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镇守边疆十年,九死一生,将积攒的千万津贴全部寄给了未婚妻叶晴。
我告诉她,用这些钱改善生活,等我退役,就回去娶她。
十年期满,我带着一身伤疤归来,却发现叶晴住着我买的别墅,开着我买的豪车,身边却站着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我曾经的兄弟。
叶晴将一份孕检单甩在我脸上:沈诀,我们结束了。这些年你除了寄钱还会干什么你给的了我想要的陪伴吗
你寄来的钱,我都花完了。这栋别墅,我也卖了,钱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当奶粉钱。
我看着她,平静地解开了胸口的扣子,露出一块刻着字的钢板。
叶晴,你知道这块钢板是哪来的吗
三年前,为了护住藏在怀里的家书和你照片,我被子弹打穿了肺叶,这块钢板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而那笔钱,不是津贴,是我的卖命钱和抚恤金。我每次出任务前,都会签下遗体捐赠协议和抚恤金转让。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1
我的话落入奢华的客厅,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叶晴脸上的厌恶没有丝毫减退,她挽着李浩的手臂,甚至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
沈诀,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谁还吃你这套苦情戏
她尖锐地反驳:卖惨博同情你以为讲个故事,我就会回心转意,抱着你哭,说我错了
她嗤笑一声,漂亮的脸上满是刻薄。
省省吧。你的肺叶,你的钢板,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要去当兵,是你自己要去拼命,我求你了吗
李浩,我曾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此刻正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搂着叶晴的腰。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怜悯和炫耀。
阿诀,别这样,搞得大家都不好看。我和晴晴是真心相爱的。
你这十年,除了钱,你给了她什么她生病的时候你在哪她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在哪
你所谓用命换来的钱,在我看来,不过是你对晴晴的亏欠,是你唯一的补偿方式罢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扎在我旧伤之上。
我没有理会他,目光依然落在叶晴身上。
所以,这十年,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会按时打钱的账户
不然呢叶晴扬起下巴,孕肚让她有恃无恐,沈诀,你是个军人,可你不是个合格的爱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浪漫,也给不了我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的拥抱。
李浩能。他会在我生理期给我煮红糖水,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讲故事,他会策划惊喜,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而你呢你只会说,‘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她模仿着我的口吻,充满了嘲讽。
那些钱,我花得心安理得。这栋别墅,我也卖得心安理得。现在,钱、房子,都和我们一家三口没关系了。
我们我捕捉到这个词,视线缓缓移到她的腹部。
对,我们。李浩将叶晴护在身后,下巴微抬,晴晴怀了我的孩子,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今天是我们新家的乔迁之喜,本来不想请你的,既然你自己找来了,也省得我再通知你。
沈诀,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劝你一句,拿着你的钢板和勋章,回你的部队去。这里不欢迎你,晴晴的新生活,也跟你没关系了。
他说完,得意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崩溃,我的愤怒,我的失态。
可我没有。
我的视线越过他们,打量着这个全新的家。
装修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格,家具也都是崭新的,空气里还飘着新油漆的味道。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我曾经存在的痕迹。
我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我抬起脚,迈过了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叶晴和李浩都愣住了。
沈诀!你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叶晴尖叫起来。
我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到了客厅中央,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最后,我的目光定格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婚纱照上。
照片里,叶晴笑靥如花,依偎在西装革履的李浩怀中,幸福得刺眼。
我看着那张照片,许久,才转过头,看向脸色铁青的他们。
我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栋房子,多少钱
2
我的问题让叶晴和李浩都怔住了,他们大概以为我会歇斯底里,会动手打人,却没想到我会问起房价。
李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怎么还想算账沈诀,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只是好奇。我平静地回答,我寄给叶晴的最后一笔钱,是三年前,那笔‘抚恤金’,一共三百万。我想知道,够不够买下这里。
听到抚恤金三个字,叶晴的脸色白了白,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够不够又怎么样沈诀,你别忘了,我跟你十年!我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十年都给了你,那些钱,就当是我的青春损失费了!
对,青春损失费。我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军用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沓用防水袋精心包裹的文件。
我将它们一份一份,整齐地摆在他们面前昂贵的红木茶几上。
那不是钱,也不是什么法律文书。
那是一张张奖状,一份份证书,一枚枚用绒布包裹的勋章。
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五次。优秀士兵,神枪手,边境勇士……
我每念出一个名字,就将对应的证书和勋章往前推一分。
茶几上,金色的,红色的荣誉,晃得人眼睛疼。
这些,是我用命换来的。每一次立功,部队都会发奖金。不多,几千到几万不等。这些钱,一分不差,都转给了你。
我的目光转向叶晴。
她在我入伍前曾哭着对我说:阿诀,你在外面保家卫国,我在家里为你守着我们的家。你的荣誉,就是我的骄傲。
那时的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曾是我在冰冷的雪山哨所里,唯一的温暖和信仰。
我记得刚入伍那年,第一次拿到津贴,只有几十块钱。我舍不得花,跑了三十多里山路,到镇上买了一支她最喜欢的牌子的口红,托休假的战友带给她。
后来,她说,她不喜欢那个颜色。
再后来,她说,她不喜欢那个牌子了。
她说,城里的女孩都用更好的。
于是,我开始拼命。
拼命训练,拼命表现,拼命地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因为最危险的任务,功劳最大,奖金也最高。
我可以不吃不喝,但我不能让我的女孩,比别人差。
叶晴,你还记得你二十三岁生日吗你说你想要一辆红色的甲壳虫。
叶晴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那一年,我参加了边境缉毒任务,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去,我抓住了那个毒贩头子,立了二等功。奖金二十万,我给你打了过去。
你二十五岁,你说你同事都在市区买了房,你也想有个自己的家。我把之前所有的积蓄,加上一次反恐任务的奖金,凑了一百五十万,付了首付,写了你的名字。
那次任务,我的兄弟,为了掩护我,身上中了七枪。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又一个事实。
李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开口,却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拿起最后一份文件,那是一份伤残报告。
这个,你应该最感兴趣。
我将报告推到他们面前。
三年前,西南边境,我所在的小队遭遇伏击。我被俘了。
叶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们想从我嘴里知道我们巡逻路线和兵力部署。我什么都没说。他们打断了我三根肋骨,用烧红的铁棍烫我的背,用竹签扎我的指甲。
我每说一句,叶晴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后来,我的战友们来救我。一个小队,十二个人,冲进三百多人的包围圈。
最后,只有我一个活口。
我顿了顿,拿起茶几上那份孕检单,将它和我的伤残报告并排放在一起。
国家给的补偿金,三百万。我签了字,直接转到了你的账户。
叶-晴,你拿着这笔钱,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奶粉钱。
你告诉他,他的奶粉,是用我十二个兄弟的命换来的。
3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叶晴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浩也彻底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我这个在他眼里只会寄钱的大头兵,背后竟然是这样的故事。
他一直以为,我只是在某个安逸的后方部队,混了十年日子。
胡说……你胡说!
终于,叶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在骗我!沈诀,你为了让我内疚,竟然编出这种故事!你太恶毒了!
她状若疯狂,伸手就要来撕扯我摆在桌上的那些文件。
我没有阻止她。
她的手在触碰到那枚二等功勋章的一瞬间,却猛地缩了回来,指尖像是被那冰冷的金属灼伤。
恶毒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我爱了十年的女人,是如此的陌生。
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部队都有档案记录。你可以去查。
至于我是不是在骗你,我伸出右手,慢慢解开作训服的扣子。
衣服敞开,露出了我精壮但布满疤痕的胸膛。
狰狞的弹痕,交错的刀疤,还有大片暗红色的烧伤印记,刻在我身上。
最醒目的,是左胸口那块微微凸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钢板轮廓。
这块钢板,是你最爱的那张照片换来的。
我的声音很轻,却让叶晴浑身一震。
那次遭遇战,我把你的照片和家书一起,用油布包好,藏在胸口的口袋里。一颗子弹打过来,穿过了照片,也打穿了我的肺叶。
医生说,再偏一厘米,我就回不来了。
叶晴,你现在可以亲手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在编故事。
叶晴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块钢板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的身体晃了晃,被李浩一把扶住。
李浩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我身上的伤疤,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他可能终于意识到,他从我手里抢走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够了,沈诀!李浩色厉内荏地喊道,别再说了!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这能改变你和晴晴已经结束了的事实吗
你是个英雄,我们佩服你。但英雄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爱情使!他试图用这些歪理来给自己和叶晴壮胆。
你说的对。我赞同地点了点头,重新扣上扣子,将那些狰狞的伤疤一一掩盖。
爱情结束了,但有些事,没有结束。
我将桌上的勋章和证书一份份收好,只留下那份伤残报告。
然后,我从文件袋里,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房产证的复印件。
你卖掉的那套房子,房产证上,除了我的名字,还有一个名字。
叶晴和李浩同时变了脸色。
不可能!叶晴尖叫,我亲自办的手续,上面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那是因为,另一个名字,签在赠与协议上。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栋房子,房款一百五十万,我出了。但它的产权,从一开始,就有一半不属于我。
它属于我牺牲的队长的遗孀——张兰。
我只是委托你,代为照看嫂子和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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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兰是谁我不认识!什么队长遗孀我不知道!
叶晴的瞳孔剧烈收缩,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狂地否认着。
沈诀,你为了把房子要回去,真是什么谎话都编的出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李浩也反应过来,立刻附和道:没错!沈诀,你这是敲诈!房产证上是你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事实!你现在弄个什么赠与协议出来,谁信
他强作镇定,但额角的冷汗已经出卖了他。
信不信,不是你们说了算。
我将那份赠与协议的复印件,放在了房产证复印件旁边。
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的签名,队长的遗孀张兰嫂子的签名,还有律师事务所的公章,一个都不少。
协议的日期,正是我将购房款打给叶晴的第二天。
按照协议,我将该房产百分之五十的永久所有权,无偿赠与张兰女士。这栋房子,是我和我牺牲的队长,留给他未出世的孩子的。
我之所以没有把张兰嫂子的名字直接加到房产证上,是因为她当时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拒绝。我更不希望她和孩子的生活,被外界打扰。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叶晴。我让你像亲姐姐一样,去照顾她们母子。我每个月寄给你的钱,其中有一半,是给她们的生活费。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叶晴的心上。
她的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我没有……你没有跟我说过……她还在徒劳地辩解。
没有吗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那是我当年在医院的病床上,用微弱的声音,给她打的电话。
晴晴,听我说……房子买好了吗……我有个请求……队长他……留下嫂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孤儿寡母太可怜了……房子的产权,分他们一半……你帮我办一下……以后,你要把她当成亲人……
电话里,我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仪器滴滴的声响。
而叶晴的声音,清晰无比。
阿诀,你放心!你真是太善良了!我一定会办好的!我会把嫂子当成我亲姐姐一样照顾,你安心养伤!
录音播放完毕,客厅里一片死寂。
叶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惊恐,是绝望,是所有的谎言被戳破后的彻底崩塌。
李浩也傻了,他呆呆地看着叶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你……
叶晴,我看着她,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你卖掉房子,一共拿到了五百万。按照协议,其中二百五十万,属于张兰嫂子。
这笔钱,你不仅一分没给,甚至连房子被卖掉的消息,都没有通知她们母子。
你让一个烈士的遗孀和遗孤,无家可归。
在法律上,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诈骗罪和侵占罪。而且是数额特别巨大。
我收起手机,最后看了她一眼。
你肚子里的孩子,或许等不到他的奶粉了。因为他的母亲,很可能要去监狱里生下他。
我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叶晴跪在了地上,她凄厉地哭喊着,向我爬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阿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求求你!
她的眼泪和鼻涕蹭了我一裤子,曾经那个在我面前骄傲得像个公主的女孩,此刻狼狈不堪。
都是李浩!是他!是他撺掇我卖房子的!是他骗了我!钱也都在他那里!阿诀,你相信我!
被点到名的李浩,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叶晴你个贱人!你敢出卖我!
他冲上来,似乎想把叶晴拽开。
我没有动,任由他们在我脚边撕咬。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穿透了这屋内的肮脏与混乱。
一个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晴晴!我们来给你庆贺乔迁之喜啦!
5
门外,是叶晴和李浩的朋友。
门内,是人间最丑陋的闹剧。
叶晴抱着我腿的手,僵住了。
李浩伸向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恐慌。
开门啊!晴晴!我们带了你最爱吃的蛋糕!门外的人还在笑着催促。
李浩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
他希望我能顾及情面,不要把家丑外扬。
叶晴更是死死地抓着我的裤腿,仿佛那是我会心软的开关。
我低头,看着她哭花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伸出手,当着他们绝望的面,拧开了门把手。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三四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他们手里捧着鲜花和蛋糕,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屋内情景的一瞬间,全部凝固。
他们看到了跪在地上、状若疯癫的叶晴。
看到了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李浩。
也看到了站在他们中间,穿着一身军装,表情平静得可怕的我。
这……这是怎么了一个女孩结结巴巴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
我没有理会这群不速之客,也没有再看脚下的叶晴和李浩。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您好,部队保卫科。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足以让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志,你好。我叫沈诀,边防XXX部队,一等功臣,编号9527。
我在此实名举报一起军属财产侵占案。
犯罪嫌疑人,叶晴,李浩。涉案金额二百五十万元。
被侵占人,是为国捐躯的烈士,我队队长,林涛的遗孀,张兰。
我说完,挂断了电话。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那几个来庆贺的朋友,手里的蛋糕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奶油和水果摔了一地,狼藉不堪。
他们看着叶晴和李浩的眼神,瞬间从疑惑变成了鄙夷和震惊。
侵占烈士遗孀的财产。
这几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纷,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
这是对英雄的亵渎,是对国家法律的公然挑衅。
不……不是的……叶晴终于松开了我的腿,她瘫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对她的朋友们解释,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
可是,已经没有人在听了。
李浩的腿一软,靠着墙壁滑了下去,面如死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部队保卫科的效率,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不到半个小时,两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就停在了别墅门口。
几名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军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位肩上扛着校官的军衔。
他们看了一眼屋内的情景,然后径直走到我面前,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沈诀同志,辛苦你了。
我还了一个军礼。
麻烦你们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进入了冰冷而高效的法律程序。
叶晴和李浩被分开问话,他们所有的狡辩和谎言,在专业的军方人员和确凿的证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份赠与协议,那段录音,以及我提供的所有转账记录,构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叶晴很快就崩溃了,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李浩身上。
而李浩,在最初的抵抗之后,也选择了交代。
他们被带走了。
临走前,叶晴隔着车窗,用一种怨毒的,又带着一丝乞求的复杂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回应她。
从我解开胸口扣子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法律关系了。
处理完这一切,我走出了那栋本该属于我和她的婚房,如今却充满了肮脏和背叛的别墅。
外面阳光正好,我却觉得有些冷。
我没有回家,而是打了一辆车,径直去了市郊的烈士陵园。
6
烈士陵园里,松柏静立。
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胸前挂满了勋章,一步一步,走在通往墓园的石阶上。
我找到了队长的墓碑。
林涛。
一个我刻在骨子里的名字。
墓碑上,照片里的他笑得阳光灿烂,仿佛还活着一样。
我将一束白菊,轻轻地放在碑前。
然后,我退后三步,整理军容,抬起右手,向着我的队长,敬了一个最标准,最用力的军礼。
队长,我回来了。
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嫂子和孩子。
我把您用命换来的安家费,交给了错误的人。
风吹过,松涛阵阵,像是队长的回应。
我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从我入伍第一天起,队长就是我的标杆。
他教我射击,教我格斗,教我如何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去。
最后一次任务前,他对我说:沈诀,你小子机灵,要是情况不对,你带着兄弟们先撤。我来断后。
可最后,是他用身体,为我们挡住了最密集的一波子弹。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替我……看看我儿子……
我闭上眼,胸口的钢板下,那道狰狞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队长,您放心。嫂子的房子,我会追回来的。一分不少。
还有那两个背信弃义的人,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法律,会给您,给所有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的英雄,一个公道。
说完,我再次敬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姿挺拔,一头利落的短发,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此刻却红红的。
她就那么看着我,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见我发现她,她没有躲闪,而是迈步向我走了过来。
她的步伐沉稳有力,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们相距一步之遥。
她看着我胸前的勋章,然后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了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悲伤,有感激,还有一种我说不出的坚韧。
然后,她抬起右手,向我敬了一个标准的警察礼。
沈诀同志,谢谢你。她的声音清脆,却微微发颤。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放下了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林薇。林涛,是我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队长的妹妹。
我从未见过她,只听队长提起过,说他有个引以为傲的妹妹,考上了警校,是他们老林家的骄傲。
我哥总说,你是他带过的,最让他骄傲的兵。林薇看着我,眼睛里的雾气更重了。
他说,只要有你在,他就放心。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今天,保卫科的同志联系了我,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代表我嫂子,代表我还没见过几次面的小侄子,谢谢你。
你为我哥,为我们家做的一切,我们一辈子都记得。
她又想向我敬礼,被我抬手阻止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对不起队长。
不。林薇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坚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是那些没有心的人。
她看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7
打算
林薇的问题,让我有些茫然。
这十年,我的世界里只有两件事:任务,和叶晴。
任务是我的责任,叶晴是我的归宿。
如今,我带着一身伤疤退役,归宿却成了一个笑话。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或许,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个小店,或者当个保安,就这么过完下半辈子。
我身上的伤,已经不允许我再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和工作了。
林薇似乎看出了我的迷茫,她指了指陵园外停着的一辆警车。
如果不介意,我送你一程吧。顺便,跟你聊聊案子的事。
我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座我阔别了十年的城市,熟悉又陌生。
叶晴和李浩,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林薇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证据确凿,加上他们侵占的是烈士家属财产,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法院会从重判决。
初步估计,十年以上。
十年。
叶晴把她最好的十年给了我,又因为她自己的贪婪和背叛,即将迎来另一个失去自由的十年。
我心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追回的二百五十万,会由法院强制执行,很快就能打到我嫂子的账户上。林薇继续说道,至于他们用赃款买的那套新房,也会被查封拍卖。
他们,将一无所有。
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儿,林薇忽然开口:沈诀同志,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继续守护这个国家
我转头看她。
她目视前方,认真地说道:你的身体状况,我知道。重返部队是不可能了。但是,你的经验,你的意志,你的能力,不应该就此埋没。
我们警队,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特别是刑侦和特警支队,有很多岗位,并不完全依赖体能。比如,情报分析,战术指导。
我愣住了。
加入警队
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我哥牺牲后,我一度很迷茫。林薇的声音轻了些,我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太危险了,我想辞职。是我嫂子劝住了我。
她说,如果所有人都因为害怕危险而退缩,那这个国家的百姓,要靠谁来保护
她说,我哥是英雄,我也不能当懦夫。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
是啊,脱下了军装,我就不是兵了吗
我为之流血牺牲的这片土地,我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人民,难道因为一次背叛,就都放弃了吗
胸口那块冰冷的钢板,似乎又开始发烫。
我会考虑的。我郑重地回答。
车子停在了我临时居住的军人招待所门口。
下车前,林薇递给我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电话。案子有任何进展,我会随时通知你。如果你对未来的工作有任何想法,也可以随时找我。
我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电话。
谢谢你,林薇同志。
叫我林薇就好。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和队长一样的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配合军方和警方处理案件的后续事宜,一边认真思考着我的未来。
叶晴和李浩的案子,开庭了。
我没有去旁听。
最终的判决,和林薇预估的差不多。
叶晴因诈骗罪、侵占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李浩作为共犯,判了十年。
那笔二百五十万的赃款,被悉数追回。
当我把这张存有二百五十万的银行卡,交到张兰嫂子手上时,这个坚强的女人,抱着她三岁的儿子,哭得泣不成声。
我用我剩下的所有积蓄和部队的退役金,做了一件事。
我成立了一个退役军人扶助基金。
专门为那些因伤退役,生活困难的战友,以及他们的家属,提供帮助。
做完这一切后,我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林薇,我想好了。
我想,成为你的同事。
8
警校的恢复性训练对我来说,并不算困难。
虽然我身体里有钢板,身上有旧伤,不能再像十八岁时那样进行极限冲刺,但十年的军旅生涯,早已将坚韧和纪律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的射击成绩,格斗技巧,战术素养,在整个新警培训中,都是顶尖的。
半年后,我以总分第一的成绩,顺利毕业。
授衔那天,我穿上了崭新的警服。
蓝色的制服,银色的警号,胸前闪亮的警徽。
和橄榄绿的军装不同,这身藏蓝,代表着另一种守护。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因为一场背叛而差点沉沦的沈诀,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肩膀重新扛起责任的人民警察。
我被分配到了市刑侦支队,重案组。
让我意外的是,我的带队师傅,竟然是林薇。
她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需要处理家事的小警员了,如今的她,是重案组最年轻,也是最出色的副组长。
沈诀同志,欢迎归队。办公室里,林薇穿着一身干练的警用夹克,对我伸出了手。
她的手上,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我握住她的手,林组长,以后请多指教。
她笑了:私下里,还是叫我林薇吧。
我们的第一次合作,是一起棘手的连环抢劫案。
犯罪嫌疑人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连续作案三起,都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整个组里都一筹莫展。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我盯着地图上标注的三个案发地点,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拿起了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范围。
我判断,他的下一个作案地点,会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向我。
为什么一个老刑警问道。
我研究了这三个案发地的监控。嫌疑人每次逃离,都选择了最复杂的巷道,而且总能避开大部分摄像头。这说明,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到了骨子里。
这三个地点,看似毫无关联,但它们都指向一个共同的中心区域——城西的老工业区。
那里地形复杂,废弃工厂多,监控覆盖率低,最适合藏匿和逃跑。
而且,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三次作案的时间,都选在了周二的晚上九点。我查了一下,城西工业区每周二晚上,都会有一班运送废料的火车经过。巨大的噪音,可以掩盖很多声音。
我的分析,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林薇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
我同意沈诀的判断。她拍板道,立刻部署!今晚九点,我们在城西工业区,布下天罗地网!
那晚的抓捕,异常顺利。
当犯罪嫌疑人拿着凶器,出现在我们预判的第四个抢劫点时,被我们的人一举拿下。
他被按在地上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想不通,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是怎么败露的。
收队后,林薇走到我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行啊你,沈诀。一来就给我们立了个大功。
是林组长指挥得当。我实话实说。
少来。她白了我一眼,说真的,你天生就该干这个。我哥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们并肩走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对了,林薇忽然想起什么,前几天,监狱那边传来消息。
我脚步一顿,知道她要说什么。
叶晴在狱中,因为情绪激动,流产了。
我沉默了。
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
或许,对他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用背负着一个罪犯母亲的身份,不用活在那样不堪的阴影里。
她……还好吗我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不好。林薇摇了摇头,听说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常常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有时候会突然大哭大笑。
我没有再说话。
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与我无关了。
9
我和林薇成了局里公认的最佳搭档。
我沉稳冷静,擅长从蛛丝马迹中进行逻辑推演。
她果敢勇猛,行动起来雷厉风行。
我们一起破获了伪钞案,捣毁了贩毒团伙,也曾一起冲进火场,救出被困的孩童。
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一种默契和信任,在我们之间悄然生长。
我开始习惯在行动前,下意识地看向她,用眼神确认战术。
她也习惯在案情分析会上,第一个问我的意见。
我们很少谈及过去,却比任何人都懂彼此。
我们都曾在生命中失去过最重要的人,都懂得身上这身制服的重量。
那年冬天,我们接手了一个儿童拐卖案。
一个五岁的女孩,在公园里和妈妈走散,被人贩子拐走了。
我们追踪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终于锁定了人贩子的藏匿地点——一艘准备连夜出港的货船。
行动在深夜展开。
码头上,海风刺骨。
我和林薇带着突击队员,悄无声息地摸上了那艘货船。
船舱里,人贩子正准备给那个哭闹不止的女孩注射镇定剂。
不许动!警察!
林薇一脚踹开舱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穷凶极恶的人贩子,掏出了一把匕首,挟持了那个女孩,抵在她的脖子上。
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女孩吓得失声痛哭。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冷静点!林薇举着枪,试图与他谈判,你跑不掉的!放了孩子,争取宽大处理!
少废话!给我准备一辆车!快!人贩子情绪激动,刀锋在女孩娇嫩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情况万分危急。
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从侧面包抄过去,利用船舱里的货物作为掩护。
我的动作很轻,没有引起人贩子的注意。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正前方的林薇身上。
这是一个机会。
我跟林薇对视了一眼。
仅仅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我的意图。
她开始大声地和人贩子说话,吸引他的注意,为我创造时机。
车可以给你准备!但你必须保证孩子绝对安全!你也是有家人的人,何必为了钱,毁了自己一辈子!
就在人贩子分神的一瞬间,我动了。
我像一头猎豹,悄无声息地扑了出去。
我的目标不是人贩子,而是他手中的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手精准地握住了刀刃。
锋利的刀锋,瞬间割破了我的掌心,鲜血涌了出来。
但我没有松手。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刀锋死死地控制住,远离了女孩的脖子。
林薇也在同一时间开枪了。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人贩子持刀的手腕。
匕首落地。
人贩子被瞬间制服。
女孩安全了。
我松开手,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诀!
林薇冲了过来,看着我的手,眼睛都红了。
她不由分说,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用力地,却又小心翼翼地,为我包扎伤口。
你疯了!你怎么能用手去抓刀!她冲我吼道,尾音带上了哭腔。
我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很软。
我咧嘴笑了笑:总比让子弹在孩子身边飞要好。
她愣住了,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救下的那个女孩,扑进妈妈怀里,回头怯生生地对我们说:谢谢警察叔叔,谢谢警察阿姨。
我看着林薇,她也正看着我。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样的东西。
那是我们共同的,新的归宿。
我成立的那个退役军人扶助基金,在林薇的帮助下,也越做越好。
我们一起去探望那些生活困难的战友和烈士家属,为他们送去帮助和温暖。
张兰嫂子用追回来的钱,开了一家小花店,生意很好。
她的小儿子也上了幼儿园,健康活泼。
每次我们去看他们,孩子都会抱着我的腿,甜甜地喊我沈诀叔叔。
10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清明。
我和林薇,再次来到了烈士陵园。
这一次,我们没有穿制服。
我穿着便装,她也换上了一条素雅的连衣裙。
我们一起,在队长的墓碑前,放上了一束白菊和一束康乃馨。
哥,我们来看你了。林薇轻声说道,我和沈诀,现在是搭档了。你放心,他很厉害,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站在她身边,看着墓碑上队长依旧灿烂的笑容,心中一片宁静。
队长,我们刚刚破了一个大案子,抓了十七个坏蛋。
您在那边,也一定很骄傲吧。
对了,您的小侄子,上个月刚拿了幼儿园的绘画比赛第一名。嫂子的花店,也开了分店。
一切都很好,您放心。
我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像是家常,也像是汇报。
风吹过,松涛依旧。
祭拜完,我们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沈诀,林薇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

我听说了叶晴的消息。
我的心,没有起任何波澜。
她家里人给她办了保外就医,因为精神鉴定报告显示,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倾向。林薇的语气很平静,不过,申请被驳回了。
监狱不是疗养院。她犯下的错,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我点了点头:这是她应得的。
对于叶晴,我早已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
她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但已经被抹去的符号。
她会在高墙之内,用漫长的岁月,去忏悔她亲手丢掉的那份,曾有人用生命守护的爱。
但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走吧。我开口说道。
去哪林薇问。
去看看嫂子和孩子,答应了今天陪他去游乐园的。
我看着她,很自然地伸出了我的手。
那只曾经被刀割伤的手,已经痊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将自己的手,放进了我的掌心。
她的手很暖,很软,和我手上的老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意外地契合。
我们十指相扣,继续往前走。
阳光穿过枝头,落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