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一片死寂。
陆承屹握着望远镜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一片,手背上青筋暴起。
信物,毁了!
他所有的部署,整个营的希望,都随着那把融化在水里的奶糖,一同沉了下去。
“营长”耳机里传来李虎压抑着颤抖的声音,“现在怎么办?目标目标好像要走了!”
陆承屹透过镜片,死死锁定着街对面的一个报刊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转身准备混入人流。
那是“账房先生”!
他要跑!
“行动”陆承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就在他即将下达强攻命令的瞬间,一个清冷、平稳,不带丝毫波澜的女声,从所有人的耳机里清晰地响起。
“都别动。”
是沈清禾!
“抢糖那小子,”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定心丸,“是我的人。”
什么?!
陆承屹猛地一震,握着望远镜的手都抖了一下。
李虎更是直接在电话亭里失声叫了出来:“沈沈顾问?!”
“‘账房先生’太多疑了。”沈清禾的声音继续传来,像一个冷静的棋手,解说着自己的棋局,“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意外的接头,只会让他怀疑这是个陷阱。所以,我必须制造一个‘意外’。”
“一个足以让他相信,连我们都失控了的意外。”
广场上,李晓燕的哭声凄厉,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就在这时,张嫂按照剧本,领着另外几个孩子冲了上去。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抢东西呢!”
“小胖你赔我弹珠!就是你昨天输给我的!”
“哇——他打我!”
几个孩子瞬间扭打哭闹成一团,张嫂在中间大声地“劝架”,场面彻底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出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了过去。
包括那个刚刚转身要走的“账房先生”。
他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嘲讽。
陆承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看戏,是人的天性。”沈清禾的声音仿佛洞穿了人心,“越是自作聪明的人,越喜欢欣赏别人的愚蠢和失败。他现在一定觉得,我们搞砸了一切,他安全了。”
“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亮的青年,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一脸晦气地绕开哭闹的孩子们,径直走向街边一个卖冰棍的摊子。
这个青年,就是真正的接头人!
陆承屹的瞳孔骤然收缩。
青年走到冰棍摊前,低声说:“来根冰棍,天太热了。”
卖冰棍的战士低着头,从保温箱里拿冰棍,动作没有任何异常。
混乱的中心,那个抢糖的小子“小胖”,被另一个孩子“二蛋”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冰棍摊撞了过去!
“哎哟!”
“小胖”精准地撞在了那个接头青年的腿上,青年一个踉跄,手里的公文包脱手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一个伪装成擦皮鞋的战士,像是被绊了一下,身体一歪,顺手就抄住了那个飞来的公文包。
“同志,你的包!”
擦鞋匠“好心”地把包递了回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自然得像一场意外。
青年接过公文包,甚至还骂骂咧咧地踢了那捣乱的小子一脚,这才转身离开。
陆承屹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到,擦鞋匠递还公文包时,左手和右手做了一个快到极致的交换。
真的公文包,被他藏在了擦鞋箱里。
而他还给接头人的,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掉包!
完成了!
耳机里,传来擦鞋匠压抑着激动地报告声:“报告!账本到手!”
“收网。”沈清禾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几个伪装成路人的战士,从不同方向围了上去。刚走出没几步的接头青年,还有街对面正在看戏的“账房先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按住。
没有枪声,没有追逐。
一场天罗地网般的抓捕,在所有路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以一场儿童闹剧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通讯器里,一片寂静。
良久,李虎那带着浓浓鼻音和巨大震撼的声音响起:“沈顾问神了!”
夜幕降临。
陆承屹回到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和淡淡的硝烟味。
客厅里灯光明亮,沈清禾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她专注的样子,仿佛下午那场搅动了整个军区的风云,与她毫无关系。
陆承屹没有说话。
他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她。
这个女人,用一张糖纸,废掉了他整个侦察营的方案。
又用一场胡闹般的儿童吵架,完成了一次教科书式的完美抓捕。
他忽然发现,自己曾经对她的所有偏见和误解,是多么的可笑。
他脱下军装外套,没有挂起来,而是直接走进了那间小小的厨房。
“哗啦——”
水声响起。
沈清禾抬起头,看向厨房。
陆承屹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水池前。他卷起了袖子,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小臂,那双握惯了钢枪、杀伐果断的手,此刻正拿着一块肥皂,一遍又一遍,极为用力地搓洗着。
洗了很久,他才关掉水龙头,拿起挂在一旁的,那条带着小碎花的围裙,笨拙地系在自己腰上。
他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了面粉和鸡蛋,动作生疏。
他甚至没有看沈清禾,只是低着头,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等等。”
“我给你,下碗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