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耗尽三年心血,绣出堪比国宝的《凝翠山水图》,却在评审会上被业界泰斗当众宣判死刑!
她指着我的神作,称其为禁锢艺术的囚笼。
我以为这是羞辱,直到她揭开一个尘封百年的家族秘辛,我才惊觉,我引以为傲的坚守,竟是最大的背叛。
那个被我唾弃了半生的叛徒,才是墨韵绣真正的守护神。
01
凝翠巷深处,我的墨韵绣坊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扇木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逆光下,我捻着一根莹白的桑蚕丝线,指甲盖在丝线中段轻轻一拨。
咔。
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丝线应声分为两股,细密的尘埃在光束中跳起了无声的舞蹈。
这极致的静谧,却被窗外的喧嚣撕开了一道口子。
清仓甩卖!正宗墨韵绣,古法工艺,假一赔十!统统一-百块一件!
高分贝的喇叭里,女声毫无起伏,劣质音响的电流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的绣针悬在半空,针尖折射出冰冷的光。
白皙的指尖被丝线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微微刺痛,但我几乎感觉不到。
心里那更尖锐的刺痛,早已盖过了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恼人的噪音,重新将全部心神聚焦于指尖。
继续劈分。
从一股到两股,四股,八股……直到三十二股。
每一股都细如发丝,在光下若隐若现,仿佛一吹即散。
这是我的日常,也是我的战场。
奶奶枯瘦但有力的手,似乎还握着我的手。
她苍老而坚定的声音,总在耳边响起:挽月,劈线如做人,不能走捷捷。我们苏家守的不是几件绣品,是这门手艺的‘根’,是老祖宗云素锦传下来的魂。
一丝一毫,都不能改,改了,就不是墨韵绣了。
油灯下,奶奶的神情庄重如祭祀,一针一线,都带着敬畏。
我的视线穿过老旧的窗格,落在了巷口那家生意火爆的古韵斋。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正兴高采烈地举着手机,对着一幅色彩艳俗、图案僵硬的机绣牡丹图拍照。
那笑容,毫不掩饰。
美女你太有眼光了!老板在一旁唾沫横飞地吹嘘,这可是我们苏绣大师亲传的墨韵绣,纯手工,古法植物染色,你看这光泽!
女孩那满足的笑容,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我几乎要放下手中的活计,冲出去,指着那块烂布,对着那个女孩大声嘶吼。
这不是墨韵绣!这是对艺术的践踏!是对美的亵渎!
我站起身,朝门口迈出一步,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
我能纠正这一个女孩,然后呢
能去跟那个无良老板对峙,然后呢
明天,还会有十个、一百个这样的女孩,还会有无数个古韵斋开张。
我能做什么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
我守着这三十二分之一的丝线,守着这针尖上毫厘的分寸,可我到底守住了什么
世界,早已不是百年前的世界了。
我不是守艺人。
我只是一个……守着一座华美坟墓的守墓人。
我颓然坐回绣凳,目光呆滞地落在桌角。
那封烫金的雅风文化基金终审邀请函,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是让世人看到真正墨韵绣的唯一机会。
我拿起绣针,准备为那幅耗尽我三年心血的《凝翠山水图》,绣上点睛的最后一笔。
就在这时,被我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一封加密邮件的通知,在屏幕顶端弹出。
发件人显示为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标题却只有四个黑体字,触目惊心。
——云素锦的谎言。
02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缩。
谎言
这两个字在我脑中轰然炸开,震得我耳鸣。
第一个念头,是竞争对手的恶作剧。
想在赛前扰乱我的心神,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
我伸出手指,想划掉那条通知,可指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听使唤地,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邮件正文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音频附件图标,在屏幕中央微微闪烁,像一只正在窥探的眼睛。
我犹豫了。
理智告诉我,立刻删除,不要理会这种无聊的把戏。
可情感,或者说好奇心,却被那四个字死死勾住。
云素锦。
她是我的信仰,是苏家乃至整个刺绣界的神。
谁敢,谁又能,说她有谎言
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绣坊里,只有灯光和我长长的影子,一丝寒意却从脊背上悄然爬起。
我从抽屉里找出耳机戴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潜在的危险。
指尖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滋滋……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过后,一个经过处理的、苍老沙哑到分不清性别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
……墨分五色,绣有两面……
守‘里子’的,不知‘面子’的苦;传‘面子’的,背负‘里子’的误解……
……云素锦的智慧,不在针尖,在人心……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沙沙的噪音,像一场无人理会的落雪。
这没头没尾的话,像一个恼人的谜语,让我心烦意乱。
我猛地摘下耳机,扔在桌上,将其归为无稽之谈。
卑劣的心理战。
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凝翠山水图》上。
为了绣出山间云雾最缥缈的质感,我已经连续工作了近七十二个小时。
咖啡和浓茶早已失去了作用,眼前的丝线开始分裂出模糊的重影。
在一次快速的提针中,我的手指一滑,锋利的墨韵针狠狠扎进了左手指腹。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涌出,精准地,落在了绣品右下角一块不起眼的岩石上。
那抹红色,迅速被顶级的锦缎吸收,晕开成一朵小小的、凄美的梅花。
我看着它,心中涌起的不是懊恼或疼痛,而是一种悲壮的孤勇。
为了你,我愿意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对着绣品,也对着自己心中的道,喃喃自语。
当最后一针落下,我紧绷了三年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身体一软,我虚脱地倒在绣架旁冰凉的地板上。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一个身着清代服饰的女子身影,就站在我的《凝翠山水图》前。
是先祖,云素锦。
我以为会看到她赞许的微笑,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然后转身,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令人心悸的梦,让我猛然惊醒,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就在这时,绣坊的木门被笃、笃、笃地敲响了。
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严的女声,清晰地从门外传来。
苏挽月小姐吗我是沈清瑶。评审会之前,我想单独见你一面。
03
我扶着门框,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资料照片上的沈清瑶。
她身着剪裁得体的中式素色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气质儒雅。
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
她没有看我,甚至没有一句客套的问候。
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直直地钉在我身后,那幅立在绣架上的《凝翠山水图》上。
那眼神很复杂。
有惊艳,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惋惜。
她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屋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画。
绣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飞舞。
良久,她才将目光移回到我脸上,缓缓开口。
苏小姐,我年轻时,也曾痴迷墨韵绣,想拜入令祖母门下,学一学这劈线三十二的绝技。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追忆一件无关紧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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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像被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她顿了顿,继续说:可惜,被你的祖母以‘苏家技艺,传内不传外’为由,拒之门外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狠狠投入我心里的那片静湖。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在暗指苏家思想封闭,不合时宜。
我压下心中的不快,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回答:
沈理事长,家规如此,晚辈不敢违背。
我刻意强调了家规二字,既是解释,也是防守。
沈清瑶听后,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丝悲悯。
这比任何尖刻的批评,都让我感到难受。
家规
她轻声反问,随即语调一转,变得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
你可知,在云素锦祖师亲手写下的《墨韵绣谱》里,开篇第一页,写的根本不是什么劈线技法。
而是八个大字——‘传世之要,不在形,而在活’。
我的心头剧震,像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下。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不可能!
我家祖传的《绣谱》,我都快翻烂了,开篇就是‘墨韵针法总纲’!
是吗
沈清瑶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我的心底。
那你家的《绣谱》,是否从你记事起,就缺了最后一页
她不等我回答,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就是记载着‘墨兰月’这个名字的那一页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墨兰月!
这个名字,是苏家代代相传的禁忌!
那个因为技艺不精、另搞一套、败坏门风而被我奶奶亲口唾弃,逐出家谱的叛徒!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个只存在于家族秘闻里的名字,怎么会从沈清瑶的口中,如此清晰地说出来!
04
雅风文化基金年度评选的终审会现场,庄重,肃静,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香氛味。
我的《凝翠山水图》被置于天鹅绒背景板的正中央。
专业射灯下,丝线的光泽随着观者角度的变化而流转,山峦层叠,云雾蒸腾,仿佛画中的世界正在呼吸。
评委席上,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我穿着为今天特意准备的素雅旗袍,安静地站在作品旁。
我本该享受这荣耀的时刻,享受那些惊艳的、赞叹的目光。
但沈清瑶的话,像一个无法挣脱的魔咒,在我脑中盘旋不去。
墨兰月……
缺失的最后一页……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资格评委站了起来,扶着眼镜,激动地走到作品前。
鬼斧神工!这才是真正的墨韵绣!苏小姐以一己之力,守护了这门艺术的纯粹性与至高标准!
他声如洪钟,充满了赞赏。
可纯粹性这三个字,此刻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无比的讽刺。
评审会主席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似乎准备宣布最终结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祝贺的笑意。
就在这时,沈清瑶站了起来。
全场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先是高度赞扬:苏小姐的技艺已臻化境,堪比先人,这幅《凝翠山水图》足以载入当代工艺美术史册。
全场评委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随即,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清冷而有力,响彻全场。
但!
这一个字,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它能否被时代所拥抱。一件存放在博物馆等待后人瞻仰的完美展品,和一件能融入千万人生活、点亮日常之美的器物,哪一个,才更接近云素锦祖师‘绣尽人间万象’的初衷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评委,最后,像两把冰冷的刀,落在我的脸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她抛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
各位,我们今天,是要为一件绝美的‘文物’颁奖,还是为一门艺术的‘未来’投资
全场死寂。
我感觉自己和我的心血之作,被一同钉在了冰冷的审判席上,无处可逃。
05
……是艺术的生命,还是禁锢它的囚笼
沈清瑶的声音还在回响,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的技艺是不可复制的,想说匠人精神的内核就是坚守。
但这些我曾奉为圭臬的话,在她那个更宏大、更尖锐的问题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始争辩。
从劈线三十二的难度,到天然植物染色的珍贵,再到一幅作品耗时数年的心血。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沈清瑶只是平静地听着,像一个耐心的大人,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等我说完,她才缓缓反问:
苏小姐,你说的都对。但你回答我,巷口那些粗劣的仿品,它们为何能大行其道
是因为大众审美低下吗
她自问自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哀。
不,是因为你所坚守的这份‘纯粹’,价格高昂,耗时漫长,它将所有喜爱它、渴望拥有它的人都拒之门外。
你关上了圣殿的大门,他们就只能在门外,捡拾一些你掉落的、早已被市场扭曲变形的影子。
你错了!
我终于失控地喊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那些不是影子!是亵渎!是对我先祖的亵渎!
沈清瑶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一丝痛心,像是看着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
孩子,当光明只愿待在神坛之上时,黑暗就会理所当然地填满人间。
你守着你的光明,却任由黑暗用你先祖的名字去作恶,去蒙蔽世人。
这,才是对云素锦,最大的亵渎!
评审会最终结果是暂缓评定。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体面的说法。
我落选了。
我抱着那幅沉重的《凝翠山水图》,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准备从侧门黯然离开。
身后,却传来了沈清瑶的声音。
苏挽月,跟我来。
她语气不容置疑。
我带你去见一个真正的‘叛徒’。
06
茶室隐藏在闹市的一栋老楼里,推开门,城市的喧嚣便被隔绝在外。
室内只有淡淡的茶香和午后阳光的味道。
茶室的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
她正坐在窗边,用最简单的平针绣法,绣着一方小小的手帕。
那针法,在我看来,粗疏简单,毫无技巧可言,正是平日里我最看不起的那种流行绣法。
沈清瑶为我倒了杯茶,热气氤氲了我的眼。
她轻声介绍:这位是林奶奶,墨兰月第四代外姓传人。
我浑身一僵,握着茶杯的手指瞬间冰凉,茶水洒出几滴,烫在手背上。
林奶奶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对我点了点头,又低头继续绣着。
仿佛墨兰月这个名字,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沈清瑶开始缓缓道出那个被尘封了上百年的真相。
当年,先祖云素锦深知自己的技艺太过繁复,曲高和寡,如此下去,百年后必将失传。
于是,她立下了一个一体两面的传承计划。
她让我的直系先祖,继承最精深、最复杂的技艺,作为墨韵绣的里子。
这是艺术的标杆和顶峰,确保这门手艺,永远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同时,她密令自己的族妹墨兰月,简化技艺,只保留其神韵,并将之传于外姓,作为墨韵绣的面子。
这是为了求其广度,以求血脉能在民间不断,不至于彻底消亡。
墨兰月背负着‘叛徒’和‘技艺不精’的骂名,被逐出家族,却将简化的‘墨韵绣’种子撒向了大江南北。
如今市面上所有机绣仿品追溯其形,都源自墨兰月一脉的简化图样。
她们才是让‘墨韵绣’这三个字活到今天,被大众所熟知的人。
而你的祖先,守着至高的‘里子’,却也亲手建起了一座无人能进的、孤高的坟墓。
沈清瑶的话语,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锤一锤,将我二十多年来的信仰和骄傲,砸得粉碎。
这时,林奶奶绣完了。
她将那方手帕递给我,上面是一朵极其简单的兰花,针法粗糙,却有种拙朴天真的生命力。
她指了指兰花的花蕊,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轻声说:
孩子,你看这最后一针。
我定睛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那一针的收尾方式,竟是墨韵针里最隐秘、最核心的藏锋针法!
这是苏家代代相传、从不示人的不传之秘!
她怎么会!
07
这一针‘藏锋’,是云素锦祖师留给‘面子’一脉的印记和信物。
沈清瑶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木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页已经泛黄发脆的丝绢。
上面是墨迹飞扬的字迹,虽历经百年,风骨犹存。
那正是苏家《绣谱》传说中遗失的最后一页!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冰凉丝滑的绢布触感,让我指尖发麻。
上面的字迹我无比熟悉,正是先祖云素-锦的亲笔手书:
技可删繁就简,意不可失其真。传世之要,不在形,而在活。
留‘里’者,守其高,以为圭臬;传‘面’者,求其广,以续血脉。
高广合一,方为大道。后世子孙,切记,切记!
我抚摸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打湿了丝绢。
我一直以为的坚守,原来只是先祖口中的守其高。
可我却忘了后半句的求其广。
我一直鄙夷的亵渎,竟是先祖深思熟虑的智慧与牺牲。
我不是什么最后的守艺人。
我只是个不懂祖宗苦心、固步自封的可笑偏执狂。
沈清瑶将那页《绣谱》残篇郑重地交到我手中,仿佛一个庄严的交接仪式。
现在,苏家的‘里子’和墨家的‘面子’,都在你手上了。
她看着我,目光深邃。
苏挽月,墨韵绣的未来,你想好要怎么走了吗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补充了一句。
顺便说一句,我姓沈,我的外婆,姓墨。
08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绣坊。
那幅曾让我引以为傲的《凝翠山水图》,静静地立在那里,完美得像一件没有温度的艺术品。
我第一次从那精妙绝伦的针脚里,感到了浓重的死气。
我把自己关在绣坊里,整整一夜。
我看着满屋的各色绣线,看着墙上先祖的画像,陷入了巨大的自我否定和迷茫。
如果过去二十年所做的一切,从根上就是错的,那我还能做什么
我该做什么
我拿起那枚祖传的墨韵针,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
我不知道该绣什么,该怎么绣。
脑海里一片混沌,像被搅乱的墨池。
天亮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正好打在《凝翠山水图》上。
我忽然想起了那封神秘邮件里的话:
……守‘里子’的,不知‘面子’的苦……
我终于明白,那不是骚扰,而是预警。
是沈清瑶在一切发生前,给我的一个慈悲的提示。
她一直在引导我,甚至不惜让我在评审会上当众出丑,用最激烈、最痛苦的方式,狠狠地敲醒我。
我站起身,从工具盒里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
一步一步,走向那幅《凝翠山水图》。
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涌起。
如果极致的复杂是囚笼,那我就亲手……打破它!
我的手在颤抖,剪刀冰冷的尖端,对准了画中那片我最引以为傲、耗时最久的云海。
我,要剪掉它吗
09
剪刀最终没有落下。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剪下了旁边绣架上的一块废锦。
我坐下,拿起绣针,用最精妙的里子针法起手。
然后,针法一转,逐渐简化,融入了林奶奶手帕上那种拙朴的面子针法。
我绣了一朵全新的兰花。
它既有里子的灵动神韵,又有面子的简洁生命力。
像一个出身贵族却愿意走进田埂的孩子。
我找到了沈清瑶。
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将那朵融合了里与面的兰花,递给了她。
沈清瑶看了许久,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慰的笑意。
我想好了。我对她说。
我向她提出了自己的新计划:以古法里子为根基,建立墨韵绣的技艺标准体系,分为入门(面子)、进阶(面里结合)、大师(里子)三级。
同时,与现代设计师合作,开发普通人也能消费得起的文创产品。
并开设线上课程,向全世界普及墨韵绣文化,让它不再神秘,不再遥不可及。
我不再是守墓人。
我看着沈清瑶,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要做引路人,做播种者。我要让墨韵绣,活在所有爱美的人手中,而不是死在我的绣坊里。
这,才是云素锦祖师想要的‘高广合一’!
沈清瑶站起身,郑重地向我伸出手。
欢迎回家,墨韵绣的新一代掌门人。
雅风文化基金的特别项目资金,现在属于你了。不过,你的第一个合作伙伴,我已经帮你找好了。
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狡黠。
他可不太好对付。
10
我推开那间现代化设计师工作室的会议室大门。
一个穿着潮牌T恤、头发染成银灰色、神情倨傲的年轻男人,正双手插兜,对着我的《凝翠山水图》(已被送到这里)撇嘴。
太老气了,太重了。
这东西除了挂在博物馆里积灰,还能干嘛
他就是沈清瑶口中不好对付的合作伙伴,国内顶尖的跨界设计师,陆离。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从审美理念吵到市场定位,针锋相对。
他对我提出的所有合作方案都嗤之以鼻。
把刺绣用在T恤上大妈才穿。
做成首饰太古典,没市场。
他嘲笑我的固执守旧,我鄙视他的浅薄无知。
争吵到最后,我忽然不说话了。
我当着陆离和所有人的面,走到《凝翠山水图》前。
目光落在那滴早已干涸的、我自己的血迹上。
我拿起剪刀,在陆离震惊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将那一角连带着血迹的岩石图案,剪了下来。
然后,我用几根别针,随手在自己素色的衬衫胸前,别出一个不规则的胸针雏形。
万物皆可为美。
我看着目瞪口呆的陆离,平静地说。
前提是,你得有看见美的眼睛,和创造美的心。
美不在于完美,而在于故事。
陆离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我胸前那个残缺、不规则但充满故事感的作品,眼中的轻慢第一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狂热。
他沉默了半晌,拿起手机,飞快地划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
我有个想法……关于你的下一个系列,主题叫‘破碎与重生’。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11
我的第一堂线上公开课开播,观看人数瞬间破万。
我素面朝天,坐在镜头前,没有讲高深的理论,而是将《凝翠山水图》中云海的针法简化为三种入门针法,并公开了图样作为教学案例。
弹幕瞬间爆炸了。
有惊叹,但更多的是质疑。
苏老师你怎么能背叛传统!
这不是真正的墨韵绣!你在毁了它!
面对质疑,我平静地在镜头前展示了云素锦的《绣谱》残篇,第一次公开讲述了墨兰月的故事。
我告诉大家,真正的传承不是一成不变的复制,而是理解其精神内核后的再次创造。
与此同时,我和陆离联名设计的第一个系列山海·新生在线上发布。
我们将墨韵绣的元素,如《凝翠山水图》的碎片、简化的云纹、兰花图样,融入现代服饰、首饰和家居用品中。
一经推出,三分钟内,所有产品立刻售罄。
在线下发布会现场,林奶奶也来了。
她戴着我亲手送她的、用《凝翠山水图》那块血迹角落做的胸针,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清瑶站在台下,看着被一群充满热情的年轻学员和设计师簇拥着的我,眼中含着泪,欣慰地笑了。
发布会结束后,陆离递给我一个细长的盒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全新的墨韵针。
针身用现代记忆合金打造,轻盈坚韧,却用激光雕刻着古老的云纹。
你的那根‘墨韵针’是古董,该进博物馆了。
陆离酷酷地说,耳根却有点红。
这是我为你设计的‘未来’。试试
12
我站在宽敞明亮的墨韵·新传工作室里。
身边是几位充满活力的年轻学员,他们正在热烈讨论,如何将墨韵绣的元素融入AR虚拟时装。
桌上,是与国际顶尖品牌合作的下一季设计稿。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我的指尖,我手中的,正是陆离设计的那枚全新的墨韵针。
我拿起绣针,在一块天鹅绒上绣了起来。
针下的图案,不再是遥远孤高的山水,而是一片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璀璨星空。
我的针法,时而精妙如里子,时而拙朴如面子,两者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既有风骨,又接地气。
一个刚入门的小学员凑过来,满眼崇拜地问我:
老师,墨韵绣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啊
我停下手中的针,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偏执、孤独的自己。
我微笑着回答:
它的灵魂,曾经是‘坚守’。
而现在和未来,是‘活着’。
活在我们的时代里,活在每一个热爱它、使用它、甚至改变它的人手中。
我的目光越过窗外,望向远方。
凝翠巷的尽头,那些廉价的仿品店正在逐渐被一家家挂着墨韵绣·新传招牌的体验店、工作室所取代。
巷口的风吹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和新生事物特有的活力。
墨韵绣的挽歌,在我的手中,终于变成了新时代的序曲。
我拿起那枚属于未来的针,为那片星空,绣下了最后一笔。
那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光芒万丈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