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如梦浮生心语间 > 第6章 风雨欲来

庭院深深,风过处卷起一抹丁香花香,夹杂着水渍泥土的气息。阳光已渐西斜,铜盘般的日轮搁在天际,将襄水彼岸的府墙拉得格外高长。谢家宴会余音未歇,小厮与仆妇们穿梭奔走,在廊下地面留下一道道湿滑的鞋印。沈知遥静静倚在偏院的朱栏小窗内,一袭素蓝衣裳,袖口裁以细细白边,衬得她愈发肌理皎洁,双眉静沉。
她的指尖摩挲着手中温热的茶盏,茶汤清冽,浮着一片未展的茶叶。外头,杏儿略带局促的低声敲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小姐,太太唤您正厅赴见。”
沈知遥微微抬眸。她本可提前得知母亲此举的缘由——不仅因为杏儿的话语里藏着试探,更因心底那突如其来的混杂嗡鸣——有人在背后布了局。那声音,像溪水暗流,不时穿越那些来往丫鬟小厮的琐碎心声,唯余一股冷意撩拨着她的神经。
她缓缓坐直,将茶盏搁下,起身整了整衣角。“走吧,别让太太久等。”
杏儿低头引路,神情恭谨。院外风动梨树,白花片片堆在青石小径。两人默默行至长廊,沈知遥步履轻缓,每一步都审慎地收束着自已。沿途不时有下人掠过,眼神或敬畏、或漠然,或有意避让。
读心术在这一刻像潮水缓缓浸透过来,沈知遥放低呼吸,心念微动,四周的低语断续、无序:——“沈三小姐今日气色清冷,怕又要受太太为难。”——“莫不是前日那药出事了?”——“早听说二房那边不太平……”——“只盼着别影响到我们这些让下人的就是。”
这些杂乱心声比门庭内任何暗语都更尖锐直接,昭示着家业兴衰下的暗潮与寄人篱下者的沉浮。
到了正厅,厅内一众女眷分立两侧。沈太太坐于主位,眉间微蹙,神色端凝。沈如兰居于母亲身旁,一袭浅紫罗衣,鬓角点翠,眼神从容淡定;而大嫂张氏和各房的太太太太们则或随意,或观望,唯有几缕冷意在空气里兜转。
沈知遥并未立刻上前,先朝太太与众人莞尔行礼,神色恭敬却不失从容。
“二姨娘吩咐得好重,方才急唤我来,不知可是家中有事?”
她话音方落,厅内气氛微微一滞。张氏唇角一抽,似要说什么,被沈太太用眼神止住。沈太太轻抿茶盖,微微蹙眉。
“知遥,你妹妹昨夜身l不适,今日有人说你丧心病狂,私下让人往她汤药里加料,你可知让妹妹的该当什么罪责?”
忽见二房庶女沈映惜声泪俱下,扑至厅中,“母亲明察,昨夜我服的药碗里分明有异,醒来只觉腹中绞痛,今早连大夫都说是有人调换了药方呐!”
沈知遥眼睫微颤,未及开口,周遭低语四起。众人之心,如乌鸦聚啼,纷纷泛起猜疑、厌恶、怜悯与暗藏的幸灾乐祸。
“庶女果然心机歹毒……”——“她本是庶出,得宠已非分,况还敢害亲妹?”——“若是娘家真查下来,怕是这小命难保罢?”
心声交错里,她分辨清楚,一道细细微波京冲地而来:——“以为装柔弱就能蒙混过关?这一次,看你还能逃得过谁的算计。”这心声极淡,却带着几分稚气和怨愤。
正是沈映惜的声音。她故作委屈,目光却锐利险毒,欲将沈知遥拖下深渊。
沈知遥眸色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略一垂首,“妹妹身子弱,是姐姐疏忽,但昨夜药汤经由杏儿亲手递上,杏儿当可作证。”
杏儿闻言,慌忙跪下,“太太,奴婢亲眼见着三小姐未动药盏,药方也是按大夫交待调配,从未动过半点别的手脚……”
张氏嗤笑,“人心隔肚皮,丫鬟和主子一条心又有何稀奇?你既为庶出,怎知没有觊觎主家的心思?”
一时间,殷红的夕光沿着雕梁暗暗滑落,仿佛也褪去了堂中的温度。沈知遥却保持镇定,心念探入张氏、沈如兰身上。张氏一派自信,心声里回荡的是:——“只要太太不彻查,今日本宫定叫你这小蹄子出丑!”
而沈如兰,却在心头犹疑,“映惜怎会突然病倒,三妹一向安静,不似这等心肠歹毒之人……”
沈知遥环顾诸人,将沉默拉成利刃。正厅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年长的婢女领着府中专医急匆匆进来,递上一封折信。
“太太,府外王家大夫亲笔所致,称昨夜沈家庶女沈映惜服用的养心丸并无药害,反倒是有人在事后加了通便泻药,以致腹绞不适——”
厅堂瞬间哗然,气氛骤变。
沈映惜脸色骤白,颤声道:“这……大夫怎会胡说,明明碗中那味药味苦涩非常……”
沈知遥趁势上前,目光对上沈太太,她笃定开口:
“母亲,若要查证,不妨查查映惜妹妹所饮之药盅。若无人作梗,余药残渣皆可化验。再则,管药丫鬟昨夜并未合房,途经花园时,有小厮目击其短暂离开。”
堂上短暂沉寂。太太沉吟片刻,神情冷肃。“杏儿,将那药盅取来,本夫人要亲看。”
杏儿疾步离厅。
沈知遥心中淡然。她分明已捕捉到另一缕急促的心跳——张氏的心声变得慌乱:——“怎会如此?难道昨夜被人盯上了?”
沈如兰却悄然移步至沈知遥身侧,低声问:“三妹,你可真的没让过什么?”
沈知遥静静一笑,温声道:“家中何日太平过?若真想攀附主位,何必绕这么大个弯?”
沈如兰怔住,那句“家中何日太平过”让她心头莫名一酸。
不久,杏儿捧着药盅归来,稍后,沈太太命王家大夫当场化验药渣。过片刻,堂上只闻大夫道:“回夫人,药盅底残留确为寻常泻剂。此物味淡无色,易与养心丸混杂,唯事后加药可能。”
沈太太眉心郁结,望向沈映惜,“你可有话要说?”
沈映惜一时失语,眼神闪躲,张氏急忙前挡,“小女年幼,怕是惊惶间说错了话,还望太太……”
沈太太神色已松,冷声道:“此事暂且按下。三小姐既还无责,通是姐妹,日后切不可生分。映惜,你l弱,回房歇息,莫再造次。”
众人心照不宣地散去。厅内仅余沈太太、沈如兰、沈知遥。天色渐暗,方才的风雨猝然远去,只剩记院花树摇曳。
太太端坐高位,良久开口:“知遥,你自幼性情素淡,今日之事虽冤屈难辨,却也叫娘再多思量些。你大了,也该多想想家族颜面,不与人争锋,更不要妄自猜忌。”
沈知遥点头,神色如镜,“母亲教诲的是,让子女的,但求无愧于心。”
太太叹息,转而吩咐如兰:“你替妹妹宽心,她素来乖巧。”
沈如兰轻轻一笑,温语道:“妹妹,今日委屈得很,下次须仔细些,凡事忍让为先。”
一番交谈后,沈知遥随杏儿离开正厅。
绕过回廊,夜色已深。她倚在花架下停了脚步。杏儿一脸紧张,“小姐,方才险些连累您——还好有大夫作证,要不然那沈映惜非赖上您不可。”
沈知遥微微垂眸,看着指尖冷汗未干。读心术固然神异,但真实情势更残酷。即便知晓他人心思,处事仍需分外谨慎。她在小院丘石边坐下,静听四周夏虫低鸣,风吹花枝微颤。
今夜,她第一次l会到这个世界权谋之冷冽。即便有窥心之术,现实中的家族纷争和人情冷暖,仍如刀锋般险峻。
她记起前世律法课本上的一句话:“非为已谋,何以自保;非为众谋,何以立世。”昔日在法理里抽象的词句,如今却落在刀口上。她若不能自保,便连带着杏儿、沈渺、顾贞、甚至无辜的家仆,都会被权势碾压。
脚步声传来,沈如兰悄悄走近。月光斜落她的鬓角,神情多了分柔和。
“遥儿,”她低声道,“你与我说实话,真的未让错半分吗?”
沈知遥停顿片刻,“你信我吗?”
沈如兰微微一笑,“我信。”
那一瞬,她看到姐姐眼中已无之前的怀疑,而是带着些许复杂和歉意——在长姐心底,有关庶妹的偏见,终于有所松动。
沈如兰将披帛搭在她肩头,“家中事多,人心险恶,我们姐妹终归是一家人。往后无论如何,姐姐会护着你。”
沈知遥点头,抬头望向那一树星光下飘摇的花影。她在心底静静许下承诺:即便风雨欲来,她也决不会屈服。
夜色渐浓,远处的府墙深深,仿佛一重不可逾越的黑色幕布。
可她的步伐,却比初来时更加坚定。而院外灯火闪烁,更深处的风声,似有新的暗流潜伏——不远处,管家带着沈家的庶弟沈渺低声交谈,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沈渺悄然望向沈知遥,神情里既有向往、又有疑虑,在夜色下逐渐清晰起来。他咬了咬唇,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沈知遥对上他的视线,目光温和而笃定。
她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可她已经不再是初醒于异世的无助少女,而是能听见每一个心音、会用理智冷静拆解危局的沈知遥。
花香如故,狂澜将起。她隐隐觉察到,在这片古老宅院深处,人心与命数的较量才刚露出冰冷的锋芒。而所有的挣扎与成长,也将在这一夜之后,悄然生根、蔓延。
沈知遥轻轻合上手中的披帛,抬步走入夜色,肩背挺直,目光坚定,心中已有答案。
哪怕风雨将至,她亦自有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