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冷光透过柴房的破窗,照在苏卿晚苍白如纸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浓郁的血腥气,刺得她鼻腔一阵发酸。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蛛网遍布的房梁和堆积如山的朽木。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胸口,像是被千斤巨石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这不是医院的急诊室。
作为二十一世纪最年轻的心胸外科主刀医生,苏卿晚对人体的痛苦再熟悉不过。她迅速在脑中进行了一次自我诊断:左侧第七、第八根肋骨骨折,轻微气胸,多处软组织挫伤,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若非她凭着最后的意志,用一块破布勒紧了额上最深的伤口,又调整到一个能让肺部最大程度扩张的卧姿,这具身体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属于原主“苏卿晚”那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在她脑海中飞速放映。
相府嫡女,却从小被继母与庶妹欺压,活得不如一个下人。她深爱着当朝三皇子,靖王萧澈,为了嫁给他,不惜背负骂名,用尽手段。可大婚两年,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冷落与折辱。
三天前,她的庶妹,如今已被抬为靖王侧妃的苏涟儿,突然“中毒”倒地,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这个正妃。
盛怒之下的萧澈,甚至不给她一句辩解的机会,便下令将她拖到王府后院,重责三十廷杖,扔进这间废弃的柴房自生自灭。
原主就是在这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她,苏卿晚,在完成一台连续十八小时的高难度心脏移植手术后,因过度劳累猝死在了手术台旁,再次睁眼,便成了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靖王妃。
“真是……一手烂牌。”苏卿晚苦笑着牵动了一下嘴角,撕裂的伤口立刻传来钻心的疼。
她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却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前世,她能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拼杀到医学界的巅峰,靠的绝不是运气和妥协。
既然老天让她在这具身体里重活一次,那么,属于原主的债,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吱呀——”
柴房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两道人影闯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着一袭玄色锦袍,墨发玉冠,面容俊美如铸,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尽是化不开的冰霜与厌恶。
正是这具身体名义上的丈夫,靖王萧澈。
而被他小心翼翼搀扶着的,则是一个身穿粉色罗裙,面色苍白,步履虚浮的娇弱女子。她云鬓微乱,眉眼间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病气,正是苏卿晚的庶妹,苏涟儿。
“姐姐……”苏涟儿一开口,声音便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知道你怨恨王爷疼我,可你也不能用那等剧毒来害我啊!我们毕竟是亲姐妹……”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萧澈的脸色愈发阴沉,看向苏卿晚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苏卿晚,你还真是命大。”他的声音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涟儿心善,听闻你还未断气,竟拖着病体非要来看看你。本王倒要瞧瞧,你这颗淬了毒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苏卿晚靠在墙上,冷眼看着眼前这对惺惺作态的男女,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原主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苏涟儿柔弱无辜地挑起事端,萧澈不问青红皂白地降下雷霆之怒,而原主,只会哭着解释,苦苦哀求。
可惜,她不是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苏卿晚。
她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血污的小脸,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利刃,又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专注而冷静的刀锋。
“王爷来看我,是想确认我死了没有?”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怨恨,“让王爷失望了。阎王爷说,我这种祸害,还得留在世上,好好看着那些害我的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地狱的。”
这番话,让萧澈和苏涟儿皆是一愣。
在他们的印象里,苏卿晚向来是怯懦的,面对萧澈时,更是卑微得连头都不敢抬。何时有过这般锐利如刀的眼神,和这般平静却又字字诛心的话语?
萧澈的眉头紧紧皱起,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眼前的女人,明明还是那张他厌恶至极的脸,可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苏涟儿藏在萧澈身后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又被柔弱所掩盖。她轻轻扯了扯萧澈的衣袖,哽咽道:“王爷,您别生姐姐的气了。姐姐她……她许是被打糊涂了。姐姐,你快向王爷认个错吧,只要你肯说出解药在哪,王爷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解药?”苏卿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胸口的剧痛让她笑声嘶哑而诡异,“侧妃娘娘,你中的是什么毒,需要什么解药,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她抬起手,用满是污泥的指尖,遥遥指向苏涟儿,“你脉象平稳,呼吸有力,眼神清明,除了脸上抹了些增白的铅粉,唇上涂了些显得病态的膏子,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半分中毒的迹象。”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柴房里炸响。
苏涟儿的脸色瞬间煞白,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白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苏卿晚这个草包,竟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萧澈的眼神也骤然一凝,厉声喝道:“一派胡言!涟儿所中之毒,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只说是极为罕见的南疆奇毒‘牵机引’,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肠穿肚烂而死!你一个深闺妇人,懂什么医理!”
“牵机引?”苏卿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作为现代医学的精英,她涉猎极广,对古代的各种毒药也有所研究。“牵机引”这种毒,发作时会引起强烈的肌肉痉挛,让人蜷缩成一团,状如牵机,痛苦至极,绝不是苏涟儿现在这副还能走动的娇弱模样。
更何况,原主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接触任何毒物的机会。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拙劣的栽赃陷害。
“王爷,”苏卿晚的目光直视着萧澈,没有丝毫闪躲,“您是真的相信她中毒了,还是……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除掉我?”
她的眼神太过坦荡,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阴暗。
萧澈竟被她看得有片刻的失神。他心中一凛,怒火更盛。这个女人,竟敢用这种眼神质问他!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他上前一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解药,本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是原主,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但苏卿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下毒,所以,没有解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苏涟儿,唇边的笑意更冷了,“不过,侧妃娘娘这‘毒’,我倒是能解。而且,我还能让大家看看,这毒到底是怎么来的。”
苏涟儿心头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她抓紧了萧澈的胳膊,颤声道:“王爷,我……我好难受……姐姐她疯了,她在胡说八道……”
萧澈看着苏卿晚那双笃定而自信的眼睛,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苏卿晚的垂死挣扎,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想知道,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好。”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本王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三天,本王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若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找出所谓的‘真凶’,本王便饶你一命。”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森然无比:“但若是不能……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三天?
苏卿晚在心里冷笑。三天时间,足够苏涟儿和她背后的人,将所有证据都抹得一干二净了。
她要的,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机会。
“王爷的饶命之恩,臣妾恐怕无福消受。”苏卿晚撑着墙壁,艰难地站直了身体。尽管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但那挺直的脊梁,却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傲气。
“臣妾想和王爷,打个赌。”
“赌?”萧澈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眼中满是讥讽。
“对,赌。”苏卿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可怕,“就赌我的命。三天之内,我若不能自证清白,揪出陷害者,我这颗项上人头,任凭王爷处置,绝无怨言。”
“但若是我做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道:
“我要求王爷,给我一封休书,从此,我苏卿晚与靖王府,一刀两断,婚嫁自由,再无瓜葛!”
一语既出,满室死寂。
苏涟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把萧澈看得比命还重的女人,竟然会主动要休书?
而萧澈,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他死死地盯着苏卿晚,仿佛要将她看穿。
羞辱?愤怒?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错愕?
这个女人,疯了不成?为了她,他被天下人耻笑,被父皇斥责,她如今却要一封休书,将他当成敝履一般丢弃?
“好,很好!”萧澈怒极反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苏卿晚,这可是你自找的!本王就成全你!三天之后,本王等着你跪地求饶!”
说罢,他再也不看她一眼,猛地一甩袖,带着惊魂未定的苏涟儿,转身离去。
厚重的木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柴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苏卿晚紧绷的身体终于一软,顺着墙壁滑坐下去。冷汗浸透了她早已破烂的衣衫,伤口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
但她的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那不是求生的渴望,而是复仇的烈焰和对自由的无限向往。
休书……
这只是第一步。
萧澈,苏涟儿,还有那些曾经欺辱过原主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