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屹的话音落下,像三颗钉子,狠狠地楔进了餐厅死一样的寂静里。
饭厅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那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踩在人心尖上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头皮发麻。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周曼清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热气已经散尽。那盘她拿手的红烧肉上,酱色的肉汁已经开始凝结,泛起一层薄薄的油光,看着有些腻人。
谁都没动筷子。
周曼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人当众揭了遮羞布。她想发作,想拍着桌子骂这个反了天的儿子,可一抬眼,就对上陆承屹那双沉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只有成年男人划分领地时,不容侵犯的决绝。她准备好的一肚子火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口,烧得五脏六腑都疼。
她求助似的看向主位上的丈夫。
陆振国面沉如水,那张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都不曾变色的脸,此刻紧绷着。他搁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作为这个家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一个习惯了命令与服从的老将军,他何曾被儿子用这种“通知”的口吻顶撞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周曼清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陆振国动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把万千雷霆都压了回去。他慢慢地抬起手,拿起面前的筷子,又重重地往桌上一搁。
“啪”的一声闷响。
“知道了。”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得厉害。
“吃饭。”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泄洪的闸门。周曼清紧绷的身体一软,差点没站稳,扶了一下椅背才撑住。
一场本该是彰显家庭地位的“家宴”,彻底变成了一场难堪的独角戏。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继续。
周曼清彻底手足无措了。她成了那个最多余的人。她想给孙子夹一块蒸得软烂的冬瓜,可筷子刚伸出去,就看到沈清禾正拿着一把小银勺,有条不紊地给陆星辰喂着她自己带来的、捣成泥的蛋羹,动作标准,神情专注。
她又想给儿子夹一块他从小爱吃的排骨,筷子伸到一半,看到陆承屹正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了沈清禾。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周曼清的筷子,就那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的热情,她的讨好,在儿子划下的那条线面前,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而被她刻意无视的沈清禾,自始至终,平静得不像话。
她夹了一筷子翠绿的西兰花,放进嘴里,咀嚼的频率和次数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然后舀起一勺冬瓜汤,用嘴唇碰了碰碗沿,试了试温度,才慢条斯理地喝下。
她的姿态,比在这个家里待了一辈子的周曼清,更像一个从容不迫的主人。
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静,让周曼清一个人的坐立不安,显得愈发狼狈和滑稽。
突然,一声椅子腿与地板摩擦的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是沈清禾站了起来。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一旁的红木餐边柜。柜上放着一套待客的白瓷茶具,是周曼清最喜欢的一套,上面描着淡雅的兰草。沈清禾拿起茶壶,又取了一只干净的茶杯,倒了半杯热茶。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环节都带着一种莫名的条理感。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她端着茶,走到了周曼清的身边。
一股清新的茉莉花茶香飘来。
沈清禾将那杯热气氤氲的茶,连同茶托一起,轻轻放在了周曼清的手边,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周曼清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错愕和不解。
沈清禾看着她,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倒映着周曼清那张交织着难堪、悔恨与茫然的脸。
“妈。”
沈清禾开口了,声音平直。
“根据刚才的观察,您的面部肌肉有不规律的抽动,呼吸频率加快,这是情绪剧烈波动的典型生理反应。喝点热茶,茶多酚有助于舒缓中枢神经,对稳定血压有好处。”
这番话,听起来不像儿媳妇的关心,
可就是那一声“妈”,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周曼清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