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清晨,天光亮得早,带着一股子清冽的寒气。
陆承屹像往常一样,在军号吹响前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他动作极轻地穿上军装,将自己那床军被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目光扫过被子时,他顿了一下。
在他自己的被子旁边,多了一床叠得同样整齐的棉被。那是沈清禾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皂角味。自打那天晚上她把被子给了他,这就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睡地铺,但不再是只盖一床单薄的军被。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沈清禾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书。昏暗的光线里,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隆起的腹部在被子下勾勒出一个安详的弧度。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要出操了?”
“嗯。”陆承屹应了一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走到桌边,指了指上面盖着布巾的搪瓷缸子,“今天的羊奶,记得喝。”
“知道了。”
这样简短又平淡的对话,已经成了他们这半个多月来的日常。自从他搬进这间宿舍,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空气里那种冰冷的隔阂,似乎正在被这每日一杯的温热羊奶和一床多出来的棉被,慢慢融化。
陆承屹没再多话,转身带上门,汇入楼道里战士们匆匆的脚步声中。
沈清禾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去,才放下书,伸手拿过那杯羊奶。杯子还是温的,显然是陆承屹刚从炊事班打回来的。
她小口地喝着,目光落在墙角那床属于他的被子上。逻辑和数据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但她知道,这个屋子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变得不再那么空旷和冰冷了。
下午,实验室里。
距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王军医特意嘱咐过,让她多休息,不要再来实验室了。但沈清禾闲不住,戈壁春播在即,土壤改良的数据分析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她必须亲自盯着。
她正一手扶着沉重的腰,一手拿着玻璃棒在烧杯里轻轻搅动,记录着溶液的颜色变化。
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下坠般的紧缩感,力道之大,让她手里的玻璃棒都险些滑落。她闷哼一声,连忙扶住实验台站稳。
紧接着,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流猛地涌出,顺着裤管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清禾的动作僵住了。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湿透的裤脚,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作为一名严谨的科研工作者,她对人体构造和生理反应有着超越常人的了解。
她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默默记下了时间。
“小王!”她朝门口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发紧,但语调依然保持着镇定。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小王立刻跑了进来,一见这阵仗,脸“刷”地就白了:“嫂、嫂子,您这是这是咋了?”
“见红了,羊水也破了。”沈清禾言简意赅,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看样子是要生了,比预产期早了点。”
“哎呀我的娘!”小王吓得魂都快飞了,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个,急得原地直跺脚,“那咋办?咋办啊?我、我这就去叫人!”
“别慌。”沈清禾深吸一口气,忍过又一阵宫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指挥道,“你现在,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去卫生队,告诉王军医,让他马上准备产房,就说我宫缩频繁,情况紧急。第二,去靶场通知陆承屹。记住,告诉他,让他保持冷静,我这里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她越是镇定,小王反而越觉得事态严重。他被这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像领了军令一样大声回答:“是!嫂子您撑住!我马上去!”
说完,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冲了出去。
靶场上,风沙卷着硝烟,吹得人脸上生疼。
陆承屹刚刚结束了一轮速射演示,打空了弹匣,枪膛还微微发烫。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周围战士们的喝彩,心里却想着,这个点,沈清禾应该在宿舍午休了。
“营长,十发一百环!牛!”张大山在旁边嚷嚷着。
陆承屹没理他,正准备换上新弹匣,就看见警卫员小王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开始喊,声音都变了调:
“营长!不好了!嫂子!嫂子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