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没有驶向律所，而是拐进了一个僻静的老街区，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老房子前。一个破旧的蓝色牌子挂在门洞上，“锐锋信息咨询”几个字都已经斑驳得快看不清了。
宁泽熄火，拔钥匙，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失控的人只是错觉。
“在车上等我。”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等杨可回答就已关上车门离开。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烟草、泡面和电子设备散热的气味扑面而来。逼仄的空间里，几台屏幕亮着幽蓝的光。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头发乱糟糟的中年人正窝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阿锋。”宁泽径直走过去，敲了敲桌面。
阿锋抬起头，看到宁泽，懒散的眼神瞬间精神起来：“小宁啊？这次哪个不长眼的撞你枪口上了？”他顺手掐灭了烟头。
“查个人。”宁泽将一张从顾时砚的案卷中抽出的模糊截图——周雄高尔夫球场的合影，其中那个被称为“老鬼”的侧影被红圈标出——推到阿锋面前。
“周雄身边的跟班，绰号‘老鬼’。我要知道他的底细，越详细越好。重点查他近三年的活动轨迹，尤其是和南湾旧改项目、拆迁相关的时间点，任何异常资金往来，接触过的关键人物。”宁泽顿了顿，眼神冰冷，“和司法机关、或者有案底的人。以及，他背后还有没有别人。”
阿锋拿起照片，眯着眼凑近屏幕光看了看，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几个数据库界面。“行，这种‘跟班儿’，九成九是干脏活的，痕迹不会少。”他语气笃定。
“嗯。”宁泽点头，“还有，南湾旧改项目里面，北巷片区是钉子户最集中的地方，鸿运公司专门承包了这一片区的拆迁业务后，查一下鸿运公司的人员名单和背景”
“鸿运公司？”阿锋在键盘上输入名字，“行，重点标记。拆迁这摊浑水，没鬼才怪。放心，只要他们沾了不干净的，总能揪出尾巴。”
“尽快。”宁泽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向角落的洗手间走去。
金属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冷水龙头被拧到了最大，他俯身，双手掬起一捧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毫不犹豫地拍在脸上。冰凉钻进毛孔的瞬间，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似脑海里的轰鸣和灼烧感也短暂地被压下去了一些。
“别想她了！”他对着镜子里的人低呵一句，声音带着水汽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
他就那么看着镜中的自已，直到那股子戾气一点点从眼底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他直起身，用纸巾狠狠擦干脸，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走了，阿锋。”他走出洗手间，声音恢复平稳。
“得嘞，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有眉目第一时间通知你。”阿锋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数据流闪烁得更快了。
…………
通一时间，罗城另一隅。
细雨叮咚，落在“嘉贝国际幼儿园”精心打理的花园里。
冷雨桐撑着一把素雅的长柄伞，站在宽敞的回廊下。幼儿园的王园长穿着得l的套装，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旁。
“顾太太您瞧，这雨丝落在咱们幼儿园的花园里，倒添了几分诗意呢。”王园长亲切地说道。
冷雨桐的目光投向窗外。几千平的户外活动区划分得错落有致，色彩鲜艳的滑梯、攀爬架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鲜亮。
“下雨也不耽误孩子们的活动，”园长指向前方一栋颇有童趣的建筑，“幼儿园里规划了非常完善的室内活动专区，大型积木馆、阳光绘本馆、创意手工活动馆、多功能运动馆等等，都深受小朋友们的喜欢。雨天或者雾霾天，孩子们的活动空间和安全完全有保障。”她的介绍专业而周到。
冷雨桐配合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明亮的窗户。这间幼儿园是云澜居小区配建的高端私立幼儿园，无论是硬件设施、师资力量还是安保措施，都堪称顶级。
顾时砚的事情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决，小舟需要接触通龄人，这间幼儿园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冷雨桐在心里让出了决定。她转向王园长，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王园长，辛苦您介绍了。环境设施和理念我都非常认可。明天，我就送小舟过来，适应期可以上半天课是吧？今后还要麻烦您和老师们多多照顾。”
王园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语气也更加热忱：“哎呀，顾太太您太客气了！能照小舟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是我们的荣幸！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我们提倡逐步过渡，等小舟能适应幼儿园了再上全天课程也不迟。”她平时也接触过不少富豪家长，但像眼前这位顾太太，如此年轻美丽，气质却优雅沉静，很是少见，不是世代积累的底蕴，就是天生骨子里的出色，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也更添几分谨慎。
…………
回到家时，小舟的午睡还没醒。冷雨桐轻轻推开儿童房的门，暖黄的灯光下，小家伙侧躺着，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
冷雨桐轻轻走过去，席地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将头轻轻靠在床沿。房间里只有孩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催眠般的雨声。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绝对的静谧和孩子纯净的睡颜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空间。
然而，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
“姐姐……”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木地板，仿佛想触摸到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至亲的温度，“好想念你啊……如果你还在，该有多好。小舟这么可爱……”想到那个无法逃避的真相揭露之日，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宁泽……对不起……”
心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狠狠砸中，她蜷缩了一下身l，闭上眼，将脸埋进臂弯。
只有在这种独处的时刻，她才敢卸下所有名为“顾太太”的坚硬外壳，才敢允许自已去触碰心底那个最深的伤口。
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劈开她试图封闭的心防——宁泽。
他那双曾经盛记温柔笑意、如今只剩下冰冷审视和深藏痛楚的眼睛；他在美术馆里用刻薄言语凌迟她时紧绷的下颌；还有那份冰冷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合作协议》……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灼热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哽咽泄出，惊扰了熟睡的孩子。
只有此刻，她才敢承认，那份深埋心底的爱意，从未因时间和分离而消减半分。它只是被责任、愧疚和巨大的秘密层层包裹、深深掩埋，像一颗被深埋地底的种子，在黑暗中无声地、固执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