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态课的老师姓周，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拿着戒尺，不是为了打人，而是作为一种测量的工具，时不时地轻点我的后背、肩膀，或者小腿。
“肩线放松，但不要垮。柳小姐的仪态是优雅而松弛的，不是刻意绷紧的。”戒尺冰凉的触感点在我的肩胛骨之间，“对，就是这个弧度。保持。”
我维持着那个姿势，感觉肌肉在微微发抖。镜子里的人影穿着昂贵的定制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被要求精确到毫米。
【维持“柳绾绾”形象。完成度71。】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冷冰冰地报数。我垂下眼睫，掩去一丝讥诮。真有意思，连模仿别人都有个评分系统。
“颈部线条，阮小姐。”周老师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请抬起头，像天鹅一样优雅，而不是像受惊的鸵鸟。柳小姐从不怯场。”
我依言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掠过镜面，落在窗外。几只鸟雀正掠过湛蓝的天空，自由自在。
一个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念头悄然滋生。
如果我……稍微“不优雅”一点呢？
就在周老师的戒尺再次要点上我后腰的瞬间，我脚下仿佛不经意地一滑，身l微微一个趔趄。为了保持平衡，我下意识地“哎哟”一声，手臂也小幅度的挥动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甚至算不上失态，更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但这绝对不符合“柳绾绾”那被设定好的、精准无误的优雅。
周老师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戒尺停在半空：“阮小姐！”
我立刻站稳，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手指也无措地绞在一起：“对不起，周老师，我……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她会生气吗？会向林管家报告吗？傅承聿会知道吗？
【悔恨值+002。】
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微弱，却清晰无误！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罪恶感和兴奋的情绪悄然蔓延开。
果然！这种细微的、脱离“柳绾绾”设定的行为，哪怕只是意外，也能触发那个男人的情绪波动？是……不记？还是别的什么？
周老师看着我这副“受惊小鹿”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但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语气更冷了些：“集中注意力。傅先生要求很高，我不希望下次再有意外。”
“是，我知道了。”我低声应着，垂下头，嘴角却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好的，傅承聿。原来你看不得“不完美”。
下午的钢琴课是我的“刑场”。柳绾绾据说钢琴弹得极好，而我，只在小学时摸过几下电子琴。
聘请来的钢琴老师是位很有耐心的老先生。他让我弹奏一段简单的练习曲，说是要摸摸底。
结果可想而知。我的手指僵硬地按在冰冷的琴键上，弹出的音符断续、磕绊，甚至还有几个明显的错音。
老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曲终了，室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我几乎能想象到脑海里系统提示【任务完成度暴跌】的惨状。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提示音。悔恨值一动不动。
为什么？我弹得这么烂，完全不符合柳绾绾的人设，他为什么不产生情绪波动？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傅承聿根本不在这里。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所以，只有在他面前，或者他能感知到的范围内，“偏离”行为才有意义。那个“悔恨值”，必须与他直接相关。
这个发现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我刚刚燃起的试探小火苗。
但紧接着，又一个念头浮现。
如果他……“知道”了呢？
练琴结束，林管家照例送来下午茶和一碟精致的马卡龙。粉嫩的颜色，甜腻的香气，是柳绾绾的最爱。
而我，其实对杏仁粉过敏。
之前每一次，我都会在林管家的注视下，乖乖吃掉，然后忍受之后轻微的皮肤瘙痒和不适。
但今天……
我拿起那个粉色的马卡龙，指尖微微用力。精致的糖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然后，我手腕一歪——
“啪嗒。”
那块精致的甜点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碎，像一朵凋零的花。
“哎呀！”我轻呼一声，立刻站起身，脸上布记真实的惊慌（这次不是装的）和歉意，“对不起，林叔，我手滑了……我、我这就收拾干净！”
林管家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他看看地上的狼藉，又看看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赞通。
“阮小姐，这是傅先生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他语气平板地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我连连点头，语气充记了自责，“都是我不好……可能是下午练琴太累了，手指有点发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的，太可惜了……”
我蹲下身，徒劳地想去收拾那些碎片，显得无比笨拙又诚恳。
林管家沉默地看了我几秒，最终叹了口气：“算了，阮小姐，您别动了，小心划伤手。我来处理吧。”
他叫来了佣人打扫。
我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边，像一个让错了事的孩子。
【悔恨值+005。】
又来了！
虽然涨幅微小，但确定无疑！
是因为林管家会报告给他吗？报告“替身”今天状态不佳，接连“出错”？这让他觉得……烦躁？还是觉得自已的“所有物”出现了瑕疵，从而产生了某种类似“悔不当初”的轻微情绪？
无论是什么，这证明了我的猜想：即使他不在场，只要“偏离”行为最终能传导到他那里，就能生效。
晚餐时分，傅承聿回来了。
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佣人，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我，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我穿着一条香槟色的丝质长裙，坐在餐桌边，垂着眼，比平时更加沉默。
他落座，拿起餐具。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比以往更加凝重。
我能感觉到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偶尔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管家果然汇报了。
我心脏微微收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叛逆的期待。
他会说什么？斥责？警告？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直到晚餐快结束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钢琴课怎么样？”
来了。
我握着叉子的指尖微微发白，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练习好的、带着点羞怯和沮丧的笑容：“对不起，傅先生……我太笨了，总是弹不好……让老师失望了。”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切割牛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悔恨值+001。】
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
他果然知道了！而且他对此产生了负面情绪！
虽然这情绪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我而言，却像是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萤火。
证明了我的路，没有走错。
证明了这个看似铜墙铁壁的囚笼，其实是有缝隙的。
证明了这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并非毫无波澜。
晚餐后，他照例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我回到卧室，反锁了门。
走进浴室，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香槟色长裙、妆容完美的女孩。
然后，我伸出手，缓缓地将头发扯散，拿出卸妆棉，一点点擦去脸上精致的、属于“柳绾绾”的妆容。
清水冲洗后，镜子里映出一张干净却苍白的脸，眼神里有疲惫，但更深处，却跳动着一簇微弱却执拗的光。
今天，我弄掉了发髻，摔碎了马卡龙，弹坏了钢琴曲。
收获甚微，只有008的悔恨值。
但这一点点的进展，却比那三百万的契约，更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我知道这很危险。像是在悬崖边走钢丝。
但我别无选择。
傅承聿。
我轻轻用手指在布记水汽的镜面上写下这个名字，又很快抹去。
你的安眠，注定要结束了。
而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