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阡陌识桃花 > 第一章

我叫苏织,一个亡国送来的和亲罪女。
新婚夜,名满天下的镇国将军裴策,扔给我一卷画轴。
画上美人与我容貌别无二致,是他战死的白月光。
他掐着我的下颌,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淬了毒的恨意。
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她,一个活着的牌位。
你这张脸,是我准你活下来的唯一价值。
可他不知道,我这张脸,也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
01
罪女苏织,接旨。
冰冷的圣旨砸在我面前,也砸碎了我作为前朝公主的最后一点尊严。
我成了晟国镇北大将军裴策的第四任妻子。
前三任,都死在了新婚夜。
传闻裴策有克妻之命,更有断袖之癖,娶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大婚当日,没有宾客,没有喜乐,只有一片刺眼的白。
我穿着大红嫁衣,一步步踏入这座为裴策的亡妻——林家大小姐林芙蓉,披麻戴孝的将军府。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怜悯,鄙夷,像在看一个马上就要碎裂的精美瓷器。
我的夫君,裴策,一身玄色常服,在灵堂等我。
他没有看我,目光死死锁着那块冰冷的灵位。
跪下。
他的声音比北境的风雪还要冷。
我顺从地跪在林芙蓉的灵位前。
他将一卷画轴扔在我脚边,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与我生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眉眼间是我早已被磨灭干净的天真与娇憨。
她叫林芙蓉,我的发妻。
三年前,北境失守,她为救我,惨死在敌军刀下。
裴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
你,叫什么他终于肯垂眸看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苏织。
好,苏织。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像是要刻在齿间碾碎。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这张脸,生得真像啊。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皮肤,带着薄茧的触感让我一阵战栗。
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她,一个活着的牌位,一个能喘气的念想。
这是你活下来的唯一价值。
说完,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灵堂。
空旷的灵堂里,只剩下我,和一个死人。
红烛燃尽,青烟袅袅,我盯着那幅画,直到眼睛酸涩。
夜深了,一个叫萍儿的丫鬟端来一碗汤药。
夫人,将军让您喝的。
那药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甜香。
我看着她,忽然问:前三位夫人,也是喝了这个
萍儿的脸唰一下白了,端着碗的手抖个不停。
夫人……您别多想,这是……这是安神汤。
我笑了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是我信她,而是我信命。
亡国公主的命,本就不值钱。
可那碗药下肚,我没死。
只是浑身发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被萍儿扶回婚房,那间据说死了三个新娘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喜庆的红,只有一片素白,正中的拔步床上,甚至挂着白色的幔帐。
我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
迷蒙中,我感觉有人走近,带着一身寒气。
是裴策。
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眼角下的一颗小痣。
我听见他近乎叹息的低语。
为什么……你偏偏有这颗痣……
02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我没死,这让萍儿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奇。
将军府的生活比我想象的更枯燥。
裴策把我扔在一个叫晚香苑的偏僻院落,除了萍儿,再无人问津。
我成了这座府邸里真正的活牌位,一个透明人。
每日,我需要做的,就是模仿林芙蓉的笔迹,抄写她生前最爱的诗词。
裴策会派人取走,却从不踏足我的院子。
我乐得清静。
抄写的间隙,我重拾了旧日的爱好——刺绣。
指尖翻飞间,那些亡国的悲愤,寄人篱下的屈辱,似乎都能随着一针一线,消散些许。
萍儿是个藏不住话的姑娘。
一来二去熟了,她总在我耳边念叨林芙蓉的好。
林小姐啊,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人美心善,跟将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不是当年北境那群蛮子,小姐和将军早就儿女成群了。
夫人,您别怪将军冷落您,他只是……太思念林小姐了。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绣绷上,一朵桃花初现雏形。
半月后,裴策第一次踏进了晚香苑。
他依旧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的戾气似乎更重了。
他进门时,我正在绣一幅《百鸟朝凤图》,凤凰的尾羽已初具华彩。
他驻足在我面前,目光落在那幅绣品上。
你还会这个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我起身行礼,语气平淡。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书案前,拿起我今日抄写的诗词。
不像。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她的字,风骨天成,你的,只有媚态。
刻薄的评价,我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是,罪女的字,自然上不得台面。
他似乎被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怒了,一步上前,捏住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苏织,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将军息怒,我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杀我,脏了将军的手。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
他的眼神像一口深井,要把我整个人吸进去。
最终,他还是甩开了我的手。
下月初三是芙蓉的忌日,你好自为之。
他走了,带着一阵风。
我看着地上的纸团,又看了看自己被捏出红痕的手腕,轻轻笑了。
原来,他不是不在意我,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也提醒他自己,我只是个赝品。
这反而让我安心。
一个合格的赝品,首要任务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但裴策不知道,我不仅有思想,还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他每次来,看似是来挑剔我的字,目光却总会不受控制地落在我眼角那颗痣上。
那眼神里,不是怀念,而是探究和……警惕。
林芙蓉的脸上,可没有这颗痣。
03
林芙蓉的忌日很快就到了。
天还没亮,我就被萍儿从床上拽了起来,换上了一身素白孝衣。
脸上不施粉黛,头发也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
萍儿对着铜镜里的我,啧啧称奇。
夫人,您这样……简直和画上的林小姐一模一样。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
灵堂里,裴策已经到了。
他跪在蒲团上,背影萧索。
我走过去,在他身旁跪下。
整整一个上午,我们俩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灵位,沉默地烧着纸钱。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林芙蓉那张与我相似的脸,正对着我诡异地笑着。
午后,府里来了客人。
是当朝丞相之子,也是裴策的至交好友,宋清源。
宋清源生得一副文人雅相,温润如玉,说话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他看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
裴兄,这位是……
内子,苏织。裴策淡淡地介绍,听不出情绪。
宋清源很快恢复了常态,对我拱手一礼:宋某见过将军夫人。
我起身回礼,一言不发。
苏夫人果真……与芙蓉有几分神似。宋清源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我眼角的痣上,眼神微微一动。
清源,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裴策打断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
那玉佩质地极好,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这是……芙蓉的宋清源接过玉佩,脸色有些凝重。
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上面似乎有字。
我站在一旁,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玉佩,心头猛地一跳。
那凤凰的眼睛,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红色矿石镶嵌而成,我认得,那是我母国的特产——赤血石。
宋清源仔细端详着玉佩,眉头越皱越紧。
裴兄,这上面刻的,好像是……北狄的文字。
裴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你可认得写的是什么
宋清源摇了摇头:北狄文字诡谲,我只认得寥寥几个,这上面的,像是某种暗语。
他说着,将玉佩还给裴策,目光不经意地再次与我对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无法忽略的试探。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
他们走后,我独自留在灵堂。
我走到林芙蓉的灵位前,看着上面爱妻林氏芙蓉几个字,心中冷笑。
爱妻
一个会在贴身玉佩上刻着敌国暗语的爱妻
裴策,你究竟是在悼念亡妻,还是在用她的灵位,演一场弥天大戏
而我,就是这场戏里,最重要的那个道具。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亡国公主。
父皇将一枚同样嵌着赤血石的凤凰玉佩交给我。
织儿,记住,这是我们皇室的信物,见玉佩如见朕。若有一日国破,持此玉佩,可号令我朝所有暗桩,护你周全。
梦醒时,我一身冷汗。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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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玉佩,在我被送来和亲的路上,就已经不慎遗失了。
04
自那日宋清源来过之后,裴策来晚香苑的次数多了起来。
他依旧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我对面,看我刺绣,或者,看我发呆。
他的目光像一张网,密不透风地将我笼罩。
我有些烦躁。
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让我想起在囚车里,被晟国百姓围观的日子。
将军若无事,还是去忙军务吧,罪女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终于,我忍不住开了口。
他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你在赶我走
不敢。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苏织,你这性子,倒是一点不像她。
罪女不敢与林小姐相提并论。
她从不会忤逆我。裴策的声音冷了下去,她会温顺地为我沏茶,为我抚琴,而不是像你一样,浑身是刺。
我放下绣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将军是想让罪女学林小姐的温顺
我学着萍儿描述的样子,为他沏了一杯茶,双手奉上。
将军请用茶。
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
裴策盯着我,没有接那杯茶。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仿佛要将我吞噬。
你装得倒挺像。
将军不就是想看我装吗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只要将军高兴,罪女可以装一辈子。
是吗他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拽进怀里。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他腿上。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摆。
那你现在,是不是该学学她,如何取悦我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畔,带着浓烈的侵略性。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
屈辱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他的钳制。
裴策,你混蛋!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他的脸被打偏到一侧,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空气凝固了。
萍儿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裴策缓缓地转过头,眼神阴鸷得可怕。
苏织,你找死。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
窒息感瞬间包裹了我。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竟然笑了。
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你要的答案了……
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掐着我脖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知道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们在用眼神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
最终,是他先败下阵来。
他松开了手,我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滚出去!他对着萍儿怒吼。
萍儿连滚爬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说,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嘶哑。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叫苏织,一个亡国罪女。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目的,就是活下去。
裴策,别再试探我了,没用的。
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不妨直接问。
当然,我回不回答,看我心情。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到绣绷前,重新拿起绣针。
我的手还在抖,却一针一针,绣得无比认真。
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发怒,将我撕碎。
可他最终,只是转身离去。
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来过晚香-苑。
但我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05
日子恢复了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我依旧每日抄书,刺绣,仿佛之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裴策的眼线,从未离开过晚香苑。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转眼,入秋了。
天气渐凉,萍儿给我送来了几匹新缎子。
夫人,这是将军特意吩咐尚衣局送来的,说是给您做秋衣。
我看着那些色泽华美的云锦,心中毫无波澜。
他这是在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吗
我挑了一匹月白色的,打算给自己做一件斗篷。
闲谈中,萍儿又提起了林芙蓉。
说起来,林小姐最喜欢的也是云锦,尤其是月白色的。
她以前总说,月白色最衬将军,干净。
我拿着剪刀的手顿了顿。
萍儿,你进府几年了
回夫人,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就在府里长大的。
那你,是何时开始伺候林小姐的
萍儿想了想,说:林小姐嫁进来的第二年吧,之前伺候她的姐姐嫁人了,管家才把我调过去的。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小姐啊,人特别好,对我们下人从不大声说话,就是……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三天两头地生病。
生病我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是啊,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府里的药味儿就没断过。
一个三天两头生病的药罐子,能陪着将军远赴北境战场,甚至为他挡刀而死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会信。
我心中疑云更重。
这个林芙-蓉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几天后,宋清源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探望我这个备受冷落的将军夫人。
皇后是裴策的亲姑母。
说是探望,其实就是敲打裴策。
我们在花园的凉亭里见了面。
宋清源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却比上次多了几分探究。
听闻夫人来自南楚,不知可还习惯北地的气候
劳宋大人挂心,一切都好。
南楚……可是个好地方啊,鱼米之乡,风景如画。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年轻时,曾有幸去过一次,那里的刺绣,堪称一绝。
他说着,目光落在我正在绣的手帕上。
夫人的绣工,想必在南楚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些闺阁消遣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
夫人谦虚了。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我听说,南楚皇室有一种独特的针法,名为‘金丝渡’,绣出的凤凰能以假乱真,不知夫人可曾见过
我的心猛地一沉。
金丝渡是南楚皇室不传之秘,只有历代公主才能学习。
宋清源,他怎么会知道
我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我也是听闻过,可惜无缘得见。
他笑了笑,不再追问。
今日叨扰夫人了,皇后娘娘那边,宋某也好交差了。
他起身告辞。
我看着他的背影,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方手帕。
宋清源,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丞相之子。
他对我,或者说对我这重身份,了如指掌。
他今日来,不是奉了皇后的懿旨,而是奉了另一个人的命令。
那个人,会是裴策吗
还是……另有其人
傍晚,我独自在院中散步,萍儿匆匆跑来。
夫人,不好了,将军……将军遇刺了!
06
我赶到裴策的卧房时,里面已经乱成一团。
太医,下人,进进出出。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刺得人头晕。
裴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依旧有血丝不断渗出。
皇后也来了,正坐在床边抹眼泪。
看见我,她那双保养得宜的丹凤眼里,迸射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芙蓉还不够,现在还想克死我侄儿吗
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房间里压抑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床边。
太医正在给裴策施针。
我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这一针,下错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太医的手一抖,差点把针掉在地上。
你……你胡说什么!他涨红了脸。
中府穴下针,当浅刺,你入针三分,是想让他血气逆行,当场毙命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
太医愣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我……
滚开。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他推到一边,拔出那根银针。
然后,我取过一旁的火烛,将几根银针一一烤过,手法娴熟地刺入裴策胸口的几处大穴。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快而精准。
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皇后。
你……你还会医术她不可置信地问。
我没空回答她。
施针完毕,我撕开裴策胸口的绷带,查看伤口。
伤口很深,幸好没有伤及心脉,但……
箭上有毒。
我沉声道。
太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检查过了!
是‘七日绝’,我看着伤口周围泛起的黑气,眼神冰冷,南楚的奇毒,无色无味,七日之内,神仙难救。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毒,我能解。
我说完,转向萍儿。
去,取我的绣花针来,另外,备烈酒,烛火,金疮药。
所有人都被我的镇定和专业震慑住了。
没有人敢质疑。
很快,东西备齐。
我用绣花针,蘸着烈酒,一点一点地,将伤口里的毒血挑出。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眼力和耐心的过程。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滑落,浸湿了我的衣襟。
整个房间,只听得见我手中绣花针与皮肉摩擦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滴毒血被清理干净,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为他重新上药,包扎。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
好了,命保住了。
我对皇后说,声音嘶哑。
皇后看着床上呼吸渐渐平稳的裴策,又看看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到底是谁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疲惫的笑。
皇后娘下,我还是苏织。
一个,恰好会点医术的亡国罪女。
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从床上投向我。
我抬起头,对上了裴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
07
裴策的伤,在我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来。
皇后没再来找过我的麻烦,只是派人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补品。
将军府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从鄙夷变成了敬畏。
我和裴策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们依旧分房而居,但白日里,他会让我待在他的书房。
他处理军务,我看医书,互不打扰。
偶尔,他会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你的医术,跟谁学的
一个游方郎中。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说辞。
他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或许吧。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重复。
他不断地试探,我滴水不漏地应付。
我们都心知肚明,对方身上藏着秘密,却谁也不肯先揭开底牌。
这天,宋清源又来了。
是来探望裴策的伤势。
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待在裴策书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acts的惊讶。
看来,裴兄这次是因祸得福,不仅捡回一条命,还与夫人……琴瑟和鸣了
他话里有话。
裴策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清源,你今日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
宋清源收起玩笑的神色,面色凝重起来。
北境传来消息,那边的暗桩,被人拔除了七七八八。
裴策的眼神一凛。
谁干的
不知道,对方手法很干净,我们的人,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
而且……宋清源顿了顿,我们安插在北狄王庭的最高级别的密探,失联了。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知道,他们说的密探,代号凤凰。
而林芙蓉的那枚玉佩,就是与凤凰接头的信物。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宋清源看着裴策,沉声道,三年前,林小姐去北境之前,曾来找过我。
她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务必在你回来后,亲手交给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
裴策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和半块虎符。
裴策迅速看完信,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我。
苏织,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s察的恐惧。
宋清源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慢慢站起身。
我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凤凰’。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书房,落针可闻。
裴策和宋清源的脸上,同时露出了震惊到极致的表情。
不可能!裴策厉声道,‘凤凰’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的那个,是林芙蓉,不是我。我平静地看着他,或者说,死的那个,是北狄安插在你们晟国的奸细,代号‘朱雀’。
什么
林芙蓉是假的,她早就被北狄人掉包了。真正的林芙蓉,体弱多病,根本不可能远赴北境。
而我,我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眼角的那颗痣,我才是南楚派来与你们晟国合作,清剿北狄奸细的,真正的‘凤凰’。
这颗痣,就是信物。
08
真相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裴策和宋清源心上。
这……这怎么可能……宋清源喃喃自语,我们竟然被骗了整整三年……
裴策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我笑了,我能解‘七日绝’,就是最好的证据。
‘七日绝’是南楚皇室秘毒,解药的方子,只有‘凤凰’一人知晓。
你遇刺,不是意外,是他们设的局。他们想用你的命,来试探我这个‘假林芙蓉’的深浅。
如果我见死不救,他们便会坐实我只是个无用的花瓶,放松警惕。
如果我出手救你,那我‘凤凰’的身份,也就算暴露了。
这是一个阳谋,逼我必须做出选择。
裴策的身体晃了晃,撑在书案上,才勉强站稳。
他想了三年,念了三年,甚至不惜娶一个替身为之守身的人,竟然是害他家国险些覆灭的奸细。
而他恨了三年,折磨了三年的人,却是真正来帮他的盟友。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那封信……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假的。我说,是‘朱雀’留下的后手,为的就是在你发现真相后,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这个所谓的‘凤凰’身上。
她信中提到的虎符,也定是调动北境兵马的关键,一旦你信了她,用了那半块虎符,后果不堪设想。
裴策闭上眼,脸上血色尽褪。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
告诉你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如何告诉你我以一个亡国罪女的身份来到你身边,你对我百般羞辱,千般试探,你觉得,我敢说吗
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一个用来缅怀你那‘白月光’的工具。
裴策,你扪心自问,你给过我一丝一毫的信任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他无力反驳。
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
现在,北狄的奸细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他们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我看向宋清源,宋大人,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宋清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夫人……不,‘凤凰’,请指示。
我要你,立刻以我的名义,联系南楚在京城的所有暗桩。
另外,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我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张清单。
上面,全是各种罕见甚至带毒的绣线。
宋清源接过清单,看了一眼,瞳孔一缩。
你要……用‘金丝渡’
没错。我的眼神变得坚定而狠戾,他们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一场大的。
我要用一幅绣品,为他们,也为晟国,送上一份大礼。
09
接下来的日子,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日夜不停地刺绣。
那是一幅《江山社稷图》。
我用的,是南楚皇室秘传的金丝渡针法。
而绣线,则是宋清源找来的,浸泡过各种奇毒的特制丝线。
这些毒,单独存在,并无大碍。
但一旦按照特定的顺序组合在一起,再由金丝渡的独特手法激发,便会化为无色无味的剧毒瘴气,见血封喉。
这是凤凰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同归于尽的底牌。
裴策就守在门外。
他不眠不休,像一尊石像,默默地守护着我。
一日三餐,他会亲自端到门口,等我用完,再收走。
我们之间,隔着一扇门,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终于,在北狄使臣再次到访京城的前一夜,我完成了那幅绣品。
当我推开门,看到裴策通红的双眼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时,心头莫名一动。
完成了。我说。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和布满针眼的手指,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利用,而是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悔恨。
对不起。
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苏织,对不起。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为了这一句对不起,我等了太久。
第二日,宫中设宴,款待北狄使臣。
作为镇国将军,裴策携我一同出席。
我将那幅《江山社稷图》作为贺礼,献给了晟国皇帝。
皇帝大喜,当即命人将绣品挂在宴会厅正中。
北狄的使臣,为首的是他们的三王子,一个看上去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的男人。
他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早就听闻将军夫人有倾国倾城之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举起酒杯,遥遥向我示意。
不知本王,可有幸请夫人共饮一杯
赤裸裸的挑衅。
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
我正要开口,裴策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挡在我身前,端起我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三王子,我夫人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王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宴会的气氛,一度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挂在墙上的那幅《江山社稷图》,开始发生异变。
随着殿内温度的升高,那些特制的绣线,开始挥发出肉眼看不见的毒气。
一些体质稍弱的宫人,已经开始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
而北狄使臣团那边,更是倒下了一大片。
三王子又惊又怒,指着我,大吼道:是你!你在这画里下了毒!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
是又如何
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
三王子,别来无恙啊。
三年前,北境城外,你杀我南楚三千将士,这笔账,我可一直给你记着呢。
今日,就用你们这些肮脏的命,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10
真相大白。
我不仅是南楚的凤凰,更是南楚战死沙场的镇南王之女。
三年前,我奉父王之命,与晟国密谈合作,却在途中得知父王战死,南楚覆灭的噩耗。
国仇家恨,我一刻也不敢忘。
我忍辱负重,以和亲罪女的身份来到裴策身边,就是为了找到北狄安插在晟国的奸细,为我父王,为那三千将士报仇。
北狄使臣团,全军覆没。
晟国皇帝非但没有怪罪我,反而对我大加封赏。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就此化解。
风波平定后,我向裴策递上了一封和离书。
我的任务完成了,也该走了。
他看着那封和离书,久久不语。
你要回南楚
南楚已经没了。我淡淡道,我想去江南,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
我陪你去。
我愣住了。
裴策,我们之间……
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他打断我,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苏织,我知道,我欠你太多。
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我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前,是我眼盲心瞎,错把鱼目当珍珠。
从今往后,换我来守护你,可好
他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乞求。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动了。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那封和离书,最终被我付之一炬。
第二年春天,裴策卸甲归田。
我们离开了京城,去了江南。
他在一处开满桃花的山谷里,建了一座小院。
院前,是他亲手开垦的阡陌。
我们像一对最寻常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再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镇国将军,我也不是那个背负国仇家恨的凤凰。
他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会笨拙地为我绾发画眉。
我会在桃花树下,为他绣一世的锦绣安康。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
织儿,遇见你,真好。
我看着眼前漫山遍野的灼灼桃花,笑了。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