日历。
距离我预约的律师咨询,还有三天。
我在那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圈,又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别忘了带
U
盘。
然后,我把手机放下,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
二。
三。
……
数到一百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点困意。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隔壁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震动。
我睁开眼。
黑暗里,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这个夜晚,又不会平静地过去。
我坐起来,把灯打开,光一瞬间充满了房间。
我突然觉得,很安全。
在光里,我能看见自己;
也能看见,我手里握着的东西。
是勇气;
是证据;
是离开的路。
03
第一次说不
早上,赵凯说:今天把工资卡给我。
我把吐司翻了个面。
说:不。
他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
吐司机叮的一声弹起,打破了沉默。
赵凯突然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那笑,没有温度。
你说什么他的脸色沉下来。
我说:我说,不。
你翅膀硬了
我把吐司放在盘子里,给孩子倒了一杯牛奶。
这是我的工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家里的开销,我会承担一半。
剩下的,我自己支配。
他盯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也盯着他,心里有一只小手,紧紧攥着我的心脏。
它在跳,跳得很快。
孩子小声说:妈妈,我可以吃了吗
我说:可以。
乐乐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吐司,又抬头看了看我和赵凯。
小声问: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可是你们都不笑。
我笑了一下,很努力地。
赵凯吃完早饭,摔门而去。
门在身后发出一声巨响,孩子吓得一抖。
叉子掉在地上,叮的一声。
我走过去,蹲下,帮乐乐把叉子捡起来:没事,乐乐不怕。
下午,我又去面试了。
回来的路上,天空开始下雨。
细细的雨丝像一层薄雾,我没有带伞。
任由雨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
凉丝丝的,我觉得清醒。
路过小区门口的小卖部,老板娘在门口嗑瓜子。
她看见我,喊:姑娘,这么大的雨,不打伞
我说:不碍事。
她递给我一把伞,说:拿着吧。
我说:谢谢。
她摆摆手,别跟我客气。
我撑着伞,慢慢走回家。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密密的声响,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歌。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放早上和赵凯的对话。
我说不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我的心跳。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刚刚发生。
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说出那个字。
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我以前不敢打开的门。
门后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已经跨出了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伞撑开,晾在阳台上。
小绿的叶子上,挂着几颗小小的水珠,像眼睛。
我把早上的录音,备份到了云端。
又把
U
盘,放进了那个鞋盒子里。
我很满意,它看起来很安全。
中午,朋友给我发来语音消息,又问我面试的事情。
我说:还在等消息。
她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说:想好了。
她说:你不怕吗
我说:怕。
她说:那你还去
我说:因为怕,所以要去。
我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矛盾。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怕。
怕赵凯的反应。
怕未来的不确定。
怕我和乐乐会过得更糟。
可我更怕,我永远都不说不,永远都走不出去。
对了,下午路过卖家电的铺子,我买了一个小型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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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格不贵。
我知道,这是一种防备,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在这个家里,我需要这样的东西。
回到家,我把菜洗好,把饭焖上。
然后,我把摄像头拿了出来。
研究了一下说明书,很简单,连上网就可以用。
我把它放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镜头对着客厅。
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像谍战片。
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需要证据。
需要在万一的时候,保护我和孩子。
晚上,赵凯回来得很早,出乎我的意料。
他进门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炒菜。
他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
没说话,径直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
我把菜端上桌,说:吃饭吧。
赵凯说:嗯。
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默默吃饭。
孩子努力地找话题: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我说:乐乐真棒。
赵凯没说话。
只是夹了一筷子菜,嚼了两下,又放下。
吃完饭,赵凯突然说:明天,你跟我去见我妈。
我说:有什么事吗
他说:让你去,你就去。
我看着他,沉默了一秒,说:不。
赵凯抬起头,眼睛里有火,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不。
我看着赵凯的眼睛,这一次,我没有躲开。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稳,很有力。
赵凯却笑了,笑得有点吓人,你最近,很不一样。
我说:是的。
他说:你以为你能怎么样
我说: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还有一点烟味。
我没有退,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两个正在对峙的战士。
孩子小声说:妈妈……
我回头,对他笑了一下:没事。
我转过头,对赵凯说:我明天有事,你自己去吧。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像在衡量,又像在等待。
等待我像以前一样,妥协,道歉说我错了。
可我没有,我只是看着他,平静地。
他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好。很好。
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
我慢慢吐了一口气,觉得很累,又觉得很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后面,会有更难的事情,会有更激烈的冲突。
可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再是昨天的我。
我学会了说不。
这是我给自己的礼物,也是给孩子的。
我走到阳台,雨停了。
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小绿的叶子上还挂着一颗水珠,像一滴眼泪。
我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水珠滑落,消失在泥土里。
我对它说:我们做到了。
它没有说话。
但我知道,它在听。
04
证据与边界
我把摄像头连上了网。
手机屏幕上,客厅的画面清晰可见。
它像一只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家。
我给它起名叫——守望。
有点矫情,但我需要这样的仪式感。
我需要给自己一个暗示,我在守望,守望我和孩子的未来。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把守望的提醒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
我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我需要悄无声息地布好每一颗棋子。
下午,律师给我回了消息,他让我准备一些材料。
我把清单抄在纸上,一条条地勾。
身份证。
结婚证。
房产证复印件。
孩子的出生证明。
家庭照片。
聊天记录截图。
录音。
视频。
就医记录。
报警回执。
我看着这张纸,突然觉得很沉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
我把它们一样一样地找出来,放进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
文件袋上,我用马克笔写了三个字:
我的命。
晚上,赵凯回来得很晚,又带着一身的酒气。
他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把孩子哄睡了。
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没有看,只是握着。
赵凯看了我一眼。
我说:谈一谈。
他愣了一下,然后坐在我对面。
他把腿搭在茶几上,姿势很放松,像一只没有防备的猫。
可我知道,他不是猫。
他是狼,只是暂时收起了爪子。
我说:我们需要谈一下钱的问题。
赵凯挑眉:谈钱
我说:是的,家里的开销,我会承担一半。
我的工资,我自己支配。这是我的边界。
他笑了,带着嘲弄:边界
我说:每个人都需要边界,包括我。
他眼睛里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盯着我:你最近,很喜欢说这些新名词。
我说:不是新名词,是事实。
赵凯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弯下腰,脸离我很近。
我能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闻到他身上混着酒气的烟味。
他说:你以为你能掌控什么
我说:我不掌控你,我只掌控我自己。
他突然抬手,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后,没有动静。
我睁开眼,他的手停在半空。
他把手收回去:你以为我会打你
我说: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这句话,是我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的。
我知道,它听起来有点逞强,可我需要这样说。
我需要让赵凯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哭的女人。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说:你变了。
我说:是的。
他说:你会后悔的。
我说:也许,但我更怕不改变。
赵凯转身进了房间。
门关上。
没有摔。
守望的灯,静静地亮着,像一颗小小的星。
我把文件袋从乐乐书包最底层拿出来,压在他的图画书下面——
冒险,但离我和孩子够近,伸手就能摸到。
晚上,我躺在床上,乐乐睡得很沉。
我拿着手机,打开守望的画面。
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月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我突然觉得很安心。
不是因为有了这个摄像头,而是因为我终于开始为自己做一些事情。
我把手机放下,闭上眼睛。
心里默默地想:
边界,不是为了对抗;它是为了保护。
保护我,保护孩子,保护我们仅存的一点尊严。
我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
会有争吵,会有眼泪,会有我不知道的困难。
可我也知道,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我也会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直到我和孩子,都走出去。
05
裂缝
第二天早上。
赵凯说:今天必须把工资卡给我。
我说:不。
他嗤笑:把你惯的!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说:我本来就是一回事。
赵凯的笑一下子没了,抬手要打过来。
不许打妈妈。乐乐哭着跑过来。
他的手悬在半空,咬牙说:你以为我不敢当孩子面打你
我说:你可以试试。
我知道这句话冒险,但我必须让他知道,我不再怕了。
赵凯转身摔门而去,巨响吓得乐乐大哭。
我把乐乐抱起来,拍着他的背说:没事,有妈妈在。
下午,我去了趟超市。
路过收银台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哭闹的婴儿。
女人看起来很疲惫。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两年前,我也是这样。
我抱着襁褓里的乐乐,在超市货架间打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我走过去,帮她把东西放到传送带上。
她说:谢谢。
我说:不客气。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光。
回家的路上,朋友发来消息:你要是撑不住,来我家住。
挂了电话,我心里暖暖的。
像冬天里的一杯热水,不烫,却够暖。
晚上,赵凯没回来。
我给乐乐洗澡、讲故事,哄他睡着后,坐在沙发上打开守望。
客厅空空的,只有月光。
我突然很平静——
我知道,这段婚姻的裂缝已经很大了,迟早会塌。
但我不怕,因为我早就准备好了离开。
我把文件袋拿出来检查了一遍,又放回乐乐的书包里。
我对自己说:再等等,等一个能安全离开的清晨。
我闭上眼睛数到一百,睡着了。
梦里,我和乐乐站在阳光下,笑得很开心。
06
我们如何走到这一步
以前总用我他孩子称呼,像在回避什么。
只有藏在这些模糊的称呼里,我才敢说起这段日子。
我和赵凯,是工作后认识的。
我二十四,他二十六,是同事的朋友。
第一次见面在聚会,他穿白衬衫。
笑起来很干净,主动给我挡酒、倒饮料,我对他印象很好。
后来他追我,每天发早安晚安,下雨天绕路接我下班。
我加班时,他会在楼下举着热奶茶等我。
那时,我刚毕业,刚从压抑的原生家庭走出来。
我太渴望被照顾,很快就和他在一起了。
半年后结婚,一年后,有了乐乐。
刚结婚时,赵凯真的很好。
他会帮我做家务,我生理期时给我煮红糖姜茶。
乐乐出生后,他还会半夜起来换尿布。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变化是从他那次工作失误开始的。
三年前,他负责的项目出了大问题,赔了钱,被领导骂,还扣了奖金。
从那以后,他变了。
开始是抱怨。
嫌我做的饭不好吃,嫌我乱花钱,说我不懂他工作的苦。
后来是指责。
说我不收拾家,对他爸妈不够好,甚至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也变了,变得小心翼翼。
他一皱眉,我就心慌,生怕哪句话惹他不高兴。
第一次动手,是乐乐一岁多的时候。
那天他陪客户喝酒到半夜,回来满身酒气。
我劝他少喝点,他说你管得着吗。
我们吵起来,他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愣了,他也愣了。
随后,他蹲下来道歉,说自己喝多了、压力大,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着怀里哭的乐乐,我心软了,选择原谅。
可后来,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他都后悔、道歉,每次我都为了乐乐忍下来。
我以为这是婚姻的磨合,以为再努力一点,他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我在镜子里看见自己——
穿着长袖遮伤痕,眼神里全是防备,连笑都忘了怎么笑,更别说期待节日了。
我常想,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是因为钱吗
是因为孩子吗
是因为赵凯工作不顺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真正的问题,是我们都不懂怎么爱一个人。
赵凯用控制和暴力,掩饰他的无能和恐惧;
我用忍耐和退让,换取片刻安宁。
我们都错了。
写下这些,不是要控诉谁,也不是要博取同情。
我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说给和我一样被困住的人听,也说给未来的张悦听:
爱不是控制,不是忍耐。
它是尊重,是边界,是两个独立的人并肩站着。
我已经做了选择。
对我和乐乐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07
平静的对峙
清晨。
我比闹钟早醒了十分钟,像往常一样给乐乐做早餐:
煎蛋、烤吐司,牛奶加热到不烫嘴的温度。
乐乐醒来,揉着眼睛问:妈妈,爸爸今天回来吗
我说:会的,但我们今天要去见个朋友。
带上乐乐和他的书包,上午我们一块去了律所。
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细框眼镜,说话很稳。
她把我的材料摊开,一张张看,时不时做标记,最后说:
准备得很充分,可以开始了。
我点点头,手心全是汗,在裤子上偷偷擦了擦。
她讲了离婚流程、要注意的事,还有可能遇到的困难。
我听得很认真,像学生听课,生怕漏了一个字。
走出律所时下雨了,毛毛雨。
我给乐乐买了把蓝色恐龙伞。
他举着在雨里转圈,笑着喊:妈妈你看!
我说:好看。
回到家楼下,我看见赵凯的车停在单元门口。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我深吸一口气对乐乐说: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别害怕,跟着妈妈。
赵凯靠在车边抽烟,看见我们,掐了烟走过来说:
大下雨的,你们去哪儿了
我说:见朋友。
他盯着我:什么朋友
我说:你不认识。
他冷笑:你最近很忙啊。
我说:忙我自己的事。
上楼时,赵凯走在前,我和乐乐跟在后面。
楼道里,只有脚步声。
到家门口,他开门,我们进去。
他关门时,很轻,却像钉子扎在我的心里。
他说:我们谈谈。
我说:好。
我把乐乐带进卧室,打开他喜欢的动画片,给他一个苹果:
在这里吃,妈妈在外面谈事情。
乐乐点点头,小声说:妈妈加油。
走出卧室关上门,赵凯坐在沙发上。
我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茶几,像隔着一条河。
我说:赵凯,我们离婚吧。
他盯着我,很久没说话,空气像凝固了。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稳。
他说:你想好了
我说:想好了。
他说: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乐乐。
他笑了:你以为你能带走他
我说:我会尽力。
他说:你有什么资格
我说:我有工作,有住处,有证据。
赵凯眼睛里的光暗了又亮,像野兽露出牙齿:你在威胁我
我说:不是威胁,是事实。
赵凯盯着我看了很久,走出了家门。
我松了口气,后背全是汗。
走到卧室门口,看见乐乐拿着苹果,吃得满脸都是,看见我就笑:
妈妈你看!
我说:像小花猫。
我给他擦了擦脸,说:我们明天去一个有阳光的新地方。
他问:爸爸去吗
我说:不去。
他想了想:那能带小绿吗
我说:可以。
他说:那我就不怕了。
晚上,赵凯依然睡客房,我和乐乐睡卧室。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
我打开守望,看着空荡的客厅,突然很平静——
最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接下来,不管是法庭对峙还是旁人议论,我都不怕。
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张悦了。
08
阳台的光
清晨,天很蓝。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像一条细细的光。
检查门后的包:
证件、银行卡、现金、换洗衣物、乐乐的绘本、U
盘,每一样都在。
心里打了个钩。
我帮乐乐把书包背好,又带上小绿。
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
沙发、茶几、墙上的照片,熟悉又陌生。
深吸一口气,开门。
阳光扑面而来,很暖。
楼道里,只有我们的脚步声。
一层、两层、三层。
走到楼下,空气里有雨后的泥土香,很清新。
小区门口的老板娘,又在嗑瓜子,看见我们就喊:
姑娘搬家啊恭喜!
我说:谢谢。
牵着乐乐走出小区,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挂着水珠,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很健谈:
这小区不错,就你们娘俩孩子真可爱。
我说:嗯,谢谢。
车开得很稳,窗外的风景像慢镜头后退。
我突然很平静,像久在水里的鱼,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
新小区门口有两棵桂花树,开得正盛,空气里飘着甜香。
新家不大,一室一厅,却很干净。
阳光特别好,阳台也大。
我把小绿放在阳台角落,浇了点水。
我对它说:我们到家了。
打开行李,把衣服挂进衣柜,乐乐的绘本放书架。
旧毛绒玩具放床头,U
盘放进抽屉最里面。
这些东西,是我和乐乐的全部,也是我们的新开始。
中午,带乐乐去楼下超市,买了菜和水果。
回来的路上,乐乐说:
妈妈,我喜欢这里,有阳光,有小绿,还有妈妈。
我说:我也是。
晚上,给乐乐做了他最爱的西红柿鸡蛋面。
他吃得很香,吃完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我把他抱进卧室,盖好被子,自己坐在阳台给小绿浇水。
月光很亮很柔,突然觉得很幸福……
不是因为拥有什么,是因为终于拥有了自己。
我拿出手机,在备忘录写下今天的日期,加了一行字:
张悦和乐乐,我们到家了。
我闭上眼睛,心里想:
阳台的光,会一直照着我们。
照着我,照着乐乐,照着我们的新生活。
09
新生活
新家的第一晚,出奇地安静。
没有突然的脚步声,没有摔东西的脆响,没有压低的咒骂。
我睡得很沉,像石头沉到海底。
醒来时,阳光铺满阳台,小绿的叶子上挂着水珠,亮晶晶的。
乐乐还在睡。
我轻手轻脚去厨房,煮了粥,煎了两个鸡蛋——
全熟的给乐乐,溏心的给自己。
我把粥盛出来,拉开窗帘。
阳光涌进来,照亮餐桌上的每一粒米。
我突然觉得,生活好像没那么难。
乐乐醒来,走到餐桌前说:妈妈早安,今天太阳好大,我喜欢太阳。
我说:我也是。
吃完早餐,我们一起收拾阳台,给小绿换了个大花盆。
我从楼下花坛挖了点土,乐乐用小手一点点拍实。
很认真,像在做一件大事。
中午,朋友来了。
她带了一束花,还有水果,环顾屋子说:不错,你看起来轻松多了。
我说:谢谢。
朋友走后,我带乐乐去楼下的小广场散步。
几个老人在打太极,一个小男孩在踢足球。
阳光暖,风很轻。
我突然觉得,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的。
傍晚,给乐乐洗澡时,他突然问:妈妈,爸爸会来新家吗
我的手顿了一下,帮他擦着背说:
爸爸有自己的事,等他有空,会来看乐乐的。
乐乐低下头,小声说:
我有点想爸爸,但是我不喜欢他以前对妈妈大声说话。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说:
乐乐想爸爸是很正常的,爸爸也会想乐乐。
但爸爸以前做得不对,妈妈和爸爸分开,是为了让我们都过得开心一点。
以后如果乐乐想爸爸了,我们可以给他打电话,好不好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住我的脖子:
妈妈,我喜欢新家,也喜欢妈妈笑的样子。
晚上,哄乐乐睡着后,我拿出手机。
我在备忘录写下今天的日期,加了一行字:
今天很平静,乐乐问起爸爸,我们聊得很好。
我闭上眼睛,心里想:
新生活不是没有烦恼,而是有勇气面对烦恼。
这样,就很好。
10
尾声
一个月后,法院的判决下来了:
乐乐归我,赵凯有探视权;
房子归赵凯,我们各自承担债务。
这场婚姻,不算赢,也不算输。
只是,我终于从坟墓中走出来了。
我把判决书放进抽屉里,关上抽屉,像关上了一扇门。
律师发来消息:恭喜,接下来好好生活。
那天晚上,我带乐乐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和他爱吃的零食。
到家后,我在厨房做饭,乐乐在客厅画画。
他画了一个很大的太阳,太阳下有个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
画好后,他跑过来给我看:
妈妈你看,这是我们!以后每天都要这么开心。
我说:好,我们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开心。
菜端上桌时,乐乐突然抬头问: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呀他会不会忘了我
我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头:
不会的,爸爸心里记着乐乐呢。
等他忙完手里的事,就会来见你了。
要是乐乐想爸爸,我们现在就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乐乐眼睛亮了一下,又摇摇头:
还是等爸爸有空吧,我怕打扰他。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给他夹了块鸡蛋。
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既惦记着,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体谅。
晚上,乐乐睡着后,我坐在阳台给小绿浇水。
它长得比以前更茂盛了,叶子绿得发亮,像一块被阳光浸过的玉。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很久没碰过的相册——
里面存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有赵凯抱着刚满月的乐乐笑的样子;
有我们带乐乐去公园喂鸽子的合影;
每张照片里的人,都笑得很轻松。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关上相册,放回原位。
过去的日子里,有过真真切切的好,也有过撕心裂肺的痛。
但那些,都过去了。
我不会刻意忘记,也不会再沉湎其中。
转身回房间时,月光从阳台洒进来。
它落在地板上,像一条温柔的河。
我知道,未来的路不会一直平顺:
可能还会有赵凯探视时的摩擦;
可能会有独自养孩子的疲惫;
可能会有突然涌上心头的委屈;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有乐乐,有朋友,有这份靠自己挣来的平静生活。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找回了自己——
那个不用穿长袖遮伤痕,敢笑敢说不,能稳稳握住自己人生的张悦。
躺在床上,听着乐乐均匀的呼吸声,像小兽蜷缩在身旁。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心里慢慢落定一句话:
好好生活吧!
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攥着我衣角、把我当成全世界的小人儿。
阳台的光,正顺着窗帘缝钻进来,在被子上铺成细细的一条。
我盯着那道光,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有孩子的呼吸,有小绿;
有阳台的光,有踏实的晚安;
和敢期待的明天见。
番外篇:乐乐的日记
我叫乐乐。
我有一个秘密,藏在书包最底层的图画书下面,是一个硬硬的东西。
妈妈说,那是我们的护身符,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爸爸。
我记住了,每次换书包,都会先把它放好,再压上我的图画书。
今天早上,妈妈又穿了长袖。
八月的天好热,我看见楼下的小朋友都穿短袖,胳膊露在外面,晒得红红的。
我问妈妈:妈妈,你不热吗
妈妈说:不热呀。
我又问:那为什么不穿短袖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说:妈妈怕晒。
可我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妈妈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像下雨天窗户上的雾,模模糊糊的。
我没再问,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爸爸用筷子尖拨着碗,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我有点害怕。
有一次,爸爸很晚才回来,身上有很大的酒味。
妈妈站起来想给他倒水,爸爸突然抬手,妈妈就往后退了一步。
我吓得躲在门后。
我看见妈妈把水放在桌上,爸爸一脚踢翻了茶几,遥控器滚到了沙发底下。
妈妈去捡,爸爸说:别装可怜。
那一刻,我好想冲过去抱住妈妈,可我不敢。
后来,妈妈说要带我去一个新地方。
我问:爸爸也去吗
妈妈摇摇头。
我又问:那能带上小绿吗
妈妈笑了,说:当然可以。
小绿是妈妈养的多肉,放在阳台。
妈妈每天都会给它浇水,还会对着它说话。
妈妈说,小绿像她,命硬。
我不知道命硬是什么意思。
但我知道,有妈妈和小绿在,我就不怕。
我们坐出租车去新家的时候,司机叔叔夸我可爱,我笑了,妈妈也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笑得那么轻松,像春天里开的花。
新家很小,但很亮。
阳光能照进阳台,落在小绿的叶子上,亮晶晶的。
妈妈把小绿放在阳台角落,对它说:我们到家了。
晚上,妈妈给我做西红柿鸡蛋面,我吃得好香。
我对妈妈说:妈妈,我喜欢这里,有阳光,有小绿,还有妈妈。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说:我也是。
我想快点长大。
长大以后,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买一个大大的房子。
房子里有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台上种好多好多小绿。
这样,妈妈就再也不用穿长袖了。
再也不用在爸爸发脾气的时候,把呼吸藏在水声里了。
现在,我每天都会给小绿浇水,像妈妈以前那样。
我对着小绿说:小绿,我们要一起保护妈妈呀。
小绿的叶子摇了摇,好像在说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