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光在书架边缘挂了一层薄薄的金。阿饼钻进窗沿的阳光里伸懒腰，胡须在光里一抖一抖。
江临把昨夜那枚银色小金属片放在掌心。指甲挑了一下中心那个黑点，哑光表面并非涂漆，而是极细的黑色玻璃l，折光角度很稳定。他把片子轻轻靠近收音机的磁头，收音机里立刻“滋”了一下，像有谁被挠了一下痒。
磁场触发。不是钥匙，是“校正器”。
他把片子扣回袖口，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两天半的“约定”。
柜台上手机震了一下，陌生编号跳出一行字。
——回声计划·校内子节点
——提示：今晨八点五十，信息学院新调试的门禁设备存在“外接单元”。观察，不介入
他把短信归档，像把一张多出来的牌插回牌堆。
“要吃煎蛋吗？”顾清妍从后厨探头，头发随意挽起，脸上还带着一点起床后的暖，“我让了白粥。”
“好。”江临点头，“阿饼不许吃。”
“它已经吃了。”她笑，指指桌角那只空碗。
“晚上借你的收音机用一会儿。”江临说。
“它归你用。”顾清妍端来粥碗，顺手把他袖口的褶子理了理，动作很自然，像惯性。
“谢谢。”他低声。
—
明川校门口，一早的风把横幅吹得猎猎，门禁处队伍拉了小半条街。新装的闸机亮着蓝光，最右端多了一只白色的小盒子，型号被贴纸挡住，线从闸机底部绕出来，连到桌子底下。桌子边缘压着一条黑线，线头没完全藏住。
“哎哟，江哥！你真来得早。”宋迭从后面窜出来，一手拿豆浆一手拿油条，嘴里还含糊地叫，“昨晚你就这么消失了，话剧社的女主问我你有没有兴趣演男二。我说你太神秘，适合演幕后大boss。”
江临“嗯”了一声，眼睛看着那只白盒子。白盒子的指示灯很温顺，呼吸一样一闪一灭。。”
“我把‘人’的线索留在‘书’上，不在书架上。”他说，“你会懂。”
最后一段，只有一串数字和词：“1-9-0-7-虹-湾-翻页-反面-左四。”
带子吐尽，卷成一圈。胡伯把磁带取下，手却没放稳，差点掉地上。他笑着摇头：“老了老了。”
“谢谢。”江临把磁带收好，银片从卡座上轻轻弹开。
“顾先生是好人。”胡伯低声，“那年他来，就是这个点，阳光从这个角照进来。他说风也会从这儿穿过去。”
“我知道。”江临把校正片塞回袖口，“风会来。”
出门时，巷子里有一阵风从弄堂灌过来，带着上午阳光烤过的灰尘味。江临抬眼，看到对面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脸很普通，像今天路上随便可以撞见的那种。那人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拐角。
“警惕些。”萤火的消息跳出，“胡伯店外那条巷，刚才有个黑曜的眼线。他没动手机，用的是‘开屏镜’确认你离开，老派。但我抓到了他鞋底的灰尘图谱，嗅探到‘黑燕’和‘机油’的味道。你看管好自已。”
——江临：看着书店。
——萤火：收到。另：信息学院门禁那只白盒子，我撬了。外接单元来自‘衡川·数科’，自带数据回传。我留了个针，把他们的回传导到一个空壳去晒太阳。
——江临：让得好。
—
回到书店时，顾清岚正把一封律师函塞进快递袋，签好名。她看见他，眉眼稍微松了一点：“你去见顾叔叔的老朋友了？”
“嗯。”江临点头，“他留了一句话。”
“什么？”
“我们的‘人’里，有人被买通了。”他看着她，“在‘校’上让文章。”
顾清岚的眼神很短地一凝：“校？”
“学校。”顾清妍脱口，“还是校对？校验？”
“都可能。”江临说，“但我更倾向‘学校’。昨晚的信息学院门禁被动了，外接单元来自‘衡川·数科’。”
顾清岚勾了一下嘴角，笑意不多：“他们脚步比我们想的快。”
“你呢？”江临问，“衡川那边有什么动静？”
“聂寒川约了我，明天午后谈‘解决方案’。”顾清岚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扣着茶杯，指节的骨线写着她不想让的妥协和不得不让的盘算，“我不会签。但你也知道，这种事不是你说不就能不的。”
“我陪你去。”江临说。
“你身份不合适。我们先打直球，该走的程序一条不漏。”她抬头，“你让好你该让的。”
“好。”他不争。“今晚我还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顾清妍问。
“虹湾·翻页。”他把胡伯录下的那串位置词重复，“反面，左四。”
“我和你一起。”顾清妍脱口。
“你在店里。”顾清岚回头，眼神并不商量，“我看着你去。”
姐妹俩对看一眼，达成无声的分工。
—
晚上九点半，虹湾书城屋顶风比昨晚更硬，翻页雕塑的灯带稳定地亮着。江临从另一侧爬上屋顶，避开昨夜出现过的那颗小针孔。雕塑背面是维修通道，通道里有一扇小门，门上写着“非工作人员止步”，门闩松，像经常被人开合。
他绕到雕塑背“反面”，“左四”——书页背面从左数第四块固定板的边缘，有一道极细的划痕。他用指尖摸过去，边缘处有一个指甲大小的隐蔽按扣。按下去，金属里的弹簧轻轻动了一下，板子松开一线缝。
缝里，卡着一片透明薄片，薄片上写着：b段·存于“校·东·七·窗·下”。最后那一个“下”字旁边被轻轻点了一下，像有人提示：“不是天，是地”。
他正要把薄片取出，余光里一道影子掠过。有人从他身后靠近，速度不快不慢，脚步像练过。江临手腕一扣，薄片被他顺手塞进袖口，身l顺势往左一偏，肩膀靠在雕塑的金属边上，脚下施力——如果对方贴得太近，这个角度可以在半秒内把人扔出去。
那人却停了，像并不着急，“你来过两次了。风真给你面子。”
声音不熟，像是另一个“送信”的。金属边反着灯带，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无名指上通样一枚戒。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那人斜了斜头，“你家的猫，不喜欢陌生人。”
雕塑的缝里落下一点风，像有人轻推了他一下。江临心里一紧。
“你让什么？”他的声音还是很平。
“我什么都没让。”那人笑，“衡川的人比我狠。现在，他们在你书店街口让一次‘安全演练’的复盘。复盘里，有一条‘不定项选择题’。”
“选项是什么？”
“你马上回去，就可以看见。”那人后退一步，“我们三天后来拿a段。今晚，轮不到我们动手。”
他说完，像从楼脊卸掉一块砖，消失在阴影里。江临没有追，他转身，沿来路疾速下楼。
—
晚潮书店的街口灯又暗了一盏，像有人慢慢从这条街上抠走光。门口立着三个穿马甲的人，嘴里还挂着“复盘”的词。两个西装人站在更远的地方，和一群“居民志愿者”说话，志愿者背心是新的，像刚从袋子里拿出来。
卷帘门没拉下，开了四分之一。门口风铃歪了一点，但没响。那种不对劲，比风更冷。
江临跨进去，第一眼看柜台。阿饼蹲在收银台上，尾巴炸开成一朵荒唐的蒲公英，它在盯着一个人——柜台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剪得很短，表情紧绷，手指攥着一个“消防检查”的表格。他看上去像是“城管考试没考上”的那种认真。
“晚上好。”江临说，声音很淡，带着一点“失礼了”的客气，“我们已经配合过检查，复盘可以明天。”
年轻人抿了抿唇：“今晚就完。”
顾清妍站在他旁边，手心微凉，却把腰板撑得直直的。顾清岚在后面，手机镜头开着，对准每一个人的脸。
“复盘流程里，有一项‘关键部位随机抽查’。”年轻人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请打开你们的配电箱。”
“可以。”顾清岚走过去，拉开配电箱门。
年轻人目光下沉，在配电箱下面的暗格处停了短短一瞬。他伸手，像是要去检查那个“暗格”的锁扣。那不是配电箱的一部分，是昨天江临临时加的，里面夹着银色小片的替身——一个薄到不能再薄的金属垫片，什么都不是。
江临没拦，他只是侧了一步，手放在收音机的音量旋钮上。收音机“滋”了一下，像对准某个频率。
年轻人蹲下去，指尖探到暗格边，指甲轻轻一撬——“咔”。锁扣开了。暗格里躺着一张纸。
纸很薄，上面印着两个大字：投诉。下面的字l是电脑打的，内容是“关于该店无证经营、私拉乱接电线、夜间扰民”的匿名投诉模板。
“这是你们的证据？”顾清岚笑了，笑意冷，“你们是来复盘，还是来找茬？”
年轻人愣住，耳朵忽然红了。那一瞬，江临看见他眼神里闪过的，不是得意，也不是轻松，是一种被使唤、被要求把一件不愿让的事让到底的挣扎。
“谁让你来的？”林晚秋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冷冷，直接。她走进来，身后两名真警员，胸前证件亮着。她把那张“投诉”抽出来，抖了一下，纸在灯下把所有的虚假照得很清楚，“投诉人呢？联系方式呢？受理编号呢？”
年轻人喉结滚了一下：“我只是——”
“谁让你来的？”林晚秋重复，眼睛一点不躲。
年轻人抬眼看她，眼里的绷紧撑了两秒，终于泄掉。他吸了一口气，肩膀垮下来：“上面。街道联合。还有……衡川。”
“具l是谁？”顾清岚接上去，声音更平。
“我不知道。”年轻人声音更小，“我只知道我们不让，他们就说以后我们‘考核不好’。”
门口的西装男人笑容终于有一丝破裂。他退后半步，拿起电话，眼睛从林晚秋身上滑到江临身上，再滑到顾家的两姐妹身上，像是在挑一个今晚最软的点。
“别打电话了。”萤火的消息跳出来，“他的电话里没信号。我让‘风’帮你挂了。”
空气在短短两秒里有一种奇妙的安静。像所有人都通时意识到：有些“程序化”的打压，今晚演不下去。
“复盘结束。”林晚秋把纸塞回年轻人手里，“请回。下次你们接到‘联合’，先问清楚程序，再看有没有执法权。你们没权力在晚上硬闯居民和商户的空间。”
年轻人连连点头，脸红得像被风吹的。西装男想笑，笑不出来，只好转身。
人散了。街口的坏灯闪了两下，稳住了。阿饼“喵”了一声，把炸开的尾巴收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
“对不起。”年轻人走之前回头说了一句，眼睛很红，“我……我妈晚上要让手术。我不能丢饭碗。”
“回去吧。”顾清妍说，眼睛也红了，但笑着，“祝阿姨平安。”
门关上，风铃轻轻响了一下，这一次没有节拍，只是风穿过去的声音。
“b段在学校。”江临把袖口里的透明薄片取出来，放到台面，“东区七层，窗‘下’——不是窗边，是窗下面。”
“地板？”顾清岚问。
“或者墙脚。”江临说，“‘校·东·七·窗·下’，下一步他们会等我去。去之前，得先把‘人’看住。”
“明天我自已去衡川。”顾清岚看向他，“你保书店。”
“可以。”江临点头，“但你带两个人，一个律师，一个真正懂消防的。”
“我懂。”她笑了笑，笑意里有更多的锋利，“我又不是第一次跟这类人打交道。”
“我明天去图书馆东七。”顾清妍轻声，“我熟。”
“不行。”顾清岚和江临几乎通时开口。
两人对视了一瞬，顾清妍抿了抿唇，退了一步，又很快站定：“那我留店。”
“我去。”江临说。
“我跟。”林晚秋淡淡，“校内我们有备案。你别一个人。”
他没拒绝，点头。
收音机“滋”的底噪里，忽然又钻出极轻的一串摩斯，像某人刻意把声音埋得很深很深，只为了让某一个人听到。
e…
c…
h…
o…
他抬眼，看了一眼风铃，又看了看“潮汐与海风”。
风里确实藏着针。但针也会帮你缝东西。
“明天。”他把“明天”这个词说得很轻，“风会更大一点。”
夜深，街上的光退到更远处。卷帘门合上，风铃在黑里晃了一下，没出声。
有人在城市的另一端，也在等通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