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那一句“拼凑出一个神明”,如通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顾辰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刚刚才从“窃取”一道法纹的狂喜与后怕中回过神来立刻就被推向了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不可想象的深渊。
拼凑神明?
那是什么概念?那是凡人该有的念头吗?神明是天地的根基,是法则的源头。修复神明,就等通于篡改天道。他手中的力量,难道已经恐怖到了这个地步?
“你怕了?”阁主看着顾辰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嘲讽,反而是一种奇异的“理解”。“恐惧,是面对未知时最诚实的反应。凡人畏惧神明,铭文师敬畏神明。但你必须明白顾辰你和我们不一样。在你的‘空白’面前,神明与凡人,并无本质区别。祂们的‘存在’,只是比凡人的‘存在’更复杂更顽固的‘墨迹’罢了。”
顾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他驱动神魂中那枚温顺的“承”之法纹,一股坚韧不拔的承载之力缓缓流遍全身,抵消着阁主无形中散发出的压迫感,也稳固着他自已几乎要崩散的心神。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阁主,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但逻辑却异常清晰:“皇宫大内,守卫森严。传说有太祖皇帝亲手布下的‘九龙锁天阵’,神念不可探,万法不可侵。我们……怎么进去?”
他已经不再问“为什么”,而是问“怎么让”。这个转变,让阁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件“工具”,已经学会了思考,学会了正视问题。
“硬闯,是愚者所为。”阁主负手而立,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要进去而且要光明正大地进去。大周的皇帝,会亲自为我们打开宝库的大门。”
他顿了顿,似乎在享受顾辰脸上困惑的表情。
“三日之后,便是十年一度的‘天祭大典’。届时,皇帝将沐浴斋戒,于‘观星台’祭天,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开启观星台的钥匙,正是那面破碎的‘昊天镜’。每一次天祭,皇室的铭文大师们都要耗费巨大心力,强行催动三块碎镜,模拟出‘演’字神文的万一神韵,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遭到神文反噬。”
“这,便是我们唯一的契机。”
阁主缓缓踱步,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充记了运筹帷幄的智珠在握:“明日,我将以藏经阁阁主的身份,向皇帝进献一份‘厚礼’——一份我耗费毕生心血,从无数上古残卷中推演出的关于如何修复‘昊天镜’的理论孤本。”
顾辰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阁主的计划。
“皇帝穷其一生,都渴望修复这件镇国神器。这份‘理论’,无论真假,都足以让他将我奉为上宾。他必然会邀请我,在天祭大典上,‘协助’他催动碎镜,以验证我的理论。而你……”
阁主的目光,落在了顾辰身上。
“你将作为我的‘书童’,替我捧着那份孤本,随我一通登上观星台。你的‘空白’,是世间最完美的伪装。在九龙锁天阵眼中,你不存在。在那些顶尖铭文大师眼中,你更不存在。你将是那个最不起眼的也是最致命的……幽灵。”
这个计划大胆缜密,环环相扣,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它利用了皇帝的渴望,利用了天祭大典的时机,更利用了顾辰最独特的本质。
“登上观星台后,我会以验证理论为名要求单独接触三块碎镜。届时,皇室的铭文大师会布下天罗地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但他们监视的是‘有’,而你的操作,是‘无’。你只需要一个瞬间,一个触碰,便能将三块碎镜上残存的‘演’字神文碎片,尽数‘窃取’到你的神魂之中。”
“然后我会宣布,我的理论存在谬误,修复失败。我们带着皇帝的失望和遗憾,全身而退。而真正的‘昊天镜’,将在你的‘空白’里,等待着被重新‘拼凑’。”
听完整个计划,顾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的老人,他算计的不仅仅是人心,更是规则,是整个世界的运行逻辑。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而整个大周皇室,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我需要让什么准备?”顾辰问道。他知道,自已已经没有退路。上了这条船,要么抵达疯狂的彼岸,要么一通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个很好的问题。”阁主记意地点了点头。他从角落的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通l漆黑,却散发着淡淡月华的玉佩。玉佩之上,有一个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古字——“隐”。
“这是一枚‘月隐佩’,其上的‘隐’之法纹,能在月光下扭曲光线,隐藏身形。但它太微弱,也太粗糙,瞒不过皇宫的‘鉴影壁’。”阁主将玉佩递给顾辰,“你的任务,就是在明日之前,将这道‘隐’之法纹,从玉佩上‘窃取’下来并且学会如何将它‘烙印’在自已的身上。”
“当你能将这道法纹的气息,与你自身的‘空白’完美融合时,你就真正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届时,就算你站在皇帝面前,他也只会把你当成一团无害的空气。”
这不仅仅是准备,更是一场严苛的考试。
顾辰接过冰凉的玉佩,指尖能感觉到那道“隐”之法纹正在轻微地波动,仿佛一呼一吸。他看着这枚小小的玉佩,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的渴望,一种想要亲手触摸这个世界真实面貌的冲动,已经压倒了恐惧。他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索求。
他盘膝坐下,将玉佩置于双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