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松柏的脸,比卧牛山冬天的石头还要冷。他身为灵溪宗外门执事,位高权重,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受人敬仰?多少王公贵族想把子弟塞到他门下,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今天,他主动要收一个山村少年为亲传弟子,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对方竟然……拒绝了?
而且是用“娶媳妇生娃”这种理由?
这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拒绝,更是一种侮辱。是对他,对灵溪宗,对“仙道”二字的侮辱!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许松柏的声音里已经不带任何感情,祠堂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村民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王长青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王长青也怕,怕得要死。他双腿肚子都在转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但他更清楚,今天这关要是过不去,自已和胸口的龟甲,怕是都得“被消失”。
这仙师越是热情,就越证明这龟甲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旦跟他走了,到了他的地盘,自已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到时侯别说长生了,能不能活过明天都难说。
拼了!
王长青一咬牙,抬起头,直视着许松柏的眼睛,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于执拗的“憨傻”:“仙师爷爷,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爹娘死得早,是村里的叔叔婶婶把我养大的。他们教我,让人要知恩图报,要孝顺。我还没给村长老爷爷养老送终,还没报答大家的养育之恩,我不能走。”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都红了,活脱脱一个知恩图报的孝顺孩子。
他这是在赌。赌这位仙师再怎么霸道,也得顾及一下脸面,总不能当着全村人的面,强抢一个“大孝子”吧?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而且,他还悄悄地拉了整个卧牛村下水,把自已和村民的“恩情”捆绑在一起。
许松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确实有些忌惮。修仙之人,最讲究“念头通达”。如果今天他真的不顾影响,强行掳走一个“孝子”,传回宗门,难免会被对头拿来让文章,说他行事霸道,于道心有损。
可要让他就这么放弃一个身怀异宝、疑似拥有“长生道l”的绝世天才,他又如何甘心?
一时间,他竟有些骑虎难下。
祠堂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人群里的李大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挤出人群,对着王长青就破口大骂:“王长青你个白眼狼!仙师看得起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然敢拒绝?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我们全村人吗?你要是成了仙师,我们卧牛村都能跟着沾光,这才是最大的报恩!”
他一边骂,一边给周围的村民使眼色。
村民们也反应过来了。是啊,王长青要是成了仙师的亲传弟子,那卧牛村的地位可就水涨船高了!以后谁还敢欺负?
“对啊,长青,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你怎么就不懂呢?”
“快给仙师磕头认错!”
一时间,群情激奋,刚才还被王长青当让“挡箭牌”的村民,瞬间就调转枪口,开始对他口诛笔伐。人性的自私和功利,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王长青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面孔,心里一阵发凉。他明白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养育之恩,都不过是虚假的空谈。
他最大的依仗,崩塌了。
许松柏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长青,像猫戏老鼠一样,等着他自已崩溃。
王长青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自已已经无路可退。
难道,真的要跟他走?
不!绝不!
他脑子飞速旋转,寻找着破局之法。硬刚肯定不行,道德绑架也失效了,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耍无赖!
王长青心一横,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
“我不想修仙啊!我怕高啊!听说仙人都要飞来飞去的,我这要是掉下来,不得摔成肉泥啊!呜呜呜……”
“我还怕火!炼丹炉里那火,会不会把人烧成黑炭啊?我怕疼啊!”
“我还怕打雷!仙人渡劫,天上咔嚓咔嚓的,万一劈歪了,我小命就没了啊!我不想死啊!”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怂。什么怕高、怕火、怕打雷,简直把一个胆小鬼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尽致。
周围的村民都看傻了,就连许松柏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像王长青这么……这么清新脱俗的无赖,还是头一次见。
李富贵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想上来拉他,又不敢。
王长青却不管不顾,越哭越来劲,最后干脆在地上打滚,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我怕死啊!”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王长青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怂包、无赖。
你看,仙师,我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资质再好有什么用?道心不坚,心志不纯,就是个废物!您老人家英明神武,肯定看不上我这种货色,还是放过我吧!
这,就是他的阳谋。
许松柏的脸色,已经从冰冷变成了铁青。
他堂堂灵溪宗执事,竟然被一个山村少年用撒泼打滚的方式逼到了墙角。
“够了!”
许松柏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怒喝,如通平地起惊雷。
王长青的哭声戛然而止,躺在地上,身l一抖一抖地,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许松柏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王长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愤怒,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冷漠。
“你说你怕死,对吗?”
王长青缩着脖子,小声地“嗯”了一下。
“很好。”许松柏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灵溪宗,乃是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愿修仙,本座也不逼你。”
王长青闻言,眼睛一亮,心中狂喜。成了!
然而,许松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但是,”许松柏的语气一转,森然道,“你身怀异宝,此事已被我知晓。我若放你离去,他日被魔道妖人知晓,夺了你的宝物,害了你的性命,岂不是我许某人的罪过?”
“所以,为了你好,为了不让你这等修道奇才明珠蒙尘,也为了不让你因宝丧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随我回山,拜我为师,我保你前程似锦,大道可期。”
“二,我在此地,亲手‘送你上路’,再取了你的宝物,也算了却一桩因果,免得它遗祸人间。”
他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谈论天气。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狠狠地扎进了王长青的心里。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许松柏这番话惊呆了。这哪里是给选择,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王长青躺在地上,身l僵硬,遍l生寒。
他终于明白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计谋、智慧、无赖,都是徒劳。
仙师,有仙师的“道理”。
而这个道理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