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如梦浮生心语间 > 第4章 顾友相识

梧桐深院,日光渐盛。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沈家静谧的小院,纤细的步履刚穿过曲廊,便有清风带着新剪的草香扑面而来。沈知遥攥着袖口,缓缓行过白石小径。她靠近园子的角门,往日少有人经过此处,微带闲适。
杏儿将手中茶盏递上,依旧眼中带着几分战战兢兢:“小姐,太太那边吩咐了,晚些要过去问安……只是不知您身子可……”
“没事,”沈知遥将声音压得极低,微觉气力未复,但她已将乏力掩在方寸微笑间,“别露出口风。往后多留意院里的动静。”
话音甫落,杏儿抬头欲言又止,眼中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沈知遥看得分明——读心术于她而言,既是无形的屏障,也是锋利的刃。杏儿压低心里那点担忧:“今儿……京里贞娘子来送帖子,管事让小厨房备了果酪。只怕……是冲着二小姐去的。”
沈知遥垂眸轻轻点头:“我知道了。”酝酿一瞬,她转身自廊下折回身,杏儿连忙跟上,不敢多言。
沈家世代书香,但庶女之身的她素来不受显著关注,益发明晰出身桎梏。她一边漫步,一边将读心术开至极微,以免不加分辨地涌入旁人杂音——眼下,她只需听自已想知道的。
门外,忽有阵阵童声喧闹,有丫鬟急急寻来,向沈知遥行礼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二小姐,前院贞娘子遣人来请,说坊间新制了蜀锦扇面,愿请二小姐赏玩。奴婢们说,贞娘子素来厚道,又与家中长房略有旧,今儿怕是特意为您来的。”
沈知遥掂量片刻——贞娘子者,乃顾家独女顾贞。顾家乃金陵商贾,近年进京,家产丰厚,贞娘子名下管着三分生意,风评清正灵慧。这样一桩外来的情谊,于当下沈知遥来说,颇为难得。
她答应下来,唇角浮现点点浅意:“杏儿,备些时令吃食,莫失了礼数。”
“小姐放心。”杏儿面色松快些许,又小步退下。
沈知遥整好衣襟,抬眸迎向前院。院东矮榭下,嫩柳垂丝,暑气吹得檐角风铃轻响。她行至花厅,只见厅里早已摆妥素绣锦垫,桌上置着一只描金漆匣,隔着窗纱晃出几缕斜阳。
厅中,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正笑吟吟坐着。她穿石榴红织金襦裙,眉眼温润,灵气透骨,却又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精明从容。她朝沈知遥微微起身,笑容真切:“沈二小姐,许久闻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沈知遥步态温和,屈身还礼,眸色平静:“贞娘子坦诚,知遥受宠若惊。”
顾贞走上前,唇边藏着一抹狡黠:“彼此彼此。说来我常羡慕书香世家的清贵,只可惜我这商家女儿,哪能比得上你们学识门第。”
沈知遥听见她话下隐有自轻自嘲,心头微觉奇异,却不动声色,只随和笑道:“贞娘子谦了,家世虽殊,但道不通亦可为友,何况知遥也极仰慕贞娘子你行事果断。”
顾贞听了眼中一亮,仔细瞧沈知遥:“原以为二小姐温文柔顺,今日一见,却是有几分不一样。只是沈家上下,嫡庶之分森严,可有人待你为难?我与沈如兰姑娘略有旧交,往昔听闻你二位姐妹感情一般。”她故作轻松,又似漫不经意。
“家中事,实不足与旁人道。”沈知遥微微一笑,心头流过细碎念头。她捕捉到顾贞心底闪烁一刻的真实想法:‘她神情太冷静了,怪只怪沈家那出风头的嫡女,旁人总将她当让影子罢了。’
沈知遥抬眼,正对顾贞目光:“贞娘子既愿以诚相交,我自当推心置腹。外人如何,倒也不足挂怀。”
两人相对无言,厅外的风稍大,院中呼啸一串樱桃落在瓦上。微小声响间,空气中多了些坦白的气氛。顾贞转念,道:“瞧我倒忘正事了,这回是来送些新玩意儿。前些日子我随父与南市画庄主事见面,得了两支蜀锦扇,还有几样长安来的钩花小饰。”
见她熟稔打开匣子,沈知遥也顺势搬来锦凳,两人向着窗户坐定。她接过彩线细密的蜀锦扇,细致端详。锦面纹路流转蝴蝶双飞,扇框上嵌着碧玉,手感微凉。
“果然精巧。”沈知遥由衷赞叹,她素来不喜繁饰,但对这细致工艺暗自欣赏。
顾贞笑着将另一柄递来:“南市匠人手艺绝佳,雕镂比京中许多世家还仔细。我与你一样,不喜张扬,但好物自有真意,送与你,权当投石问路。”
沈知遥正色接过,新扇尚带竹木清香:“多谢贞娘子。”
“唤我阿贞吧。”顾贞难掩亲近之意,“既然合得来,拘着称呼岂不见外。”
沈知遥莞尔:“那便唤你阿贞。你叫我知遥也好。”
两人相视,气氛霎时轻快几分。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一阵微乱,有男童低声哭喊,夹杂着丫鬟呼唤。沈知遥心头一紧,分明听到院外敞廊处传来一抹压抑的男童心声:‘又惹事了,姐姐会不会责怪我,该如何是好?’
她眉微跳,认出那是沈渺的嗓音。叫人不由得多看一眼窗外。顾贞见她神色微变,机敏问道:“可是家人出事?”
“是家中庶弟,素日性子腼腆,最禁不得磋磨。”沈知遥起身,下意识想去寻弟弟,想到顾贞在,终是按下情绪。
顾贞灵巧察觉,主动放下扇子:“家中琐细,原该处理妥当。知遥若需帮衬,只管开口。”
沈知遥感激:“承你吉言,他人不易l察。”
“世道本难容异已,你且记着,若觉不安,可通我言。”顾贞语气郑重,这一刻,她并非寻常市井商家女,更像知心良友。
气氛突转,门吱呀一响,杏儿慌慌张张进来,见厅内有外客,只得低声通报:“小姐,沈三少爷刚才被大少爷的伴读斥责,说是碰碎了花盏,正罚跪院外。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还要将三少爷带去正厅请罪——奴婢想着……还请小姐宽恕。”
沈知遥指尖微紧,那细碎的冷意如绳索缠绕。顾贞起身,突然语气一变:“此事倒不忙。既说花盏,我前些日子见过,像是蜀南来的一对制花青瓷,是贵府二十年前祖上所藏。我素来懂点瓷鉴,不若带上那残片,来瞧个究竟——说不得,还能帮三少爷脱身。”
杏儿会意,面上惊讶,“贞娘子,真可为三少爷开脱?”眼神有祈求,但话里小心翼翼。
顾贞坦然一笑:“不过举手之劳,正好助手一回。”又斜睨沈知遥,“咱们交个朋友,碰巧赶上这档子事,权当磨合。”
沈知遥心下一松,迅速捕捉到顾贞内心:‘沈家的水深,却难得有人懂人情世故。不过这个二小姐,眼里没有庸常的怕与避……合作一场,倒也有趣。’
两人相携步出花厅。沿着廊道走向正院,彼时沈家人已聚于台阶两侧,沈渺垂头站在檐下,瘦削小身子微微发抖。
站在最前头的,是沈家大少爷沈铭安,身着青衫,手腕负在身后,一脸公事公办,却眉目间隐约有压抑不住的自负和冷傲。他小声嘀咕:‘如兰姐姐怕要生气,母亲到底会如何惩戒?这个沈渺每每惹祸,终归是庶出的祸害……’
沈知遥闻得真切,垂眸不语——她已经明白,在这宅里,庶出的身份何等卑微。沈渺胆怯,缩在角落,只怕更是被当让推诿的替罪羊。
此时,管事婆子端着破碎的青瓷花盏碎片走到前头,语气生硬:“三少爷闯了祸,这可是老夫人阁里珍藏的物件,怎能轻易放过?”
顾贞上前半步,声音爽朗而自信:“且慢。方才小女有缘一见这对花盏,敢问婆子可否借一观?家父和我在南市让瓷商,识得点瓷器行当,把个真假,或能为三少爷辨明原委。”
众人诧异,沈知遥沉稳地站在顾贞身后,轻轻点头。
婆子狐疑细细打量顾贞,冷哼:“贞娘子,这事与外人何干?你家虽与沈家有些来往,今日多半也是看在咱们二小姐面上。可祖传之物值钱着呢——三少爷自已招是怎么碎的,端得要问清楚。”
“若是当真出自三少爷之手,沈家依规责罚也是理所应当。”顾贞坦然,声调从不妥协,“若事有蹊跷,难道要冤枉了?”
府中长辈闻言,有人发出微不可查的赞叹:“贞娘子倒是仗义。”
沈知遥暗暗调动读心术,立刻在沈铭安与其伴读的脑中听见杂乱心声:‘倒霉透了,那花盏本就是昨日抬去给老夫人赏花,不知怎的摔碎了……分明是伴读自家撞破,怎叫沈渺背了黑锅……’
沈知遥抓住关键信息,冷静开口:“方才铭安兄与伴读先去赏花,那时盏子安在。可后头是谁碰倒了,可有旁证?花廊一直有婆子扫地,可请人来问一句。”
沈铭安脸色沉了下来。他伴读刘文良忽地冒汗,心头碎念:“坏了,怎会被这二小姐听了去……”
顾贞接着说:“瓷器碎口走势和跌落方向自有痕迹。让刘公子当众摆一摆,想来就能辨明。”
气氛霎时绷紧。管事婆子回首唤人,院里已有人去寻那花廊婆子。半刻间,一名灰衣老妇跌跌撞撞上前,结结巴巴禀道:“花盏跌碎当时……也不是三少爷的手。是大少爷的伴读刘公子急着起身,不想袖口碰倒……三少爷力小,反倒是吓呆了。”
众人面色各异。沈铭安难堪地皱紧了眉头,刘文良低头愧色。沈家上下瞬间陷入片刻寂静。
顾贞趁势,道:“既然原委分明,也盼三少爷勿再受责烦。”
沈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在旁咳了咳,意有所指地望着沈知遥和顾贞:“二小姐与贞娘子识礼知谊,处置得l。老太太让记下,皆赏。”
沈知遥一脸从容,心内却涌现暖意。她转身望向身侧的顾贞,只觉这江南女子神情中带着果决的胆气,彼此初见,竟已成为无形盟友。
沈渺则怯生生靠近沈知遥,低声抽噎了一句:“多谢姐姐,多谢贞娘子……”言罢掩面,怯懦中带几分挣扎之意。
人群渐散,廊下只余二人。顾贞负手而立,侧头细细打量沈知遥:“你家里这些事,不好混。往后若谁敢欺你、欺你弟弟,尽管唤我。”
“今日多亏了你。”沈知遥郑重道,她向来将感情与利益界线分得极清明,可在此刻,一声谢字里实带了几分真心。
顾贞大大咧咧摆手:“人活一世,可贵在知已。你是真聪慧,是被压下去的好苗子,我看得出。以后什么难处,记得先通我商量。”
沈知遥凝视她良久,心中第一次生出生涩却温柔的信任感。宅门森严,世态凉薄,但人心竟也能这样燃亮。
黄昏渐至,院墙的影子被暮色拉长。顾贞要辞行,沈知遥亲自送出侧门,两人低声笑语,在廊道间走了一段路。
暮色下,沈知遥忽然开口:“阿贞,你真不怕得罪人么?”
顾贞歪头一笑,眉眼弯弯:“世间许多事,看得清就不怕了。怕也没用。”
沈知遥轻轻应了一声。她蓦地明白,在这动荡沉浮、人心难测的宅院里,她需要的其实未必是力量本身——而是这样一位能通她并肩、以义气与信念相交的朋友。
待顾贞远去,沈知遥立于枝影婆娑的廊下,望见天边晚霞如火烧云。回首廊柱,青砖幽幽,风里隐隐飘来一缕花香。她知道,属于她的暗夜未必轻易结束,可谁又能说,这世上就没有属于庶女和商家女的并肩之路?
正思忖间,一名家仆忽又趋来,小心传话:“二小姐,太太请您去正厅问话。”
沈知遥收拾心神,整理衣襟,神色比先前更为从容。她抬步望向灯影初上的长廊,将院中低语与一纸嫡庶的隔阂都藏在风中。
在这浮世幽深、权谋翻覆的宅门之内,她已不再孤身一人,而命途的下一道波澜,已在悄然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