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仿佛没有尽头,吞噬着身后一切的喧嚣与杀机。冰冷、潮湿、窒息般的黑暗包裹着洛家五人,只有脚下坎坷不平的地面和前方那道幽蓝冷光指引的、模糊的黑衣女子背影,证明他们仍在移动,仍在逃离那迫在眉睫的死亡。
雨水渗透进暗道顶部缝隙的滴答声,与他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洛明远紧握着撬棍的手微微颤抖,一半是因为脱力,一半是因为后怕。林薇紧紧搂着洛水和洛星河,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洛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洛星云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洛星云的心脏仍在狂跳,但不同于家人的纯粹恐惧,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惊疑不定。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女子是谁?她为何要出手相救?她那精准狠辣的飞镖,鬼魅般的身手,绝非普通帮派分子所能拥有。还有她最后关闭暗道时,外面传来的那声恐怖的能量爆炸巨响……是那个元素学徒出手了!那道厚重的闸门,能挡住吗?
这条暗道又通向何方?是另一个陷阱,还是暂时的庇护所?
无数疑问在他脑中盘旋,但此刻他只能压下所有思绪,集中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努力感知着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他发现,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他的感知似乎被放大了。他能更清晰地“听”到家人急促的心跳,能“感觉”到脚下不同材质传来的微弱震动,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前方黑衣女子那几乎无声的脚步落地时,极其细微的气流变化。
这种感知的提升,是修炼和精神力消耗带来的吗?还是这处地下环境有什么特殊?
大约在令人压抑的黑暗中行进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在洛星河几乎要支撑不住摔倒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
那不再是尽头的光亮,而是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旧时代大型下水道或防空洞使用的厚重金属闸门。闸门紧闭,表面布满冷凝水珠和斑驳的锈蚀,透着一股沉重古老的气息。
黑衣女子在门前停下,幽蓝的冷光棒照亮了她面前门侧一个不起眼的、布满污垢的金属面板。她没有使用任何钥匙,而是伸出手指,以一种奇特而复杂的节奏,轻轻敲击着面板上的某个区域。
“叩-叩叩-叩—叩叩—”
敲击声在寂静的暗道中回荡,带着某种特殊的韵律。
片刻的沉寂之后,门内传来一阵低沉而沉重的机械转动声,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厚重的金属闸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向内侧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更加明亮一些的、带着暖色调的光线从门后透出,同时还夹杂着隐约的人声、工具敲击声和某种低沉的、持续的能量核心嗡鸣声。
一股混合着机油、汗水、煮熟的食物和地下特有潮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进去。”黑衣女子侧过身,声音依旧清冷简洁,听不出任何情绪。
洛明远犹豫地看了一眼门后那未知的光亮,又看了看身后疲惫惊恐的家人,最终一咬牙,率先踏入了那道缝隙。洛星云紧随其后,将洛水护在身边,林薇拉着洛星河快步跟上。
踏入闸门之后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狭窄通道或另一个阴暗巢穴,而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穹顶很高,由粗大的、锈蚀的金属梁柱支撑,上方悬挂着几盏老旧的但功率不小的氙气灯,发出嘶嘶的声响,投下不算明亮却足以照亮大部分区域的光线。空气虽然依旧潮湿,却流通了不少,那种地下特有的闷塞感减轻了很多。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被废弃多年后又被重新利用起来的巨大地下避难所或旧时代的地下工事。宽阔的空间被粗糙地划分出不同的区域:一侧是密集搭建的、类似棚户区的简易居所,用的是捡来的金属板、防水布和废旧隔断;另一侧则像是一个小型的工作区,摆放着各种维修台、工具架,甚至还有几台看起来经过改装的、正在运转的古老机床,发出规律的嗡鸣;更远处,似乎还有种植着某种发光苔藓或蘑菇的栽培区,提供着额外的微光和一些新鲜食物。
几十个人在这个地下空间里活动着。他们大多衣着破旧,面容带着劳作的痕迹和地下生活特有的苍白,但眼神却与锈带区地面上那些麻木绝望的居民截然不同——他们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坚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锐气。看到黑衣女子带着几个陌生的、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进来,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投来审视和探究的目光,但没有人出声喧哗,秩序井然。
这里……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社区!一个建立在废墟之上的、拥有自己规则的微型世界!
洛家人被这意想不到的景象惊呆了,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跟我来,首领要见你们。”黑衣女子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惯。她径直朝着空间深处一个用厚实的、沾染油污的帆布隔开的区域走去。
首领?这里的首领?洛星云心中一动,立刻提高了警惕。能掌控这样一处地下据点的人物,绝非凡俗。
他们跟着女子穿过好奇的人群,走向那个帆布隔间。掀开厚重的帘子,里面的空间相对较小,却布置得颇有条理。墙壁上挂着几张精心绘制的手绘地图,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注释,似乎是锈带区乃至部分上城区的地下管道系统和建筑结构。一张巨大的、由废旧金属板拼接而成的桌子占据中央,上面散落着一些零件、图纸和一个正在显示着滚动数据的老旧终端屏幕。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老人,头发灰白,剃得很短,面容饱经风霜,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和一道划过左眼直至脸颊的陈旧疤痕。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肘部磨损严重的旧工装,但坐姿却异常挺拔,如同历经风霜却不倒的苍松。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那并非血肉之眼,而是一只结构精密、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冰冷的镜头正微微转动,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精准地聚焦在刚刚进来的洛星云身上。
一股无形的、经历过真正风浪的压迫感从这个老人身上散发出来,让刚刚经历逃亡的洛家人感到一阵心悸。
“首领,人带到了。”黑衣女子恭敬地对老人说道。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惊魂未定、浑身湿透的洛明远夫妇和洛水、洛星河,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看到他们内心的恐惧与茫然。最终,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洛星云身上,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重量:“欢迎来到‘鼹鼠窝’,侥幸未被时代巨轮碾碎的老鼠们最后的巢穴。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们可以叫我‘老K’。”
老K?洛明远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或许是在某些流传于底层的、关于反抗者和失踪者的模糊传说里,但一时无法清晰记起。
“谢…谢谢您…救了我们……”林薇壮着胆子,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向这位气场强大的老人道谢。洛水和洛星河则下意识地往父母身后缩了缩。
“不必道谢。”老K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挣扎。互助,有时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救。”他的机械义眼扫过洛明远手臂和脸上的擦伤,“‘铁牙’的疯狗,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洛星云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压力:“能两次从疯狗的围堵下逃脱,甚至最后逼得他背后那位‘大人’忍不住亲自出手……小家伙,你让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洛星云心中一凛!这个老K,对地面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元素学徒的存在和出手!这份情报能力,绝非普通地下势力所能拥有!这个“鼹鼠窝”,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您……您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们?”洛星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鼓起勇气直视着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感觉到左臂的印记在微微发热,似乎在提醒他危险,又像是在……共鸣?
老K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容,那道疤痕随之扭动,显得有些狰狞:“我们?如你所见,一群不肯乖乖消失的‘历史残渣’,在这光鲜城市最肮脏的血管里挣扎求存,试图保留一点不该被遗忘的东西,顺便给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物’们找点不痛快。”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嘲讽和一种深沉的恨意。
“至于为什么救你们……”老K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几乎笼罩了洛星云,无形的压力陡增,“一方面,给‘铁牙’和他们背后那位藏在阴影里的‘合作者’添堵,是我们很乐意做的事情。敌人的敌人,即便不是朋友,也有暂时的利用价值。”
这话说得冷酷而直白,让洛明远和林薇的脸色更加苍白。
“而另一方面……”老K的声音陡然压低,变得更加沙哑,仿佛毒蛇的低语,那双眼睛(一只血肉,一只机械)死死锁定洛星云,“小家伙,在你身上……我闻到了一点非常非常古老的……‘星’的味道。”
“星”的味道?!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入洛星云的脑海!他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怎么会知道?!“星”?是指“星穹”吗?!是指他幻觉中的那颗金色星辰?是指他印记可能关联的秘密?还是指那本神秘之书上隐藏的徽记?!
左臂内侧的印记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活,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无比的灼热感!那不再是微弱的温暖,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皮肤上!一股强烈而古老的悸动从中涌出,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种反应……是警告?是愤怒?还是……遇到了同源之物的共鸣?!
洛星云拼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身体反应,但那一刻的震惊和体内印记的剧烈反应,恐怕难以完全瞒过老K那双洞察力惊人的眼睛(尤其是那只机械义眼)。
老K看着洛星云瞬间变化的脸色和极力压抑的身体反应,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更加浓郁了,嘴角那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加深了些许,仿佛确认了什么。
地下空间的嗡鸣声似乎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帆布隔间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洛明远等人虽然不完全明白“星的味道”意味着什么,但也能感觉到这句话带来的石破天惊的效果和骤然紧张的气氛。
这个深藏地下的老人,这个名为“鼹鼠窝”的神秘据点,不仅从绝境中救了他们,似乎更直接点破了洛星云身上最深、最危险的秘密!
未来的路,是终于寻得一丝曙光,还是踏入了另一个更加深邃莫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