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磨盘上的米粒
1983年的夏天,蝉鸣把豫东平原的日头叫得发白。我蹲在老槐树下,盯着磨盘上那几粒摆得齐整的米粒,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湿痕。
狗蛋,你蹲这儿瞅啥二柱拎着半根啃剩的玉米棒子,凑过来拍我肩膀。他刚从河沟里摸鱼回来,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我没回头,指着磨盘：你看。
磨盘是俺家祖传的,青石头的,边缘让几代人磨得溜光,中间的眼儿里还卡着半粒去年的黄豆。此刻,那磨盘中央,三粒白花花的大米正排成一条直线,间距不差分毫,就像生产队里出工的社员,站得笔直。
二柱眯着眼瞅了半天,挠挠头：这不就是几粒米吗你闲的
不是我摆的。我声音发紧,早上我来喂鸡,还没有呢。刚才我去摘了个黄瓜,回来就有了。
二柱的嘴张成了圆形,玉米棒子从手里滑下去,滚到槐树根旁。他赶紧蹲下来,跟我一起盯着磨盘,呼吸都放轻了：你没跟别人说吧
没有。我摇摇头,心里又紧张又兴奋。这事儿太怪了,俺们村谁会这么无聊,跑到俺家院子里摆米粒而且摆得这么齐整,比学校里老师用尺子画的线还直。
我们俩蹲了快一个小时,太阳都移到了槐树西边,磨盘上的米粒还是一动不动。二柱突然捅了我一下,压低声音：你说,会不会是……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俺娘在屋里喊：狗蛋！二柱！过来吃饭了！
我和二柱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二柱捡起玉米棒子,跟我一起往屋里走,走两步还回头瞅一眼磨盘。我跟他说：这事别跟别人说,咱们明天再来瞅。
二柱使劲点头：中！
吃饭的时候,我扒拉着碗里的红薯稀饭,心里老想着磨盘上的米粒。俺爹问我：狗蛋,你咋不吃菜是不是不舒服
我赶紧夹了一筷子咸菜,摇摇头：没有,爹,我就是在想事。
俺娘笑着说：你个小屁孩,能有啥心事是不是又想跟二柱去河沟摸鱼了
我没说话,扒拉完碗里的饭,就跟俺爹俺娘说：我出去玩会儿。
跑到院子里,磨盘上的米粒还在。我绕着磨盘转了两圈,想看看有没有脚印。可院子里的土是压实的,除了我和二柱刚才蹲的地方,啥脚印也没有。
天黑的时候,俺爹把磨盘搬到了屋檐下,怕夜里下雨淋湿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三粒米粒。我想起去年冬天,村里的老人讲过的故事,说以前有小人住在老槐树下,专跟小孩玩。当时我还不信,觉得是老人哄小孩的。可现在,这磨盘上的米粒,会不会就是小人摆的
越想越兴奋,我恨不得马上天亮,好跟二柱一起去看磨盘。可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我看见一群手指头那么大的小人,穿着红衣裳,在磨盘上摆米粒,还冲我笑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了,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到屋檐下看磨盘。二柱比我来得还早,已经蹲在磨盘旁边了。看见我来,他赶紧招手：狗蛋,你快看！
我跑过去,往磨盘上一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昨天那三粒米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粒红豆,摆成了一个圆圈,圆圈中间还放着一粒绿豆,像个小太阳。
我的娘哎！二柱忍不住喊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这……这肯定是小人干的！
我也觉得是,心里又激动又有点害怕。这些小人到底长啥样他们为啥要摆这些豆子他们会不会出来跟我们玩
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看看小人啥时候来。我跟二柱说。
二柱点点头,四处瞅了瞅。俺家院子里有个柴房,柴房的窗户正好对着磨盘。我们俩偷偷跑到柴房里,蹲在窗户底下,从窗户缝里盯着磨盘。
柴房里又黑又闷,还一股子柴火味。我们俩蹲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二柱小声跟我说：狗蛋,你说小人会不会知道咱们在这儿
不知道吧。我也没底,咱们小声点,别说话。
就这么蹲了一上午,腿都蹲麻了,也没看见啥动静。二柱的肚子咕咕叫,他跟我说：我回家吃饭了,吃完再来。你在这儿盯着,有事喊我。
我点点头,看着二柱溜出院子。他刚走没一会儿,我就听见磨盘那边有轻微的沙沙声。我赶紧屏住呼吸,使劲往窗户缝外瞅。
只见磨盘上,不知啥时候多了几个手指头那么大的小影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正围着那圈红豆转呢。他们长得跟小孩一样,就是特别小,脑袋也就核桃那么大,头发黑黑的,扎着小辫子。
我心里怦怦直跳,想喊二柱,又怕惊动了小人。就这么看着,小人们用小爪子似的手,把红豆一个个挪开,又从不知道哪儿弄来几粒小米,摆成了一个小房子的形状。
摆完之后,小人们围着小房子转了两圈,好像在欣赏自己的作品。然后,其中一个穿红衣裳的小人,抬头往柴房这边瞅了一眼。我吓得赶紧低下头,心都快跳出来了。
等我再抬头往窗户缝外瞅的时候,小人们已经不见了,磨盘上只剩下那座小米摆成的小房子。
我赶紧跑出柴房,跑到二柱家。二柱刚吃完饭,正坐在门槛上剔牙呢。看见我跑过来,他赶紧站起来：咋了看见小人了
我喘着粗气,点点头：看见了！可小了,穿红衣裳,还摆了个小房子！
二柱眼睛一下子亮了,拉着我的手就往俺家跑：快带我去看！
跑到俺家院子里,磨盘上的小米小房子还在。二柱蹲在磨盘旁边,看了半天,跟我说：狗蛋,咱们得想个办法,跟小人交朋友。
咋交啊我问他。
二柱想了想,说：咱们给小人送点东西吧,比如糖块啥的。他们收了咱们的东西,说不定就跟咱们玩了。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家里有块水果糖,是俺姑上次来的时候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二柱家里也有块奶糖,是他爹去县城开会的时候买的。
我们俩跑回家,把糖块拿出来,放在磨盘上。我还在糖块旁边放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小人,我们想跟你玩。
放好之后,我们又躲回柴房,等着小人来。可这次,等了一下午,也没看见小人的影子。天黑的时候,我们俩有点失望,准备回家。刚走出柴房,就看见磨盘上的糖块不见了,那张纸条还在,纸条旁边多了一粒亮晶晶的小石头,像个小星星。
他们收了咱们的糖！二柱高兴得跳起来,把那粒小石头捡起来,递给我,狗蛋,你看！这是小人给咱们的礼物！
我接过小石头,放在手里,冰凉冰凉的,还挺沉。我跟二柱说：咱们明天再给小人送点东西,说不定他们就出来跟咱们玩了。
二柱使劲点头,兴奋得脸都红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每天都给小人送东西,有时候是半块馍,有时候是几颗花生,有时候是一个小玻璃球。小人也每天都给我们回礼,有时候是一粒漂亮的小石子,有时候是一片好看的树叶,有时候是一朵小小的野花。
我们跟小人之间,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我们不打扰他们,他们也不躲着我们。有时候,我们躲在柴房里,能看见小人在磨盘上活动,他们会搬着小石子搭房子,会围着磨盘唱歌,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又像小鸟唱,特别好听。
可我们一直没敢跟小人说话,也没敢出去跟他们见面,怕吓着他们。我们俩约定,这事就咱们俩知道,不能跟别人说,包括俺爹俺娘。
这天,我们给小人送了两个刚摘的小西红柿。下午的时候,我们躲在柴房里,看见小人出来了。这次,小人比以前多了几个,有十几个呢。他们围着小西红柿,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突然,那个穿红衣裳的小人,也就是上次往柴房这边瞅的那个,抬头往柴房这边喊了一声,声音细细的：你们……能出来一下吗
我和二柱对视一眼,都愣住了。小人居然跟我们说话了！
二柱拉了拉我的胳膊,小声说：咱们出去吧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跟二柱一起走出柴房。
我们慢慢走到磨盘旁边,蹲下来。小人们看见我们,都往后退了退,有点害怕的样子。那个穿红衣裳的小人,应该是他们的头领,往前站了一步,跟我们说：谢谢你们给我们送东西。
不用谢。我赶紧说,声音有点发抖,我们……我们想跟你们玩。
穿红衣裳的小人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白牙：好啊。我叫小红,他们都是我的伙伴。
二柱赶紧说：我叫二柱,他叫狗蛋。我们是这个村的。
就这样,我们跟小人成了朋友。每天下午,我们都会到磨盘旁边跟小人玩。小人会跟我们讲他们的故事,说他们住在老槐树下的树洞里,已经住了好多年了。他们平时靠吃树洞里的虫子和树上的果子为生,很少出来,怕被大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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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跟小人讲村里的事,讲学校里的事,讲我们去河沟摸鱼、去地里偷西瓜的事。小人们听得可开心了,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
有一次,二柱跟小人说：你们这么小,会不会被鸡吃了啊
小红笑着说：不会的,我们跑得可快了,鸡抓不到我们。而且,我们有魔法,能让鸡看不见我们。
我和二柱都特别羡慕,让小红教我们魔法。小红说：不行,我们的魔法只能给小人用,给你们用不了。
我们有点失望,但也没强求。能跟小人做朋友,我们已经很开心了。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出了事。
第二章
消失的小人
那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准备去磨盘旁边跟小人玩。走到院子里,我一下子愣住了——磨盘上啥也没有,既没有小人给我们的回礼,也没有小人的影子。
我心里有点慌,赶紧跑到二柱家,喊二柱出来。二柱听说小人不在,也急了,跟我一起跑回俺家院子。
我们俩围着磨盘转了好几圈,又跑到老槐树下,趴在树洞口往里瞅。树洞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二柱还喊了两声：小红！你们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俩蹲在磨盘旁边,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小人去哪儿了是不是出啥事了还是他们不想跟我们做朋友了
会不会是俺爹俺娘发现了,把小人赶走了我跟二柱说。
二柱摇摇头：不会吧,你爹娘又不知道小人的事。
我们俩在磨盘旁边等了一上午,也没看见小人回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扒拉了两口饭就放下了。俺娘问我：狗蛋,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我摇摇头：没事,娘。
下午,我们又去磨盘旁边等。二柱还从家里拿了块饼干,放在磨盘上,说：说不定小人只是出去了,看见饼干就回来了。
可直到天黑,小人也没回来。磨盘上的饼干还是一动不动,只有几只蚂蚁在上面爬。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每天都去磨盘旁边等,每天都给小人送东西,可小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磨盘上再也没有摆过米粒、豆子,树洞里也再也没有传出过细细的歌声。
我和二柱都很伤心。二柱还哭了一次,说：小红他们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每天下午跟小人玩,是我最开心的事。现在小人不在了,我觉得做啥都没意思。
有一天,村里的王大爷路过俺家院子,看见我和二柱蹲在磨盘旁边,就问我们：狗蛋,二柱,你们蹲这儿干啥呢
我和二柱对视一眼,没说话。王大爷是村里的老支书,见多识广,说不定他知道小人的事。我犹豫了一下,跟王大爷说：王大爷,我们以前在这儿见过小人,可现在他们不见了。
王大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小人啥小人
我跟王大爷讲了我们跟小人交朋友的事,讲了小人摆米粒、豆子,讲了小人给我们送礼物,讲了我们跟小人一起玩的事。二柱在旁边也帮着说,把我们看见的、听到的都告诉了王大爷。
王大爷听了,没笑,反而皱起了眉头,蹲下来跟我们说：狗蛋,二柱,你们说的是真的没骗大爷
我们俩使劲点头：是真的！我们没骗您！
王大爷站起来,走到老槐树下,摸了摸树干,又看了看树洞,然后跟我们说：你们别着急,说不定小人只是暂时出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和二柱听了,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可又过了好几天,小人还是没回来。磨盘上的东西,要么被鸡吃了,要么被风吹走了。
这天,村里来了个收废品的,推着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个大筐子,在村里喊：收废品喽！收废铁、废纸、废塑料喽！
二柱的爹在家里收拾东西,找出了一堆旧报纸和几个破铁桶,喊收废品的过来。我也跟着二柱过去看热闹。
收废品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他称了称旧报纸,又掂了掂破铁桶,跟二柱的爹算钱。
趁他算账的时候,我看见他自行车的筐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红布包。那红布包看起来很眼熟,跟小红穿的红衣裳颜色一样。我心里一动,赶紧问他：大叔,你那个红布包是哪儿来的
收废品的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这个啊,是我昨天在村东头的地里捡的。里面没啥东西,就几粒小石子。
我心里一下子慌了,拉着二柱的手,跟收废品的说：大叔,你能把那个红布包卖给我们吗我们给你钱。
收废品的愣了一下,然后说：这玩意儿不值钱,你们要它干啥
我们有用！我赶紧说,从口袋里掏出俺娘给我的两毛钱,递给收废品的,大叔,这两毛钱给你,你把红布包给我们吧。
收废品的看了看我手里的两毛钱,又看了看筐子里的红布包,笑了：行,给你们吧。这玩意儿放我这儿也没啥用。
我赶紧从筐子里拿起红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粒小石子,跟小人以前给我们的礼物一模一样。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二柱也凑过来看,眼圈也红了。
收废品的走了之后,二柱跟我说：狗蛋,小红他们是不是出事了这个红布包是他们的吧
我点点头,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咱们去村东头的地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
二柱赶紧点头,我们俩跟二柱的爹说了一声,就往村东头跑。
村东头的地是一片玉米地,现在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了,绿油油的,风一吹,沙沙响。我们俩钻进玉米地,四处找。
小红！你们在吗我喊着。
小红！我们是狗蛋和二柱！二柱也喊着。
玉米地里很热,也很闷,我们俩跑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玉米叶子划在脸上,又疼又痒。可我们俩谁也没停下,继续找。
第三章
玉米地里的秘密
我和二柱扒开半人高的玉米秆,踩着被压倒的玉米叶往空地走。刚靠近那几座木头房子,二柱突然哎呀一声,差点踩到一个东西——是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竹编篮子,里面还剩半颗晒干的野枣,正是小红他们上次说过最爱吃的那种。
轻点儿走。我拉着二柱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木头房子是用细树枝和茅草搭的,最高的也才到我的脚踝,房顶上还铺着几片槐树叶,一看就是小人们的手艺。可此刻房子的门都敞着,里面空荡荡的,连平时小人用来盛东西的贝壳碗都不见了。
二柱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其中一座房子的墙壁,树枝还带着点潮气：看这样子,他们走得急,说不定是遇到啥危险了。
我捡起地上的竹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发现篮子底沾着几根黄棕色的毛——不是村里猫狗的毛,更像是……黄鼠狼的。俺娘以前说过,黄鼠狼专偷鸡,也爱钻树洞,难道是黄鼠狼把小人们赶走了
正琢磨着,远处突然传来玉米秆哗啦哗啦的响声。二柱吓得赶紧把我拉到一棵玉米后面,我俩屏住呼吸,盯着声音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背着竹篓的身影慢慢走过来,是村里的刘老三。他平时总爱往山里跑,听说还会下套子逮野兔。刘老三走到空地旁,低头看了看那些木头房子,嘴里嘟囔着：怪事,昨天来这儿还没这些玩意儿,谁闲得慌在这儿搭小破屋
他说着,抬脚就要踢那些房子。我心里一紧,刚想冲出去拦着,二柱突然捂住我的嘴,轻轻摇了摇头。刘老三踢了一脚最边上的房子,茅草掉了一地,他撇撇嘴：没意思。然后就背着竹篓往玉米地深处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赶紧跑过去,把被踢坏的房子扶起来,用旁边的茅草重新铺好。二柱蹲在一旁,突然指着空地角落说：狗蛋,你看那是啥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泥土里埋着个小小的红布角,露在外面的部分还沾着点湿泥。我赶紧蹲下来,用手指小心地挖开泥土,把红布包拽了出来——正是我们从收废品大叔那儿买回来的那个！红布包的口子开着,里面的小石子少了两颗,还多了一张卷起来的、比指甲盖还小的树皮纸。
二柱赶紧凑过来,我俩一起小心翼翼地展开树皮纸。上面用黑色的汁液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一道横线下面画着个圆圈,圆圈旁边有个小小的黄鼠狼图案,还有一个箭头指向村西头的方向。
这是小红画的吧二柱睁大眼睛,横线是地平线,圆圈是太阳,意思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黄鼠狼在村西头
我点点头,心里亮堂了些：说不定小人们被黄鼠狼追到村西头了,他们在给咱们报信！
村西头有片老坟地,平时没人去,坟地旁边还有个废弃的砖窑,听说里面特别深,能藏人。我和二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不管多晚,都要去村西头找找。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俺娘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满身泥,劈头就问：你去哪儿疯了身上咋这么脏
我赶紧编了个瞎话：跟二柱去河沟摸鱼了,不小心摔泥里了。
俺娘皱着眉头,递过一块肥皂：赶紧去洗手洗脸,一会儿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我扒拉着碗里的饭,脑子里全是小人和树皮纸上的画。俺爹看出我心不在焉,问我：是不是作业没写完明天要上学了,别老想着玩。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天是周一,要上学！可小人们还没找到,我哪儿有心思上学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窗外的蝉鸣都觉得闹心。二柱家就在隔壁,我能看见他家窗户里的灯还亮着,想必他也在想小人们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我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从窗户里翻了出去——俺家的窗户没装插销,一推就能开。我跑到二柱家墙根下,轻轻敲了敲他家的后窗。
没一会儿,二柱就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你也没睡
走,去村西头。我压低声音。
二柱赶紧点点头,也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我俩没敢走村里的大路,顺着村边的田埂往村西头跑。夜里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很舒服,田埂边的青蛙呱呱叫着,倒比白天热闹。
走到老坟地的时候,我心里有点发毛——坟地里的石碑在月光下黑乎乎的,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二柱也有点害怕,紧紧拽着我的胳膊：狗蛋,要不咱们明天再来吧
不行,小红他们说不定等着咱们救呢。我咬咬牙,拉着二柱往砖窑的方向走。
砖窑的门是用木板挡着的,木板上有个大缝子。我凑到缝子旁边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二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划着一根火柴,往里面照了照。
火柴的光很弱,只能照到门口一小块地方。就在这时,我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细细的呜呜声,像小虫子叫,又像小孩在哭。
是小红他们！我心里一喜,赶紧推开木板,和二柱一起走进砖窑。
第四章
砖窑里的救援
砖窑里又黑又潮,脚下全是碎砖头,一不小心就会绊倒。二柱手里的火柴很快就灭了,我们俩只能摸着墙往前走,耳边的呜呜声越来越近。
小红你们在吗我小声喊着。
我们在这儿……一个细细的声音回应着,是小红！
二柱赶紧又划着一根火柴,顺着声音的方向照过去。只见砖窑深处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小人缩在一起,有小红,还有几个平时跟我们玩的小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有的还沾着血痕。在他们旁边,躺着一只死掉的黄鼠狼,脖子上有个小小的伤口,像是被小石子砸的。
你们没事吧我赶紧跑过去,蹲下来看着他们。
小红从伙伴们身后走出来,眼睛红红的：我们没事,就是被这只黄鼠狼追得没办法,只能躲到这儿来。它刚才还想咬我们,我们用小石子砸它,砸了好半天,才把它砸死。
二柱看着地上的黄鼠狼,又看了看小人们,惊讶地说：你们这么小,还能打死黄鼠狼太厉害了！
小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以前在树洞里,也遇到过老鼠,都是用小石子砸的。
我想起磨盘上的米粒和豆子,还有那些小石子礼物,心里一阵温暖：你们为啥不早点跟我们说我们可以帮你们啊。
小红低下头,小声说：我们怕你们嫌我们麻烦,也怕你们告诉大人,大人会把我们赶走。
我们不会的！我赶紧说,我们是朋友啊。
二柱也点点头：对,我们是好朋友,以后有啥危险,咱们一起想办法。
小红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吗
真的！我和二柱一起说。
小人们听了,都高兴地围了过来,刚才的害怕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小红跟我们说,那只黄鼠狼是从山里跑下来的,前几天就一直在老槐树下转悠,他们躲在树洞里不敢出来。后来黄鼠狼把树洞挖了个洞,他们没办法,只能带着东西跑,跑的时候不小心把红布包掉在了村东头的地里,还把树皮纸藏在玉米地的空地里,希望我们能看到。
那你们以后还能回老槐树下吗我问。
小红摇摇头：树洞被黄鼠狼挖坏了,而且我们怕还有别的黄鼠狼来,不敢回去了。
我和二柱都有点难过——老槐树下是我们认识小人们的地方,要是他们不回去了,以后还能在哪儿见面呢
二柱突然拍了拍脑袋：有了！我家后院有个旧木箱,里面是空的,还铺着干草,咱们可以把木箱改造成小人们的新家！
我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旧木箱又安全,还不怕风吹雨打。
小红和小人们听了,都高兴得跳了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们说走就走,二柱抱着小人们（他的手大,能把所有小人都放在手心里）,我拿着那个红布包,一起往二柱家后院走。夜里的砖窑安静下来,只有地上的黄鼠狼尸体,证明刚才发生过一场小小的战斗。
回到二柱家后院,二柱从柴房里拖出那个旧木箱。木箱是木头做的,上面刷着红色的漆,不过大部分漆都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二柱把木箱放在后院的墙角,又找了些干净的干草铺在里面,还在木箱侧面钻了个小洞,方便小人们进出。
你们看,这个新家怎么样二柱蹲在木箱旁边,问小人们。
小红从二柱的手心里跳下来,走进木箱里转了一圈,笑着说：太好了！比我们以前的树洞还舒服！
其他小人也跟着走进木箱,有的躺在干草上,有的围着小洞看,都特别开心。
我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水果糖,放在木箱门口：这是给你们的,以后我们每天都来看你们,给你们带好吃的。
小红拿起一颗水果糖,跟我们说：谢谢你们,狗蛋,二柱。你们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那天夜里,我和二柱在木箱旁边待了好久,听小人们讲他们在山里看到的事,讲他们怎么用小石子搭房子,讲他们怎么在槐树上唱歌。月亮升到头顶的时候,小人们有点困了,我们才悄悄离开。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和二柱都特别精神,上课的时候也忍不住偷偷笑——我们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有一群住在旧木箱里的小人朋友。
第五章
不会消失的夏天
从那以后,我和二柱每天放学都会先去二柱家后院,给小人们带好吃的——有时候是半块馍,有时候是几颗花生,有时候是俺娘煮的红薯。小人们也会给我们准备礼物,有时候是一片带着露水的槐树叶,有时候是一颗亮晶晶的小石子,有时候是他们用细树枝编的小篮子。
我们还会跟小人们一起玩游戏。小人们最喜欢玩捉迷藏,他们躲在干草里、木箱的角落里,我和二柱要找好半天才能找到。有时候我们也会给小人们讲故事,讲学校里的事,讲村里的事,小人们听得可认真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一次,村里来了个耍猴的,在村头的空地上搭了个戏台,好多人都去看。我和二柱也带着小人们去了——我们把小人们放在口袋里,小心地不让别人发现。耍猴的人让猴子翻跟头、骑自行车,小人们在口袋里看得可开心了,还悄悄跟我们说：这猴子真厉害,比我们还会玩。
还有一次,下了一场大雨,后院的积水都快没过脚踝了。我和二柱担心小人们的木箱会进水,赶紧冒着雨跑到后院,把木箱搬到了柴房里。小人们在木箱里跟我们说：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们的家就被淹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天慢慢变成了秋天,槐树叶开始变黄,玉米地也收割了,村里的人们都忙着收庄稼。我和二柱也开学上三年级了,作业比以前多了,但我们还是每天都会去看小人们。
有一天,小红跟我们说：我们要走了。
我和二柱都愣住了,二柱着急地问：你们要去哪儿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你们不想跟我们做朋友了
小红摇摇头,眼里有点难过：不是的,我们要回山里去。秋天来了,山里的野果子熟了,我们要回去收集过冬的食物。而且,我们的伙伴还在山里等着我们呢。
我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差点掉下来：那你们还会回来吗
小红点点头,笑着说：会的！等明年夏天,槐树叶再绿的时候,我们就回来找你们玩。
二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玻璃球,递给小红：这个给你,你拿着它,明年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个玻璃球,就知道是我们了。
我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是我昨天画的,画着我、二柱和小人们在磨盘旁边玩的场景。我把画递给小红：这个也给你,你们想我们的时候,就看看这张画。
小红接过玻璃球和画,小心地放进红布包里：谢谢你们,我们一定会好好保管的。明年夏天,我们一定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和二柱早早地就去了柴房,小人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都站在木箱门口等着我们。小红跟我们说了好多遍再见,其他小人也跟我们挥手。
我们送小人们到村头的山口,看着他们小小的身影慢慢走进山里,直到看不见为止。二柱拉着我的手,小声说：明年夏天,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心里虽然难过,但也充满了期待——明年夏天,槐树叶再绿的时候,我们还会在老槐树下见面,还会一起在磨盘旁边玩,还会一起分享好吃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冬天,又到了春天。第二年夏天,槐树叶又绿了,我和二柱每天都会去老槐树下看看,等着小人们回来。
有一天,我们正在磨盘旁边坐着,突然听见槐树叶沙沙响,一个细细的声音喊着：狗蛋！二柱！
我们赶紧抬头,只见小红从槐树枝上跳下来,后面还跟着好多小人——正是去年跟我们一起玩的那些！
你们回来了！我和二柱高兴得跳起来。
小红笑着说：我们回来了！我们带来了山里的野果子,给你们吃。
那天,我们又像去年夏天一样,在磨盘旁边玩了好久,听小人们讲他们在山里的经历,讲他们怎么收集过冬的食物,讲他们怎么跟山里的小动物做朋友。
阳光照在槐树叶上,洒下一片片光斑,蝉鸣又开始在村里响起来,就像1983年的那个夏天一样。我知道,这个夏天不会消失,我和二柱还有小人们的友谊,也不会消失。
后来,我和二柱慢慢长大了,去了县城上学,又去了更远的地方上大学。但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回到村里,回到老槐树下,等着小人们回来。有时候小人们会来,有时候不会,但我们总会在磨盘旁边坐一会儿,回忆着1983年的那个夏天,回忆着那些关于小人的秘密。
现在,老槐树还在村里,磨盘也还在,二柱家后院的旧木箱也还在。每当我回到村里,看到老槐树和磨盘,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那些手指头大小的小人,想起我和二柱一起寻找小人的日子。那些日子,是我童年最珍贵的回忆,也是我心里永远不会消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