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茧
混沌未分,不知几亿万年。无光无声,无有时间,唯有虚无流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直至某一刹那——或许本无刹那可言——一点灵明自无中萌发,如露如电,如梦如幻。
它梦见自己是一只蝶。
于是便有了蝶。
蝶翼初展,洒落星辰点点；振翅轻摇,荡起时光涟漪。它翩跹于自己编织的梦境中,梦境便成了世界。
它梦见青冥之高远,于是有了苍穹；梦见后土之厚重,于是有了大地；梦见沧海之浩瀚,于是有了汪洋。它梦见万物滋生,于是草木萌发,走兽奔行,鱼鸟欢鸣。最终,它梦见了一种双足直立的生灵,形貌与己不同,却同样有着明澈的眼眸,于是便有了人。
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是真是幻。它只知翩跹起舞,以心为引,以梦为真。这方天地万物,皆随它心念流转而生灭、盛衰、轮回。它便是这梦中世界唯一的主宰,无名的天道,至高的唯心。
然梦亦有痕。
不知又过几度春秋,蝶于翩跹间,忽觉翼下有异。它垂首望去,但见茫茫云海之下,红尘万丈之中,有一缕情丝,坚韧异常,不随它梦念流转而湮灭,反而熠熠生辉,牵动它的心神。
那是一个女子。她立于山巅,仰望苍穹,眸中似有无限眷恋与渴求,穿透层层梦境,直达蝶之本真。
蝶心生好奇,这是它的梦,万物皆由它心念所化,为何此物竟能自行其是,反牵于它
它轻轻振翅,循着那缕情丝,坠入凡尘。
它不知,这一念好奇,便是逆命之始。
二、情劫
蝶化身为一个青衣书生,降临在那女子所在的山下小镇。
女子名唤芷,是山中采药人之女,眉眼清澈,似能倒映出天光云影。她常于日出日落时分立在山巅,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眺望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蝶走近她,问：你在看什么
芷回眸,眼中并无惊诧,只有一种宿命般的了然。她微微一笑,指着头顶苍天：看它。我总觉得,那后面有什么。一个……伟大的意志一个沉睡的造物主或者,只是一只偶然飞过的蝴蝶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调侃,目光却认真得令人心颤。
蝶心中微震。它是此梦之主,梦中生灵皆按它设定的法则运转,浑噩而生,惘然而死,循环往复,从无一人能窥破天机,感知到它的存在。
此女为何能
或许是我想多了。芷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只是从小便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自由自在地飞在一片无垠的虚无之中,创造着,注视着……醒来后,便总觉得这片天地,虚假得令人心慌。
蝶沉默良久,方道：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蝶与,蝶之梦为周与。或许,你此刻方是梦中,而那蝴蝶,才是真实。
那真实,未免太孤独了。芷轻声道,目光再次投向高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永恒的孤独,比虚假的繁华,更可怕。
那一刻,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它创造万物,观轮回更迭,只觉自然而然,从无悲喜。此刻,却被一个梦中造物所怜悯。
一种奇异的情愫,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它亘古不变的心。它开始频繁地陪伴芷,与她一同登山,看云,论道。它看着她笑,看着她忧,看着她于红尘中经历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它本是超脱的观梦者,却渐渐入了戏,动了情。
它见她为救病重的父亲,冒险攀上绝壁采药,心便为之揪紧；它见她被镇中恶少欺凌,怒意便如潮涌,一念动间,便让那恶少意外暴毙；它见她因恶少之死而获得解脱,露出欢颜,它便也心生喜悦。
它开始干预这个梦,只为她一人。
它知道这违背了梦的规则。梦应自然流转,不应因一己之私而更易。但它无法自控。
情丝愈缠愈紧,终成劫数。
那一日,芷的父亲终究病故。她悲痛欲绝,于暴雨中跪在坟前,泣不成声。蝶现身在她身旁,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芷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划过她苍白的面颊。她望着蝶,眼中是破碎的光芒：你……你不是普通人,对不对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巧合,那些恰到好处的幸运与厄运……都是你,对吗
蝶默然,算是承认。
为什么她问。
蝶轻叹：因为我……不忍见你悲苦。
怜悯芷的眼中掠过一丝刺痛。
不,蝶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情。
芷愣住了。许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凄美而绝望：可你究竟是谁是山精是鬼怪是仙神你若对我有情,可能逆转生死,让我父亲重生
蝶摇头：生死乃梦之轮回,强逆之,梦将不稳。它虽是造梦主,却也无法真正让梦中已逝之灵重归原位,那会彻底扰乱梦境的根基。
那你能做什么芷眼中的光渐渐熄灭,赐我虚假的幸运,替我扫平微不足道的障碍,然后看着我经历注定无法改变的痛苦这就是你的情
她站起身,退后一步,脱离那片无雨的天空,任由暴雨冲刷其身：你若真对我有情,就告诉我真相。这天地是什么你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蝶望着她决绝而痛苦的眼神,亘古不变的蝶心,骤然剧痛。
它知道,它已深陷情劫。若告知真相,她能否承受这梦境又会发生何等剧变
但若不告知,它与她之间,将永隔一层虚假的迷雾。
沉默良久,它终于开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悲悯与决然：
这天地,是一场梦。
而我,是做梦的那只蝴蝶。
你,是我梦中……最不忍醒来的刹那。
三、逆鳞
雨,停了。
并非自然停止,而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刹那间云收雨歇,阳光刺破云层,照耀着湿漉漉的大地,反射出刺目的光。
芷站在原地,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青衣书生,不,是望着那书生背后若隐若现的、巨大无朋的、绚丽无比的蝴蝶虚影。
那虚影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颠覆她过往的一切认知。
天地是梦。
它是造物主。
自己是虚妄。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碎了她存在的根基。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世界在她眼中开始变得透明、虚幻,脚下的土地仿佛随时会崩塌,周围的草木山川似乎只是模糊的光影。
不……这不是真的……她捂住耳朵,踉跄后退,眼中充满恐惧与抗拒。
这是真的。蝶的眼中充满痛苦,却依旧坚定。既然选择了坦白,它便不再隐瞒,万物因我梦念而生,亦随我梦念而灭。你感知到的真实,不过是我心念的流转。
那我呢我的喜怒哀乐,我的爱恨情仇,我的挣扎我的痛苦……难道都是你设定好的戏码！芷嘶声问道,声音颤抖。
不！蝶立刻否定,语气带着一丝急切,你是例外。你是这梦中唯一的‘异数’。你的灵性,你的感知,你的……情,超出了我的设定。正是你这份不该存在的‘真实’,吸引了我,牵动了我。
它伸出手,试图触碰她：芷,正因你不是提线木偶,正因你有窥破虚幻的灵性,我才会对你产生真正的‘情’。这份情,于我而言,亦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芷怔怔地看着它,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荒谬和悲凉所取代。她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泪：所以,我们算什么至高无上的造梦者,爱上了自己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本不该有灵性的瑕疵而我这份被爱的荣幸,竟源于我是一个……错误一个bug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针,刺入蝶最柔软的心扉。
蝶无法反驳。从某种角度看,正是如此。
可即便是错误,即便是虚幻,我的感受是真的！芷的情绪激动起来,我对你的依赖是真的,感激是真的,刚刚萌生的、还未来得及明晰的爱意是真的！可现在……现在你要我如何面对这一切爱上一个操控我命运、定义我存在的……东西
我不是东西,我是蝶！蝶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焦灼,我亦被困在这场梦中！我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梦！遇见你,是我无尽岁月中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光亮！
那就结束它！芷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决绝而疯狂的光芒,既然你是造物主,既然这一切都是梦！那就为我结束这一切！让我醒来！或者,让我彻底湮灭！我不要做你梦中的玩偶,更不要做你那荒谬爱情的祭品！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要么,给我真正的真实；要么,给我彻底的虚无！别再让我活在这虚假的牢笼里,承受这份令人窒息的情意！
蝶彻底震住了。
它从未想过,它的坦白,它的情,会将她逼至如此绝境。
结束梦境它从未想过。梦是它的存在方式,是它的一切。梦醒之后,它是什么那片无垠的虚无那点最初的灵明甚至……什么都不是
无尽的恐惧攫住了它。
但同时,芷那决绝的痛苦,那双渴求真实或虚无的眼睛,更深刻地灼烧着它的心。
它因她而动情,因她而痛苦,因她而恐惧。
这份情,这份痛,这份惧,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它开始怀疑——究竟自己是主宰梦的蝶,还是另一个更大梦境中的囚徒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若连我这造梦蝶本身,也只是一场梦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病毒般疯狂蔓延,侵蚀着它亘古不变的认知。
不！不能这样！
它不能失去她,更不能失去这个它赖以存在的梦！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到极致的意念从它心中爆发——我要逆转这轮回！我要打破这宿命！我不是玩偶,她也不是！我要给她真实,哪怕颠覆这梦,哪怕……梦醒成空！
好！蝶的声音骤然变得无比平静,却蕴含着撼动整个世界的力量,我给你真实。
它展开双臂,绚丽的蝶翼虚影再次自身后浮现,但这一次,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无比凝实,无限扩大,仿佛要覆盖整个天穹！
以我蝶心为引,以我情念为火,焚此旧梦,铸彼真实！
天道轮回给我逆！
轰隆隆——！
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颤抖。苍穹出现裂纹,大地开始崩裂,江河倒流,日月无光！万物众生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末日降临,又仿佛新生将至！
蝶燃烧着自己的本源梦念,强行逆转梦境法则,要将芷从梦中生灵,提升为与它并列的、真实的存在！
这是逆天之举！这是悖逆它自身存在根基的疯狂行为！
梦境的反噬之力汹涌而来,冲击着它的蝶心。它的蝶翼开始变得透明,它的身形开始摇曳。
但它眼中只有芷。
芷惊恐地看着天地剧变,看着那只为了她而疯狂、而挣扎的蝴蝶。她看到了它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毁灭一切又创造一切的情,感受到了那股为了她不惜逆天改命的决绝意志。
在这一刻,所有的荒谬、恐惧、不甘,似乎都被那炽烈到极致的情念所融化。
原来,虚幻与真实的界限,并非不可逾越。
情之一字,可通万古,可逆轮回。
两行清泪从芷的眼角滑落。她朝着那只逆天振翅的蝴蝶,伸出了手。
四、轮回
梦境的崩溃与重塑,并非一瞬间完成。
蝶的逆天之举,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梦境宇宙的法则陷入混乱,时间与空间扭曲,过去与未来交织,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
蝶与芷,并未立刻获得所谓的真实,而是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不断循环的时空漩涡之中。
第一世,他们是乱世中的将军与孤女。他戎马一生,最终为她放弃江山,却敌不过命运捉弄,她死于流箭,他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自刎于烽火台下。闭眼刹那,蝶的意志短暂苏醒,望见无尽轮回的漩涡,心痛如绞。
第二世,他们是深山修道的师徒。她敬他爱他,却因情愫动扰道心,引来天劫。他为她挡下九重天雷,魂飞魄散之际,窥见一丝轮回真相,却无力改变。
第三世,他们是宫廷中的帝王与妃子。他宠她爱她,却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最终她饮下毒酒,香消玉殒。他罢朝三日,于梦中见蝶影翩跹,醒来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而悲。
第十世,第一百世,第一千世……
他们不断地相遇,相识,相爱,却总以悲剧收场。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们获得圆满,在惩罚蝶那日的逆天之举。
每一次轮回,蝶（无论转生成何种身份）的潜意识里都会积累更多的不甘与怀疑,那份逆意愈发炽烈。而芷,则在一次次轮回中,灵性逐渐增强,对轮回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
他们就像被困在一场无限循环的噩梦中,每一次尝试挣脱,都只会让梦的绳索勒得更紧。
这一世,他是一名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名唤庄周。终日闭门读书,却偏爱奇谈怪论,常梦蝶而忘身。
这一世,她是溪边浣纱的少女,名唤晓梦。灵动狡黠,常望着水中游鱼发呆,说着些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怪话。
一日,庄周于树下小憩,再次梦到自己化作蝴蝶,翩跹于百花之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醒来后,却恍惚间不知自己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他心中怅然若失,信步至溪边,见晓梦正望着溪水出神。
姑娘在看什么他问。
晓梦回头,眸清似水,笑道：在看梦。
梦庄周讶异。
是啊,晓梦指着溪水中摇曳的天空云影,你看这水中的天,是不是很像一场梦看似真实,触之即碎。而我们所在的世界,焉知不是另一条更宽阔的溪流中,倒映出的另一场梦呢
庄周如遭雷击,怔在当场。这番话,竟与他方才的梦魇如此契合！
他仔细看着晓梦的眉眼,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与悸动汹涌而来。千世轮回的印记,在这一刻微微发光。
姑娘可知……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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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微微一笑,那笑容穿越了万古轮回,清澈依旧：究竟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还是蝴蝶晓梦迷庄生呢
四目相对,时空仿佛静止。
千世的悲欢离合,千世的求而不得,千世的逆意与执着,在这一刻汇聚、碰撞！
庄周（蝶）的脑海中,惊雷炸响！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那覆盖天穹的蝶翼！那崩裂的世界！那女子决绝的眼神！那逆天改命的誓言！
芷……他脱口而出,泪流满面。
晓梦（芷）的眼中,也同样掠过无数世的光影,最终定格在那只为了她不惜颠覆世界的蝴蝶身上。那份沉重而炽烈的情,穿越轮回,依旧滚烫。
是我……她轻声道,你……终于又要尝试醒来了吗
这一世,积累已够！因果已至！
庄周（蝶）仰天长啸,声浪震彻云霄：万千轮回,困不住我情！无尽时空,磨不灭我意！今日,我非要打破这宿命轮回不可！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背后巨大的蝶翼虚影再次展开,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实,都要绚烂！整个世界的虚影开始剧烈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剧烈搅动！
逆梦千年,只为一情！给我……破！
轰！
天空如同琉璃般破碎！大地化作流光消散！溪水、树木、村庄……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崩塌、回归为最原始的梦念！
庄周（蝶）紧紧握住晓梦（芷）的手,两人的身影在崩解的世界中逐渐融合,化作一只巨大无比、光芒万丈的蝴蝶,振翅高飞,冲向那破碎的天穹之外！
他要带着她,冲破这场万古大梦！
五、真实
光。
无尽的光。
然后是虚无。
比梦境之初更加深邃、更加彻底的虚无。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概念,甚至没有有和无的区别。
那只巨大的、燃烧着情念与逆意的蝴蝶,奋力振翅,却感觉不到任何阻力,也感觉不到任何方向。它仿佛在原地挣扎,又仿佛已穿越了无限永恒。
怀中的那份温暖,那份与芷紧密相连的触感,是它唯一能确定的坐标。
我们……成功了吗芷的意识微弱地传递过来,带着迷茫与恐惧,这里就是……真实
蝶无法回答。它也不知道。它只是拼尽全力地挥动翅膀,向着冥冥中一种直觉的方向飞去——如果飞这个词还能适用于这片虚无的话。
不知飞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亿万年。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在这绝对的虚无中,显得无比珍贵,如同灯塔。
蝶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点微光振翅而去。
越来越近。
那似乎是一个……气泡一个巨大无比、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气泡。气泡壁上映照着光怪陆离的景象,仿佛有无数世界在其中生灭。
而更让蝶和芷感到震撼甚至窒息的是,这样的气泡,并非只有一个。
在它们的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这样的气泡,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如同海洋中的泡沫,漂浮在这片无垠的虚无之海中！
每一个气泡,都仿佛是一个独立的、浩瀚的宇宙梦境！
它们刚刚冲出来的那个世界,或许也只是这其中之一的一个气泡,此刻正在它们身后不远处,缓缓漂浮,表面流光溢彩,映照着他们熟悉的山河万象。
蝶愣住了,停止了振翅。
它原本以为,冲破自己的梦,便是真实。
可现在,它看到的,是无尽的梦海。
那点最初的微光,并非真实之岸,只是另一个更大的梦泡折射出的光辉
那它们呢它们现在所处的这片虚无,是真正的真实,还是另一个更大梦境的背景板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循环往复,无穷尽也
一股比在自身梦中时更加深沉、更加浩瀚的孤独与渺小感,席卷了它。它那足以颠覆自身梦境的逆意与力量,在这无尽梦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原来……我还是没能跳出……蝶的意识充满了苦涩与疲惫,甚至有一丝绝望。千百世的挣扎,最终竟似乎毫无意义。
芷感受到了它的情绪。她的意识轻轻拥抱住它。
不,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你看。
蝶顺着她的意念望去。
它们看到了身后那个属于它们的气泡。气泡壁上,正清晰地映照出它们最后逆天而行的画面：蝴蝶振翅,世界崩解,双宿双飞。
而在那气泡之中,原本因蝶的离去而应该彻底崩溃湮灭的梦境世界,并未完全消失。
在那破碎的世界中央,诞生了一点新的光芒。
那光芒源于它们最后交融的情念,源于蝶燃烧自我散落的梦念碎片,源于芷那份渴望真实的执念。这点光芒缓缓凝聚,竟然重新稳定了那个梦境宇宙！
虽然山河重塑,法则更改,万物更新,但它依然存在。并且在那个新生的世界里,开始孕育出新的生命,新的文明。他们的故事,他们那逆天而行的爱情,化为了飘荡在这个新生宇宙中的古老神话传说,激励着后来的生灵,去思考,去探索,去爱,甚至……去反抗既定的命运。
它们的力量,它们的逆意,它们的情,并未随着离开而消失,反而成为了那个世界新的根基,注入了新的变量和可能性。
那个梦,因为它们的挣扎与反抗,而变得不同了。
你看,芷的意识带着泪意,却充满了欣慰,我们改变了它。即使我们本身或许仍在梦中,但我们的情,我们的选择,我们的反抗,是真实的。它产生了真实的影响,创造了一个新的可能。
蝶望着那个重生的梦泡,望着其中流淌着的、属于它们的情念印记,沉默了。
许久,许久。
它那因为无尽梦海而带来的迷茫与绝望,渐渐消散。
它重新振作起翅膀,虽然依旧渺小,却不再困惑。
你说得对。蝶的意识变得平静而深邃,真实与虚幻,或许本无绝对界限。庄周梦蝶,蝶梦庄周,重要吗
重要的是,梦中有情,有逆,有选择,有改变。
即便永在梦中,我亦要振翅而飞,依心而行。我的情,就是我的真实；我的逆,就是我的道路。
它不再执着于寻找绝对的真实之岸,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无尽的气泡梦海。
每一个气泡,或许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故事,一场悲欢离合。
那里,或许也有被困的生灵,有渴望突破的灵魂,有值得经历的情与道。
它轻轻拥抱着芷的意识：准备好了吗我们的旅途,或许才刚刚开始。
芷依偎着它,笑容清澈如初：你在哪里,真实就在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巨大的蝴蝶,再次振翅,洒落点点情念与梦光的星辰。它义无反顾地,向着那无尽梦海的深处,翩跹飞去。
唯心动,梦万千。
唯情真,逆苍天。
蝶梦万古,万古梦蝶。其梦未止,其情不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