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网线连接的星空墓碑 > 第一章

林深第一次在那个名为星垂野阔的匿名聊天室里见到晚星时,是他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时刻。
出租屋的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他刚结束一份连续工作了十七个小时的兼职,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活着好难四个字时,指尖都在发颤。屏幕右下角突然弹出一条私信,来自一个头像是深蓝色星空的ID:难的话,就抬头看看天吧,今天的星星很亮。
林深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人有点傻。他住的老式居民楼被周围的高楼挡得严严实实,别说星星,连月亮都难得见一次完整的。但他还是回复了:看不见。
那我拍给你看对方回得很快,紧接着一张照片跳了出来。照片里是一片澄净的夜空,繁星像是被打翻的碎钻,密密麻麻地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下方是模糊的城市霓虹,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林深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发酸。他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星空了,久到快要忘了星星长什么样子。他回复:很漂亮。
我叫晚星,你呢
林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敲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完又有点后悔。在这个没人知道彼此身份的聊天室里,暴露真实姓名似乎有些冒险。
但晚星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发来一个笑脸的表情:林深,听起来像森林深处,很安静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林深知道了晚星是个学美术的女生,在南方一座温暖的城市读大学,喜欢画画,喜欢傍晚的风,喜欢收集各种形状的树叶。晚星知道了林深在北方的一座工业城市打工,白天在工地搬砖,晚上去餐馆洗盘子,最大的愿望是能攒够钱,给老家生病的母亲治病。
他们的生活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条在阳光下色彩斑斓,一条在尘埃里黯淡无光。可不知怎的,一种莫名的情愫在网线两端悄悄滋生。
从那天起,林深的生活有了一点盼头。每天收工回到那个昏暗的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看晚星有没有给自己留言。晚星会跟他讲学校里的趣事,讲画室里调皮的猫,讲她新画的画。林深会跟她讲工地上遇到的刁难,讲餐馆里油腻的地板,讲对未来的迷茫。
晚星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安慰他。她会发一张自己画的小太阳,说:林深,你看,阳光总会照进来的。她会给他讲自己看到的风景,说:等你以后有空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
林深渐渐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产生了依赖。他开始想象她的样子,想象她说话时的语气,想象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他把她发来的每一张照片都存进手机里,把她打的每一段文字都反复阅读。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心里想着,等攒够了钱,就去晚星的城市看看她。他想亲口对她说声谢谢,想看看她画的画,想和她一起走在她描述过的街道上。
半年后,林深终于攒够了一笔钱。他给晚星发消息:我下个月去找你吧。
晚星很久没有回复。林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太唐突了,是不是晚星根本不想见他。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晚星回复了:好啊,我等你。后面还加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林深的心一下子又被填满了,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他开始规划行程,想象着见到晚星的场景。他甚至去买了一件新衣服,虽然在他看来还是有些廉价,但已经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最好的了。
出发前一天,林深给晚星发消息:我明天就出发了,到了给你打电话。
这次,晚星回复得很快:嗯,路上小心。
林深带着满心的期待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火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从萧瑟的北方变成温润的南方。他看着窗外,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到达了晚星所在的城市。林深走出火车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和他住的城市完全不同。他拿出手机,想给晚星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好,我是晚星的朋友。晚星她……出事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你能不能来市中心医院一趟
林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他反复看着那条短信,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一个女生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是林深吧晚星她……她昨天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现在还在抢救室里,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
林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还跟他说等他来,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一路上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空白。到了医院,他见到了晚星的朋友,一个眼睛红肿的女生。
晚星她……林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女生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还在里面,医生说……希望不大。
林深走到抢救室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起晚星发给他的那些照片,想起她温柔的话语,想起她对未来的憧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着晚星的朋友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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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星的朋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林深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塑,眼泪无声地滑落。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见她一面,那个他在网络上牵挂了那么久的女孩,那个他满心期待想要见到的女孩,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
晚星的朋友递给林深一个画夹:这是晚星留给你的,她说如果你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林深颤抖着接过画夹,翻开。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有星空,有大海,有街道,还有一个模糊的男生背影,旁边写着两个字:林深。
最后一页,是一张还没有画完的画,画的是两个牵手的人,背景是他们第一次聊天时提到的星空。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林深,等你来了,我们一起把它画完好不好
林深抱着画夹,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他终于来到了她的城市,却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些在网络上积累的思念和期待,瞬间变成了尖锐的疼痛,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待了三天,参加了晚星的葬礼。看着墓碑上那张陌生的笑脸,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在网络上陪伴了他大半年的女孩,真的消失了。
回到自己的城市,林深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他删掉了聊天室的账号,拉黑了那个陌生的号码,却舍不得删掉手机里晚星发来的那些照片和文字。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打工,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工地上的工友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夜晚,他会坐在电脑前,盯着那个已经变成灰色的头像,一看就是一晚上。他总觉得,晚星还在那里,还会像以前一样,发来一句温暖的问候。
可屏幕始终是暗着的,再也没有亮起过。
那个曾经照亮过他黑暗生活的晚星,最终还是像一颗流星,在他的生命里划过一道短暂的光芒,然后彻底消失,只留下无尽的黑暗和疼痛。
他后来才知道,晚星早就生病了,那天过马路时突然发病才被车撞到。她一直没有告诉他,是不想让他担心。她发给他的那些照片,很多都是她以前拍的,她只是想让他觉得,生活还有很多美好。
林深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依旧被高楼遮挡的天空,仿佛又听到了晚星的声音:林深,抬头看看天吧,星星很亮。
可他抬起头,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那颗属于他的晚星,已经熄灭了。而他的世界,也随之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林深再次打开那个画夹时,距离晚星离开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那天他在工地上被掉落的钢管砸中了胳膊,不算太重,却足够让他暂时歇工。裹着厚厚的石膏回到出租屋,昏黄的灯光把影子拉得老长,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廉价泡面的味道。他坐在床沿,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被帆布罩着的画夹,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别开眼。
这三个月来,他把所有和晚星有关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设了加密,密码是晚星生日——他后来从她朋友那里问来的;那张星空照片被设成了隐藏相册;就连这个画夹,也被他塞进最角落,仿佛只要看不见,那些尖锐的疼痛就会暂时蛰伏。
可此刻,胳膊上的钝痛混着空荡房间里的寂静,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扯掉帆布。画夹的封面沾了点灰,是晚星喜欢的天蓝色,边角被他上次抱得太用力,压出了一道浅浅的折痕。
他坐下,一页页慢慢翻。
前面还是那些熟悉的画:春天的樱花落在画板上,颜料晕开像未干的泪;画室窗外的梧桐叶,从嫩绿到深黄,脉络清晰得像能数出岁月的纹路;还有一张速写,画的是一只橘猫蜷在画架旁,尾巴尖沾了点红色颜料,旁边写着笨笨又偷喝我的洗笔水。
林深的手指抚过那行小字,纸面有点粗糙,是铅笔划过的痕迹。他想起晚星说过,她画室里的猫叫笨笨,是捡来的流浪猫,总爱趁她不注意捣乱。那时候他还打趣说,等见面了,要替她教训这只调皮的猫。
原来,他有过那么多等见面了的约定。
翻到中间,画风忽然变了。不再是明亮的风景和可爱的猫,而是大片大片的灰色和蓝色,像暴雨前的天空。有一张画,画的是医院的天花板,白炽灯惨白地悬着,旁边用极轻的笔触画了几道输液管,像冰冷的蛇。
林深的心猛地一缩。
他记得晚星说过,她偶尔会感冒,所以画室里总备着感冒药。他记得有一次她隔了很久才回复消息,说自己睡着了,他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偷喝了颜料,睡得那么沉。
原来那些感冒和睡着的背后,是这样的画面。
再往后翻,是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两个城市,一个是他所在的北方小城,一个是晚星的南方都市。红笔细细地画了一条线,连接着两个圈,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火车要走十七个小时,林深会不会累
林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起自己买火车票那天,特意选了最快的一班,心里算着时间,想着要早点见到她,甚至连见面时要说的第一句话都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他从没想过,她也在这样认真地计算着距离和时间,像计算一场盛大的奔赴。
画的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几乎要被颜料盖住:要是我走不到那天怎么办
林深的手指停在那里,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却又忍不住再伸过去,一遍遍地摩挲着那行字。墨迹有些晕开,像是写的时候,笔尖在纸上顿了很久。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可能等不到他,知道这场网恋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可她还是陪着他说了那么久的话,画了那么多画,给了他那么多虚假的希望。
是为了让他好过一点吗还是……她也和他一样,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林深把脸埋进画夹里,画布粗糙的纹理蹭着脸颊,带着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道,是晚星身上的味道——她曾经说过,画室里总飘着松节油的味道,洗都洗不掉,他还说他不介意,甚至有点想闻闻。
现在他闻到了,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疼。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彻底黑透,房间里只剩下手机屏幕偶尔亮起的光。他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加密相册,点开了那张星空照片。
照片里的星星依旧亮得晃眼,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想起晚星说过,她最喜欢猎户座,因为那几颗星排列得像一个正在奔跑的人。你看,她当时发了个语音,声音软软的,带着笑意,不管跑多远,它们都在一起。
他以前从没留意过星座,此刻却对着照片,一点点辨认着。哪几颗是猎户座是最亮的那几颗吗它们真的像在奔跑吗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跟着星星的轨迹画着,画到一半,手指突然停住了。
照片的角落,有一个很小的水印,是一个摄影工作室的名字。他以前从没注意过,此刻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那个名字。
页面跳出来,是一家本地的摄影工作室,就在晚星所在的城市。他往下翻,看到工作室的样片展示,其中一张,赫然就是他手机里的那张星空照。
照片下面标着拍摄时间:三年前。
林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年前,晚星还没进大学,甚至可能还没开始用那个聊天室账号。她发给他的第一张照片,那个让他在黑暗里看到光的星空,根本不是她当天拍的,而是三年前别人拍的。
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他继续翻那个工作室的页面,一张一张地看。然后,他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照片——晚星发给他的大海。蓝绿色的海浪拍打着沙滩,远处有白色的帆船。照片下面的时间,是两年前。
还有她发过的街道,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像碎金一样。拍摄时间,一年前。
原来那些她刚刚看到的风景,那些她想带他一起看的美好,全都是假的。是她从别人的相册里找来的,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林深瘫坐在地上,手机从手里滑出去,屏幕摔在地上,裂开一道缝,像他此刻的心。
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么认真地听着她描述那些风景,想起自己把那些照片设成屏保,想起自己无数次想象着和她一起走在那些街道上的场景。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活在一个虚假的梦里。
晚星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觉得他不配看到真实的风景吗还是觉得,只有用这些虚假的美好,才能留住他
他突然想起晚星朋友在葬礼上说的话:晚星说,她怕你觉得她太普通,配不上你……
当时他只觉得荒谬,他一个在工地上搬砖的,有什么资格让别人觉得配不上现在他才明白,晚星的普通,或许是她病弱的身体,是她苍白的脸色,是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去看海、去看星空的遗憾。
她用那些虚假的照片,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健康、阳光、能跑能跳的形象,也给了他一个触不可及的幻影。
林深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他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更疼她。
恨她骗了自己吗可她用这个谎言,陪他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疼她的无奈吗可这个谎言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让他连回忆都变得面目全非。
接下来的日子,林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拆掉石膏后回到工地,却总是走神,被工头骂了好几次。有一次差点被起重机的吊臂撞到,幸好旁边的工友拉了他一把。
你小子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工友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担忧。
林深摇摇头,说不出话。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晚星的声音总是在他耳边响起,有时是温柔的安慰,有时是轻快的笑声,可他一睁开眼,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无边的黑暗。
他开始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一句一句地看。看到她发的今天去看海了,海水好蓝,他会想起那张两年前的照片;看到她发的画室窗外的樱花开了,好美,他会想起那张春天的速写,不知道是不是她亲手画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晚星说的那些喜好,那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有多少是真的她真的喜欢收集树叶吗她真的叫晚星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找到晚星朋友的联系方式,那个在医院见过一面的女生。他编辑了很久的短信,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句:晚星……她真的喜欢画画吗
对方很快回复了:是真的,她从小学画画,病了之后也没停过,说要画完所有想画的东西。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是晚星在病床上画画的样子。她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却紧紧攥着画笔,对着面前的画板,眼神专注得让人心疼。画板上,是一片模糊的星空。
林深看着那张照片,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至少,画画是真的。
至少,她在病床上,还想着画星空,想着他。
他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反复看了无数遍,试图从那些文字里找出一点真实的痕迹。他看到自己说工地上的饭很难吃,晚星回复说下次我给你寄点零食;看到自己说母亲的病又加重了,晚星回复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我帮你一起祈祷;看到自己说想她了,晚星回复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说我也是。
这些,是真的吗
他愿意相信是真的。
如果连这些都是假的,那他这大半年的牵挂和期待,算什么呢
那天晚上,林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来到了晚星的城市,阳光很好,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像绿色的云。他看到一个女生坐在长椅上画画,背影很像他想象中的晚星。他走过去,想叫她的名字,女生却突然站起来,朝着远处跑去。
他拼命地追,可怎么也追不上。女生越跑越远,最后变成了一颗星星,消失在深蓝色的天空里。
他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心脏跳得像要炸开。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
晚星,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知道,他的晚星再也不会回复他了。
那些在网络上滋生的爱恋,那些隔着屏幕的温暖,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再见,最终都变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拔不掉,也忘不掉。
他依旧在那个北方的工业城市打工,依旧住在那个昏暗的出租屋。只是偶尔,在收工后的深夜,他会拿出那个画夹,翻到最后一页那张没画完的画。
画里的两个人还没有牵起手,星空也只画了一半。
他会伸出手指,在画上轻轻一画,把那两只手连在一起。
然后,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一句:
晚星,我们画完了。
只有风声,在窗外呜咽着,像是谁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