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两天。
我没有再去环宇网咖。
我刻意把自己投入到无尽的路途和疲乏中。接了个去粤北山区的长途单，拉一车农副产品去，再捎些零散的山货回来。来回近千公里，山路崎岖，耗在路上的时间长得让人麻木。
我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碾压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躁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逃避。
白天，我把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让嘈杂的音乐和路况信息灌满耳朵，不给胡思乱想留任何空隙。晚上，把车停在陌生的服务区，躺在坚硬的卧铺上，盯着车顶那块污渍，强迫自己数羊，或者回忆货车各个部件的保养周期。
但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顽固。
在寂静的山路上行驶，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噪音时，她的脸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来。不是酒吧门外那个模糊的身影，而是网吧灯光下，她安静的侧脸，和那双看着屏幕时，偶尔会流露出些许迷茫的眼睛。
还有强子的话，像恶毒的诅咒，反复回响。
“那种女人，麻烦！”
“玩玩可以，千万别动心！”
以及林静离开时那个泪流满面却无比决绝的背影。
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把我本就混乱的脑子搅成一锅粥。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刻意避开，到底是因为听进了强子的忠告，还是因为……害怕自己真的会陷进去？
那种明知是火坑却还想往下跳的冲动，让我感到恐惧。
第三天下午，我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和满车的疲惫，回到了白云区的物流园。交完车，拿到运费，薄薄的一叠钞票捏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天空阴沉得厉害，乌云低低地压着，空气闷热而潮湿，仿佛拧一把就能出水。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回出租屋，而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迟疑，有些沉重。
离环宇网咖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停住了脚步。远远望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既希望看到那个身影，又害怕看到。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有走过去。转身钻进旁边一家同样烟雾缭绕、但更破旧的小网吧，找了个最角落的机子坐下。
开机，登陆QQ。
海盗帽头像灰暗着，没有任何留言。
好友列表里，“碎月”的头像也是灰色的。
心里顿时空了一块，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自嘲。
李芷，你在期待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几天没出现的、无关紧要的过客罢了。人家凭什么给你留言？凭什么天天在网吧等你？
一种强烈的自作多情的感觉让我脸上发烫。
我烦躁地点开游戏，心不在焉地打着怪物，屏幕上的血花四溅，却丝毫提不起我的兴趣。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好友列表那个灰色的头像。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乌云翻滚得更加厉害，隐隐有雷声从天边传来。
她今天……还会来吗？
还是说，我这几天的消失，已经让她觉得无趣，或者找到了新的、更有趣的“聊伴”？
一想到后者，一种尖锐的、类似于嫉妒的情绪猛地刺了我一下。我狠狠砸了一下鼠标，引来旁边人的侧目。
就在这时！
那个灰色的头像，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甚至有些发抖。
她来了！在环宇网咖！和我在同一个片区，可能只隔着几十米！
我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等待那个头像跳动起来，问我“这几天去哪了？”或者哪怕只是一个“？”。
然而，没有。
头像只是亮着，安静地待在列表里，没有任何动静。
她上线了，却没有找我。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我难受。它像一种冰冷的无视，仿佛在说：你在或不在，来或不来，与我无关。
这种被彻底忽略的感觉，比强子的警告更让我感到挫败和……恐慌。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对话框。我必须说点什么。
我：“在？”
发送。
心脏狂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时间过得无比缓慢。几秒钟，像几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正在输入…”的提示跳了出来！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碎月：“嗯。”
只有一个字。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比我们第一次聊天时那个“？”更显得疏远。
我心里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我：“这几天出了趟长途。”
我试图解释，虽然这解释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碎月：“哦。”
又是一个单音节。拒人于千里之外。
气氛明显不对。和之前那种虽然谨慎但暗流涌动的感觉完全不同。她像是突然给自己套上了一个坚硬的壳。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几秒钟后，滚雷轰隆隆地压过天空。暴雨的前奏已经响起。
我咬着牙，继续打字：“怎么了？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那边又沉默了。良久，“正在输入…”的提示断断续续。
最终发过来的，依旧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碎月：“没什么，累了。”
骗鬼呢！这种敷衍的借口，连我自己都不会信。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是工作上遇到麻烦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还想再问，她却紧跟着发来一条。
碎月：“下了。”
说完，那个刚刚亮起没多久的头像，瞬间又变成了灰色。
她走了。
甚至没有给我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我呆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个再次灰暗下去的头像，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窗外雷声隆隆，豆大的雨点开始猛烈地砸在网吧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而我的心里，也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透心凉。
她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是因为我这几天没出现吗？还是发生了其他事情？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雨声中。
我猛地站起身，冲出了网吧，甚至忘了结账，网管在后面喊了什么我也没听清。
我冲进暴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衣服，但我浑然不觉。我只是朝着我货车停靠的方向狂奔。
我必须去！
我必须去“夜色”门口！
我必须亲眼看一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驱使着我。强子的警告，林静的影子，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见到她。
今晚，我必须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