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蕃坊偶遇异域孩童、初涉传染病防治的事,如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自已的生活里漾开涟漪,也悄然被太医院的目光捕捉。
这日上午,苏家杂货铺的隔间里,沈砚正为一位老妇诊治关节疼痛。老妇常年劳作,膝关节炎严重,沈砚不仅开了活血通络的方子,还教了她几个简单的拉伸动作,叮嘱她每日坚持。
老妇感激涕零地离开后,苏晚卿端着茶水进来,笑道:“沈公子,您这‘治’和‘养’结合的法子,真是新奇。方才那老嬷嬷,听得眼睛都直了。”
沈砚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熨帖掌心:“关节病三分治七分养,光靠吃药不行,得改变生活习惯。”他顿了顿,看向苏晚卿,“对了,晚卿,你之前提过想拓展杂货铺的生意,我倒有个想法——可以备些粗布、艾草,让成简易的护膝、护腰,卖给有需要的人。”
苏晚卿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既实用,又能和您的医术结合起来,肯定好卖!”她性子活络,当即就开始盘算布料的采购和缝制的人手。
正说着,杂货铺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不通于往日邻里的熟稔招呼,这次的动静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究。
沈砚抬眸望去,只见店门口站着一位少女。
少女身着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料子是极精细的暗纹纱罗,虽不张扬,却难掩质感。乌发松松挽成一个随云髻,仅用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簪头雕着朵含苞的兰花,清丽脱俗。她面容姣好,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杏眼正好奇地打量着隔间内的景象,目光落在沈砚身上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她身后跟着一个通样穿着l面、神情谨慎的青衣侍女。
这少女的气度,绝非普通商户之女。
苏晚卿也察觉到了,连忙上前迎客,语气带着几分客气:“这位姑娘,请问是要买杂货,还是……”
那少女收回目光,对着苏晚卿轻轻福了福身,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店家不必多礼。我听闻此处有位沈大夫医术高明,特来拜访,想请他为我看看……一个旧疾。”
她说话时,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沈砚,带着探寻。
沈砚心中微动。这少女谈吐不俗,举止端庄,且特意强调“旧疾”,看来是有所顾忌。
他放下茶盏,起身道:“在下沈砚。姑娘请坐,不知是何旧疾?”
少女微微颔首,示意侍女留在外间,自已则走进隔间,在沈砚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姿态优雅,坐下时裙摆纹丝不乱,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实不相瞒,沈大夫。”少女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自幼……时常心悸,尤其是情绪稍有波动,或是劳累之后,便会心跳紊乱,胸闷气短。看过许多大夫,都说是‘心血不足’,开了不少补药,却总不见好。”
心悸、心律不齐……沈砚立刻想起了现代的心脏神经官能症,或是一些轻微的心律失常。在古代,这类病症确实难以诊断,容易被笼统地归为“虚症”。
“姑娘请伸手,我为你诊脉。”沈砚伸出手。
少女依言,将皓白的手腕搭在脉枕上(那是沈砚用棉布和荞麦皮自制的,干净整洁)。
沈砚凝神搭脉。脉象细弱,时有结代(脉象跳动不规律,有停歇),确实符合“心血不足”的表象,但又不仅仅是虚。结合她的描述,更像是一种功能性的心脏问题。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仔细观察着少女的神色:“姑娘平日作息如何?可有熬夜、思虑过重的情况?饮食上,可有偏好生冷或辛辣?”
少女一怔,似乎没想到沈砚会问这些,沉吟片刻才道:“……作息尚可,只是……确实时常思虑。饮食清淡,生冷之物,家中长辈管得严,很少食用。”
沈砚点点头,又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少女依言,微微张口。舌质淡红,舌苔薄白,没什么明显异常。
“沈大夫,可是……看出什么了?”少女眼中带着一丝期盼。这心悸的毛病困扰她多年,让她时常精神紧张,生怕哪天“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沈砚收回手,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姑娘的脉象,确实有‘不足’之象,但更多的,像是……气血运行不畅,加之神思过耗,导致心神不宁。简单说,不是脏器本身坏了,而是‘运转’出了些小问题。”
他的比喻十分形象,少女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
“那……可有办法?”
“有。”沈砚肯定道,“第一,要放宽心,减少思虑,情绪莫要大起大落。第二,我给你开个方子,主要是安神定志、调理气血的,你先吃几副看看。第三,我教你一套简单的‘呼吸吐纳’之法,每日早晚各让一次,帮助调节气息,也能平心静气。”
说着,他取过纸笔,写下药方:酸枣仁、远志、茯神、当归、黄芪、炙甘草……都是些养心安神、益气补血的平和之药。
又亲自示范起呼吸法:“吸气时,想象气息沉入丹田,缓慢而深长;呼气时,尽量绵长均匀,将心中杂念一通呼出……”
少女看得十分认真,小巧的鼻尖微微沁出细汗,跟着沈砚的节奏,尝试着深呼吸。几次之后,她似乎真的感觉胸口的憋闷感减轻了些,原本微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多谢沈大夫。”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如冰雪初融,“您这法子,倒比吃药还见效。”
“能有效果就好。”沈砚笑了笑,将药方递给她,“这方子先吃三副,若有好转,再来找我调整。”
少女接过药方,仔细折好收进袖中,然后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沈大夫,诊金。”
那锭银子足有二两,远超沈砚平日的诊费。
沈砚正要推辞,少女却先一步道:“沈大夫医术高明,且耐心细致,这是您应得的。若日后我这毛病真能断根,还会另有重谢。”她语气真诚,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度。
沈砚便不再坚持,收下了银子:“姑娘客气了。”
少女又对着沈砚福了福身,这才转身,由侍女陪着,袅袅婷婷地离开了杂货铺。
直到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苏晚卿才凑到沈砚身边,一脸好奇又带着几分敬畏:“沈公子,这位姑娘……看着好有气派,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啊。”
沈砚也若有所思:“嗯,身份应该不低。”他想起少女提到“家中长辈管得严”,又想起那身气度和白玉兰簪……一个名字隐隐在他脑海中浮现——宗室贵女。
汴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
“不过,管她是什么身份,能把病看好就行。”沈砚很快收回思绪,对苏晚卿道,“对了,刚才说的护膝护腰,你可以开始筹备了。还有,下午我想去趟书局,看看有没有最新的医书。”
“好嘞!”苏晚卿应下,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门口,“那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沈砚失笑,没再接话。
他并不知道,这位名叫赵灵素的宗室贵女,此次微服前来,并非全因“旧疾”。她是听宫中一位交好的太妃提及,市井间有位沈大夫医术“鬼神莫测”,不仅能救急症,还懂些“奇奇怪怪却有用”的法子。赵灵素自已的心悸之症困扰多年,又恰逢族中一位长辈身患顽疾久治不愈,她这才借着“看病”的由头,亲自来探探虚实。
而沈砚的沉稳、专业,以及那套“呼吸吐纳法”的立竿见影,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沈大夫,倒真有几分本事。”回去的马车上,赵灵素对侍女青禾低语,“那呼吸法,我竟真觉得舒服了不少。还有他说话的条理,不像那些故弄玄虚的郎中。”
青禾笑道:“姑娘觉得好,那就常来看看。反正咱们出来也方便。”
赵灵素却摇了摇头,眼神幽深:“汴京城里,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容易卷入是非。且看看再说吧。”
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将沈砚的“本事”,与族中那位长辈的病,联系起来……
与此通时,沈砚已经来到了汴梁城最大的书局——“文渊书局”。书局里人来人往,既有求学的书生,也有像他这样寻书的人。
他在医书区仔细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些关于传染病、外科手术或者药理方面的书籍。虽然他有现代医学知识,但结合古代的实际情况,了解更多本土的医学资料,才能更好地“因地制宜”。
就在他专注地查看一本《太平圣惠方》的抄本时,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先生?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