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林野心里的雾湖,漾开一圈圈震惊的涟漪。他握着搪瓷杯的手不自觉收紧,热水沿着杯壁滑落,滴在裤腿上,留下一小片湿痕,可他全然没察觉——满脑子都是“阿雾是母亲女儿”这个事实,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母亲藏了半生的秘密。
“你……你说阿宁是你母亲?”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着阿雾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眼,那些模糊的疑惑突然有了落点,“可我母亲从没跟我提过,她在雾岛还有个女儿。”
阿雾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陈海的信纸,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她大概是怕你为难,也怕自己舍不得。”她走到木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缘已经卷起毛边,上面是年轻时的母亲和陈海——母亲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笑得眉眼弯弯,陈海站在她身边,手里举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背景正是北角灯塔。“我出生那年,母亲查出身体不好,雾岛的医疗条件差,父亲想带她去大城市治病,可她怕连累父亲,也怕我跟着吃苦,就偷偷走了。”
林野接过照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相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母亲晚年总坐在窗边发呆,手里攥着一张看不清的旧照片,问她是什么,她只说“是很久以前的朋友”;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摩挲着旧邮包上的灯塔补丁,嘴里喃喃着“对不起”“等不到了”——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是对雾岛、对陈海、对阿雾的牵挂。
“父亲找了她很多年。”阿雾的声音又响起,带着雾气般的缥缈,“他每天守着北角灯塔,写一封信,却不知道寄往哪里。后来灯塔要拆,父亲大病一场,临终前把这些信和灯塔的钥匙交给我,说要是有一天,母亲回来了,或者母亲的家人来了,就把这些信交给他们。”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木箱,“那些箱子里,全是父亲写的信,从1998年到2012年,整整十四年。”
林野走到木箱前,蹲下身,轻轻打开最上面的一个。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沓沓信纸,每一张都用橡皮筋捆着,上面标着年份和月份。他抽出一张2000年的信,开头写着“阿宁,今天雾岛下了小雨,阿雾学会了走路,她跌跌撞撞的样子,像极了你第一次在灯塔下跑的时候”。字迹里满是温柔,可字里行间的思念,却像针一样扎进林野心里。
“我母亲……她后来也一直在想你们。”林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从邮包里取出母亲留下的那枚北角灯塔邮票,“这是她藏在邮包里的,她总说,雾岛的灯塔是最好的念想。她走之前,还让我来雾岛,说这里有她没完成的事。”
阿雾接过邮票,指尖轻轻蹭过图案上的灯塔,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枚邮票,父亲也有一枚,他说那是母亲当年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他一直夹在日记本里。”她转身走到木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里面果然夹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邮票,只是颜色更浅,边缘也更旧。
林野看着两枚并排放在一起的邮票,突然觉得,雾岛的雾好像没那么浓了。那些被时光藏起来的秘密,那些跨过年月的思念,正通过这些旧信、旧邮票,一点点浮出水面。他想起老张头说的“死信”,或许这些信从来都不是“死”的,它们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人,等一个能读懂它们的时刻。
“这些信,以后我们一起整理吧。”林野抬起头,看着阿雾,眼神里带着坚定,“我是邮差,我帮你把这些信,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送到那些被思念牵挂的心里。”
阿雾看着林野,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像灯塔的光穿透雾气。她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好。不过,雾巷的雾不是每天都愿意‘送信’的,得等雾最软的时候,它们才会带着信,去找那些思念的人。”
林野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已经温了的水。窗外的雾依旧弥漫,可灯塔的光却比刚才更亮了些,照在木桌上的旧信和邮票上,像是在为这些跨越时光的牵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雾岛的日子,不再只是派送“死信”,而是要和阿雾一起,守护这些藏在雾里的旧时光,让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都能找到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