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跟着八路军走了整整三天，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踩一步都钻心地疼。可他咬着牙一声没吭，只是死死攥着那把柴刀——这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刀鞘上还沾着那个鬼子军官的血。
队伍在一座破旧的山神庙里歇了脚。领头的疤脸汉子是三排长，姓王，大家都叫他王排长。他看赵铁柱年纪轻，又刚遭了大难，就把他分到二班，让一个叫王铁柱的老兵带着。
“哟，也叫铁柱？”老兵王铁柱斜眼打量他，一脸不耐烦。这人三十出头，脸上刻着风霜，腰上别着一把缴来的三八式步枪，枪托磨得发亮。“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样，能扛得动枪吗？”
赵铁柱没吱声，默默把柴刀往腰后一别。军营里的规矩他实在不习惯：天不亮就要起来练队列，吃饭得听哨声，说话前还得喊“报告”。他手脚笨，稍息常顺拐，跑步总掉队，害得二班挨了连长好几回批。
“赵铁柱！出列！”李连长站在队伍前面，嗓门跟打雷似的。他军装洗得发白，腰杆笔直，“刚才教的卧倒，再让一遍！”
赵铁柱往地上一趴，身子僵得像块门板，膝盖还没着地，枪托就先磕到了下巴。队伍里传来几声憋不住的笑，王铁柱低声骂了句：“真丢人！”
李连长皱紧眉头，亲自示范：“卧倒不是让你摔跤！要快、要轻，鬼子的子弹可不跟你讲客气！”他猛地扑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扬起一片灰。
赵铁柱一眼瞥见连长膝盖上的旧伤疤，忽然想起爹倒在麦地里的样子。他咬紧牙，又一次扑下去，这回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胳膊肘擦破了皮，可他没喊疼。
王铁柱看赵铁柱整天揣着那把柴刀，越看越来气。
“你这破刀能杀几个鬼子？”他把自已的步枪往赵铁柱面前一递，“不服？比划比划？”
部队里老兵“教训”新兵是常事，打着打着反倒打出交情，还能教点真本事。赵铁柱没怂，握紧柴刀就站到了空地中央。
王铁柱一拳打过来，赵铁柱靠种地练出的灵活劲儿侧身躲过，柴刀顺势劈向对方胳膊。王铁柱没料到这新兵动作这么快，急忙后退，袖子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
“嘿，可以啊！”王铁柱来了精神，不再留手。他练过擒拿，三兩下就把赵铁柱按在地上，膝盖顶着他后背：“服不服？”
赵铁柱脸贴着地，记嘴是土，却梗着脖子喊：“不服！你耍巧劲，不算真本事！”
“傻小子，”王铁柱松开他，蹲下来扔过一块布，“打仗不是拼命，是要赢！你这柴刀再快，能快过枪？能远过枪？”他捡起步枪，利落地拉了下枪栓，“瞧见没？这玩意儿，一里地外就能打穿鬼子的铁帽子。”
赵铁柱盯着那支枪，眼睛发直。他想起鬼子的卡车，想起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突然明白了：光靠狠劲不够，得学真本事，才能杀更多鬼子。
从那以后，赵铁柱像变了个人。天不亮就爬起来练队列，别人休息时他就缠着王铁柱学枪。王铁柱嘴上骂他“倔驴”，心里却高看了他几分，开始认真教他瞄准、拆枪、装子弹。
“三点成一线，准星、照门、目标，憋住气……”王铁柱握着他的手，慢慢调整枪的角度，“记住，枪是你的兄弟，你善待它，它战场上才给你长脸。”
赵铁柱趴在地上，瞄准远处的树桩，手指扣着扳机，手心全是汗。“砰”的一声，子弹打飞了，擦着树桩边过去。
“急什么，”王铁柱拍拍他肩膀，“我刚开始学，十枪有九枪脱靶。多练，手就稳了。”
正说着，放哨的战士突然急匆匆跑回来，脸都白了：“连长！东边发现鬼子！差不多一个小队，正朝咱这儿摸过来！”
李连长马上集合队伍，脸上没了平时的严厉：“鬼子可能是来搜山的，人不多，但家伙比咱好。王排长带一班、三班去左边山头埋伏，二班跟我守正面！等鬼子进了沟，咱们给他包饺子！”
赵铁柱跟着二班钻进树林，心“咚咚”跳得厉害。王铁柱把他拉到一棵大树后面：“一会儿听我命令，别乱跑，别乱开枪！”
没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鬼子端着枪，小心地走进山沟。带头的正是之前追杀赵铁柱的那个日军小队长——田中健太。他握着军刀，三角眼扫视着四周，显然还在找那个杀了松井的“土八路”。
“打！”李连长一声令下，枪声顿时炸成一片。
鬼子冷不防挨了打，当场撂倒两个，剩下的慌忙找掩护，机枪“哒哒哒”地扫过来，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
赵铁柱趴在地上，手一哆嗦，枪差点脱手。他看见王铁柱冷静地瞄准，一枪放倒一个正在换弹的鬼子，心里又急又愧。
“瞄准那个机枪手！”王铁柱推了他一把，“别怂！想想你家里人！”
家里人……爹的血、娘的哭声、小花的眼睛……赵铁柱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把准星对准那个疯狂扫射的鬼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扣下扳机。
“砰！”
子弹没打中机枪手，却打中了旁边的弹药箱，“轰”的一声，箱子炸了，机枪顿时哑了火。
“好样的！”王铁柱喊了一嗓子，趁机又打倒一个鬼子。
田中健太见势不妙，挥着刀大喊，剩下的鬼子开始后撤。“追！”李连长带头冲了出去。
赵铁柱也跟着往前冲，却没留意一个受伤的鬼子正举枪瞄着他。王铁柱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已却“噗”地一声，胳膊中了一枪。
“老兵！”赵铁柱惊叫着扑过去。
“别管我！追！”王铁柱捂着冒血的胳膊，把步枪塞给他，“拿好！多杀鬼子！”
赵铁柱接过枪，看着王铁柱被卫生员抬下去，又望见远处田中健太逃跑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枪沉甸甸的。他吸了口气，跟着队伍追上去，枪管还烫着手。
打扫战场时，夕阳把山沟染得通红。战士们清理着鬼子的尸l和武器，脸上带着笑——这一仗干掉八个鬼子，还缴了一挺机枪和五支步枪。
李连长走到赵铁柱面前，拍拍他肩膀：“好小子，那一枪炸得正是时侯！”
赵铁柱没说话，只是望着王铁柱被抬走的方向。王铁柱流了很多血，卫生员说子弹打穿了骨头，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那条胳膊。
“报告连长，”一个战士跑来，手里拿着个本子，“从那个松井身上搜出来的，像是本情报。”
李连长翻开本子，眉头越皱越紧。上面密密麻麻写记了日文，还有几张地图，标着附近几个村子的位置和兵力情况。
“这个松井不是普通小队长，”李连长声音沉了下来，“他是鬼子的联络官，专门传递扫荡计划。赵铁柱，你歪打正着，宰了条大鱼。”
赵铁柱心里一震，想起松井死前怀里确实鼓鼓囊囊的——难道就是这个本子？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骑兵飞身下马，递上一份电报，脸色凝重：“连长！紧急情报！鬼子集结了一个中队，说要给松井报仇，正朝咱这儿扑来，估计明天天亮就到！”
李连长脸色顿时变了：一个中队，一百多号鬼子，还有重武器，就凭他们这一个连，根本挡不住。
他看向赵铁柱，眼神复杂：“这事，因你而起。现在撤，还来得及，可附近的村子……”
赵铁柱攥紧了手里的步枪，枪托上还留着王铁柱的l温。他想起那些被烧毁的房屋，想起乡亲们的尸l，突然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坚决：
“连长，不能撤。”
李连长看着他眼中的火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下令：“通知各班，连夜转移去黑风口！那地方险，好打埋伏。告诉王铁柱，叫他赶紧养伤——这场仗，少不得他，更少不得想报仇的硬骨头！”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响。赵铁柱摸了摸怀里的柴刀，又握紧了刚缴来的步枪。他知道，明天的黑风口，必是一场恶战。而他更不知道的是，为了给松井报仇，田中健太特地调来了日军的“神枪手小队”，专门对付打伏击的八路军——里面还有一个据说能在千米外取人首级的狙击手，已经悄悄对准了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