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白炽灯的光,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顽固的暖意。
光线下,男人高大身躯的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他军装的袖口还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额角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沈清禾的目光从那张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旧书桌,挪到那把稳固的椅子,最后,定格在陆承屹的脸上。
她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踏入了这间只属于她的小天地。
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没有一丝灰尘。
她停顿了片刻,才转过身,对着门口的陆承屹,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评价。
“桌子,很稳。”
陆承屹高大的身躯似乎放松了些,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沉。
“缺什么,告诉我。”
说完,他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带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门关上了。
也将外界所有的喧嚣、审视和恶意,都隔绝在外。
只剩下头顶那盏灯,和一室的安静。
第二天,材料一组办公室的气氛愈发诡异。
沈清禾依旧是第一个到。
没过多久,小刘也到了,他眼圈发黑,神情却带着一种亢奋。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办公室里还没别人,快步走到沈清禾的角落,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沈沈同志,我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沈清禾从一本俄文期刊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我需要黑板,至少三块。”
“还有粉笔,大量的。”
小刘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
“有!库房里有的是以前学校淘汰下来的旧货,我下午就给您想办法弄过去!”
有了独立的仓库,沈清-禾如鱼得水。
小刘的效率很高,当天下午,三块斑驳的旧黑板和几盒白色的粉笔,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仓库里。
一场只有一个人的战争,正式打响。
白天,她依旧坐在办公室的角落,安静地翻译着那些在她看来基础得近乎可笑的德文资料,仿佛一个真正的,被排挤的边缘人。
可一到傍晚,当陆承屹的吉普车将她带回那个小院,她便一头扎进那间仓库。
“唰唰唰——”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密密麻麻的公式、复杂的分子结构图、一条条代表着能量与物质变化的函数曲线,很快就爬满了第一块黑板。
那不是涂鸦,那是构建一个全新合金体系的蓝图。
陆承屹会在深夜送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或是一个用军用饭盒装着的、还温热的馒头。
他从不开口问,只是将东西放在桌角,然后安静地退出去,在门口抽完一支烟,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小刘则成了她的秘密“情报员”。
他会借着整理资料的机会,将一些研究所里公开的、最新的实验数据报告,偷偷塞进沈清禾的抽屉。
“沈同志,这是钱工他们昨天实验的衰变数据”
“沈同志,这是新一批催化剂的成分分析,您看看”
而此刻,钱立群正意气风发地站在核心实验室里,对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研究员训话。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一次,我亲自调整了配比,熔炼温度也提高了五个百分点!我就不信,我们几十个专家的经验,还比不过那些虚无缥缈的歪理邪说!”
他身后,崭新的坩埚在电弧炉中泛着红光,一场声势浩大的新实验,再次启动。
整个研究所,都在等着钱工的好消息。
关于沈清禾的流言蜚语,也在悄然发酵。
“听说了吗?那个沈清禾,被钱工彻底赶到后面的旧仓库去了。”
“啧啧,我就说嘛,关系户就是关系户,没真本事,一天都混不下去。”
“自己没本事,还敢顶撞钱工,现在好了,自暴自弃了吧。”
钱工的妻子,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更是在家属大院里,将这件事当作战绩一样到处宣扬。
“哎哟,我就跟我家老钱说了,那种光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是个样子货!一进咱们这种真刀真枪的地方,立马就露馅了!”
“还不是靠着她男人?要不是陆营长,她早被扫地出门了!”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陆承屹的耳朵里。
几个好心的军官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让他管管自己媳妇,别在外面丢了军人的脸。
陆承屹只是将手里的枪械零件“咔哒”一声组装好,眼神冷得像冰。
“我的兵,我相信他们能打胜仗。”
“我的妻子,我也信。”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第五天,夜。
仓库里,三块黑板已经写得满满当当,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
沈清禾站在黑板前,像一个检阅自己千军万马的将军。
她将手里的半截粉笔,轻轻放在桌上。
完成了。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正准备转身。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主实验楼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发出,整个仓库的地面,都跟着微微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刺耳、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响彻整个研究所大院!
“呜——呜——呜——”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