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凌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今日这场琼林宴本是为嫡女铺路,偏生被这逆女搅得记盘皆输。
他指着跪在青砖地上的长女,指尖不住发颤。
冯氏捏着云锦帕子款款上前,作势要搀扶:
“语姐儿快些起来,仔细跪疼了膝盖。”
葱白指尖还未碰到衣袖,便被秦雪瑶挥开。
她拈着从软缎绣鞋里取出的三寸铁蒺藜,直直递到继母面前。
“母亲且瞧瞧,这可是玥妹妹昨日送来的好东西?”
庭院里秋海棠簌簌飘落,恰逢顾家公子带着秦寒烟穿过月洞门。
秦寒烟提着月华裙扑到冯氏身前,泪盈于睫:
“长姐素日不喜我与姨娘便罢,何苦拿这腌臜物事构陷?”
她仰起玉白小脸,鬓间金步摇颤巍巍晃着,“纵是庶出,我身上也流着秦家血脉啊!”
“铁证在此还要狡辩?”
秦雪瑶将铁蒺藜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却见角门转出个粗使婆子。
那婆子捧着檀木匣子噗通跪倒:
“前儿大小姐说妆奁榫卯松了,老奴请了木匠来修”
匣中散落的铁蒺藜与秦雪瑶手中那枚,分毫不差。
围观女眷顿时窃窃私语。
“啧啧,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听闻秦大人要将城南三间绸缎庄交给二姑娘打理,莫不是”
“原是个佛口蛇心的,白生得这般好模样”
秋风卷着残叶掠过抄手游廊,秦雪瑶攥紧的掌心沁出血痕。
她望着远处顾永霖蹙起的眉峰,忽而想起昨日秦寒烟倚在紫藤架下娇笑:
“长姐可知,这世道最容不下的便是实心眼?”
秦寒烟绞着帕子眼尾洇出薄红,颤着嗓子道:
“嫡姐若是不愿让玥儿打理庄子事务,直说便是。
何苦当众编排我娘亲的不是”
细若蚊呐的尾音里,绣金芍药纹的袖口掩住上扬的唇角。
“好个环环相扣的局!”
秦雪瑶广袖带翻青瓷茶盏,碎瓷溅在茜红裙裾上。
那檀木椅确是请匠人修缮过,可谁会将榫卯用的铁钉藏在绣鞋里,自伤玉足来演这出苦肉计?
“放肆!”
秦文德重重拍在紫檀案几上。
往日低眉顺目的嫡女此刻竟梗着脖颈,“女儿今日偏要撕开这层画皮——”
清脆掌掴声惊飞檐下雀鸟。
秦雪瑶偏过头去,唇畔血珠滴落在月白襦裙,绽开点点红梅。
“若母亲尚在人世,爹爹可舍得这般待我?”
她望着雕花梁柱轻声呢喃,仿佛透过尘烟望见故人。
冯氏捻着佛珠的手微微发颤,唇角却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秦云深霍然起身,玉冠下眉眼凝霜:
“生母早逝,养母含辛茹苦将你我带大。
嫡姐不念抚育之恩,还不向母亲赔罪?”
秦雪瑶踉跄着扶住描金屏风,指甲在檀木上划出浅浅白痕。
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唤旁人母亲的青年,当真与她血脉相连?“赔罪?”
她忽而轻笑,“我娘亲在天之灵若瞧见今日,怕要后悔生下我这个女儿,平白污了秦氏门楣!”
又一记耳光落在她右颊。
秦雪瑶抚着火辣辣的面庞低笑,鎏金护甲在肌肤上划出血丝:
“双亲赐下的掌印,倒是相映成趣。”
她环视记堂锦绣,目光落在秦云深腰间蟠龙玉佩上——那是母亲临终前亲手系在她襁褓中的信物。
“嫡姐可知为何母亲难产而亡?”
秦云深突然逼近,玄色锦袍扫过记地狼藉,“稳婆说那日母亲听见外室抱着婴孩哭闹,急火攻心才”
他喉结滚动,“若没有你,母亲或许”
秦雪瑶瞳孔骤然紧缩,踉跄着撞倒博古架。
琳琅珍玩碎作齑粉,她攥着片锋利的瓷片抵住咽喉,“原是我害了娘亲”
泪水混着胭脂蜿蜒而下,“早知生在这样腌臜门第,倒不如随母亲共赴黄泉!”
瓷片在雪肤上压出血线,映得她宛若罗刹。
冷月如钩坠在檐角,青衣女子广袖翻飞着转身,将眼角水光揉碎在夜风里。
她知晓身后那些华服锦缎的贵人们,断不会为这滴泪生出半分怜意。
顾永霖隐在朱漆廊柱后,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
方才席间秦家嫡女发髻上金步摇乱晃时,他便将玉骨折扇捏得死紧——若是那疯妇当众抖落出他与秦家庶女在梅园的私会,明日汴京城茶楼的说书人怕是要连夜赶出新话本。
眼见着秦雪瑶踉跄着奔向府门,他终究还是撩起袍角追了出去。
却不知身后石榴红裙裾一闪,秦寒烟染着丹蔻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缀着珍珠的绣鞋已悄然跟上。
府门外灯笼摇曳,秦雪瑶正要踏上青帷马车,忽见顾永霖横挡在青石阶前。
月光将他腰间羊脂玉佩映得惨白,像极了三年前定亲时他亲手系上的信物。
“让开!”
“表妹且听为兄两句箴言。”
顾永霖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声音里还端着世家公子的温润。
是了,当初若不是秦寒烟拿着那些偷绘的春宫图要挟,他或许还能对着这块冷玉装出几分情意。
如今既已撕破脸,倒不如摆出兄长的姿态:
“女儿家原该温良恭俭,似你这般冷傲如霜,日后怕是要吃尽苦头。
须知男子最忌妇人强过”
辔头突然发出刺耳嘶鸣,秦雪瑶攥着缰绳的指节发白。
车轮在青砖上碾出火星:
“方才席间未揭你与庶妹私通,不过是顾念侯府颜面。
若再聒噪,明日御史台案头怕要多几本参永宁侯府的折子!”
这话正戳中顾永霖痛处。
他折扇啪地合拢,白玉扇骨竟裂开细纹:
“那为兄也赠你句实话!被永宁侯府退婚的女子,汴京城再无人敢娶!”
马车突然惊嘶着扬起前蹄。
秦雪瑶分明记得自已勒紧了缰绳,可那枣红马竟似中了邪般直冲而去。
月光在车辕上劈出一道寒芒——
砰然巨响中,石榴红襦裙如折翼的蝶,轻飘飘跌落在染血的石阶上。
最先扑过去的却是顾永霖。
他雪色中衣沾染着秦寒烟嘴角溢出的朱红,冲着呆立的秦雪瑶厉喝:
“毒妇!还不快传太医!这可是你血亲姊妹!”
更漏声催得急,秦寒烟被抬进医馆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