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晚重生回到十六岁,主动成为政敌慕容琛的棋子。
她献上前世记忆中的朝堂秘辛,助他扳倒仇敌,只为借他之手复仇。
慕容大人只需记得,我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她跪在他脚边恭敬低语。
他却捏起她的下巴:刀本官倒觉得,你更像淬了蜜的毒。
直到那夜刺客来袭,他以身挡剑,血染她素白衣裙。
我手中的刀,只为你挥。他染血的手指擦过她脸颊。
朝堂倾轧间,她方知他早已识破她的重生。
你既知我是棋子,为何还要以命相护
棋局早已逆转,谢听晚,你才是执棋人。
第壹章:落子无悔
建元二十三年,冬。
寒意刺骨,比这更冷的,是四肢百骸里蔓延开的剧毒带来的绝望麻木。谢听晚蜷缩在冷宫角落肮脏的稻草堆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火烧火燎的痛。昔日世家贵女的骄傲早已被碾入尘埃,连同她身上这件单薄的囚衣,一同腐烂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妹妹,这冷宫的滋味,可还受用娇媚的声音裹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穿透冰冷的空气。
谢听晚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铁栏外,站着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庶姐谢玉瑶。她妆容精致,气色红润,被当朝太子赵珩小心翼翼地护在臂弯里。赵珩看向她的眼神,冰冷如看一堆秽物,再无半分昔日温存。
为什么……谢听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血腥气涌上喉头。
为什么谢玉瑶掩唇轻笑,眼底淬着毒,我的好妹妹,你占了嫡女的名分,占了太子妃的尊位,占了他那么多年的目光……你说为什么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笑得更加明媚,你外祖父一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可真是多亏了你书房暗格里的那些‘私密信件’呢,模仿你的笔迹,真不容易。
谢听晚浑身剧震,一口腥甜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溅出来,落在身前的污秽稻草上,刺目惊心。原来如此!原来那些所谓的铁证,竟是如此得来!是她的愚蠢,是她对身边豺狼的信任,亲手将外祖父满门忠烈推向了断头台!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仅存的意识,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对狗男女,目眦欲裂。
赵珩皱了皱眉,似乎嫌恶这污浊之地和垂死之人的目光,搂紧了谢玉瑶:瑶儿,莫让这贱婢污了你的眼。走吧,父皇已下旨,明日午时三刻,谢氏罪女谢听晚,鸩酒赐死。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残忍,念在旧情,留你全尸。
脚步声渐渐远去,伴随着谢玉瑶银铃般得意而恶毒的笑声,在空寂的冷宫里回荡。
黑暗彻底吞噬了谢听晚的意识。无尽的恨意、蚀骨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魂,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撕裂了静谧的夜。
谢听晚猛地从柔软的锦衾中坐起,冷汗涔涔,浸湿了单薄的寝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那穿心刺骨的毒痛、谢玉瑶得意的狞笑、赵珩冰冷的宣判……一切清晰得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她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雕花的紫檀木拔步床,垂着熟悉的藕荷色纱帐,帐顶悬着精巧的镂空熏球,正散发出宁神的淡淡沉水香。月光透过窗棂上糊着的云影纱,温柔地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墙角的多宝阁上,摆放着她及笄时父亲送的青玉摆件,一切都透着闺阁少女的精致与安宁。
这里是……她在忠勇伯府,听雪苑的闺房
她难以置信地抬手,借着朦胧月光看向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指节圆润,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而非记忆中那布满冻疮和污垢、骨节扭曲的囚徒之手。
她几乎是跌撞着扑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手拿起那面嵌着螺钿的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脸。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却已见清丽绝伦的轮廓。肌肤莹白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因方才的噩梦而染上几分惊悸的苍白,更添楚楚之态。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没有任何枯槁的痕迹。
这张脸,正是她豆蔻年华时的模样!尚未被阴谋侵蚀,未被背叛蹂躏,未被冷宫岁月磋磨至形销骨立!
狂喜与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如此真实。
她……重生了
重生回了建元二十年!距离那场让她家破人亡、身陷囹圄的巨变,还有整整三年!
巨大的冲击过后,是汹涌而至的、冰冷刺骨的恨意。谢玉瑶!赵珩!还有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魑魅魍魉!前世血仇,刻骨铭心!外祖父满门抄斩的血光,父亲被贬途中意外身亡的蹊跷,母亲悬梁自尽的绝望……还有她自己,那杯穿肠烂肚的鸩酒!
不!绝不重蹈覆辙!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头恨意的万分之一。这一次,她必须抓住先机,将那些仇敌,一个一个,碾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一个清醒的认知紧随而至——她孤立无援。父亲忠勇伯谢谦,为人方正却过于耿直,在朝中并无强力奥援,反而因性情得罪了不少人。嫡母早逝,继母林氏面慈心狠,是谢玉瑶的生母,早已视她为眼中钉。整个伯府,除了几个忠心的老仆,几乎都是她的敌人。依靠伯府的力量复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锋利、且与太子赵珩一系天然对立的刀!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她纷乱的思绪——慕容琛!
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心机深沉,手段酷烈,令百官畏之如虎。更重要的是,他是坚定的保皇派,是太子赵珩及其母族势力最大的绊脚石!前世,直到她死前,太子一党虽多方构陷,却始终未能真正撼动慕容琛分毫,足见其根基之深、手腕之强。
他是最危险的存在,却也是她唯一能借力的、最锋利的刀!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谢听晚心中迅速成型。成为他的棋子!主动献上自己这把刀,利用前世所知的所有秘辛情报,助他铲除太子一系的爪牙,借他之手,完成自己的复仇!哪怕是与虎谋皮,哪怕最终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坚定。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谢听晚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与前世那个尚存几分天真烂漫的少女判若两人。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府中动向,尤其是谢玉瑶和林氏的举动,同时利用一切机会,回忆整理着前世三年间发生的重大事件和朝堂秘闻——哪些官员被太子拉拢,哪些是赵珩的暗桩,哪些看似中立实则包藏祸心,哪些地方又隐藏着足以致命的把柄。
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五日后,忠勇伯府收到一份烫金的请柬——长公主府举办赏梅宴。京中权贵云集,亦是各家闺秀争奇斗艳、暗中角力的场合。前世,她正是在这次宴会上,因谢玉瑶的算计,在长公主面前失仪,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也为后来种种埋下了隐患。
这一次,谢听晚看着请柬,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或许是她接近那位首辅大人的契机。她记得清楚,前世这场赏梅宴,慕容琛虽未亲自出席,但他手下最得力的耳目,那位以冷峻寡言、洞察秋毫著称的玄衣卫指挥同知萧凛,奉慕容琛之命,暗中在场,观察着某些重要人物的动向。
她要引起萧凛的注意,进而,让慕容琛知道她的价值。
赴宴那日,谢听晚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在一众花团锦簇的闺秀中显得格格不入。谢玉瑶一身华贵的缕金穿花云锦裙,珠翠环绕,见她如此素淡,眼中闪过轻蔑,假意嗔怪:妹妹怎穿得如此素净莫不是故意要给府上丢脸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周围几位贵女听见。
谢听晚垂眸,声音平静无波:姐姐言重了。长公主殿下素来雅致高洁,妹妹只是觉得,梅之高洁,当以素色相衬,浓妆艳彩,反倒喧宾夺主了。她语气淡然,却暗含机锋,既点出了谢玉瑶的俗艳,又抬高了长公主的品味。果然,不远处侍立的长公主身边嬷嬷,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谢玉瑶被噎了一下,脸色微变,正待发作,谢听晚已不着痕迹地退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梅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她刻意留心前世记忆,绝难发现。正是萧凛!
机会稍纵即逝。谢听晚缓步走到一株开得极盛的白梅下,驻足凝望。她姿态优美,神情专注而清冷,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就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借着抬手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落花的动作,指尖轻轻一弹,一枚极小的、毫不起眼的蜡丸,精准地滚落在她脚边一块假山石的缝隙里。那位置,恰好是萧凛那个角度能清晰看到,却又不易被他人察觉之处。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赏梅,直到宴席将散。
回府的马车上,谢玉瑶忍不住出言讥讽:妹妹今日倒是出了风头,可惜啊,穿得再素,也改变不了你克死亲娘的晦气命格!
谢听晚闭目养神,充耳不闻。她的心,已飞向了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深宅——首辅府邸。她知道,那枚蜡丸里的东西,足以引起萧凛的重视,进而,递到慕容琛的案头。那是一份关于太子门下一位得力干将、户部侍郎李崇义贪墨江南漕粮的铁证线索,时间、地点、经手人,甚至关键账册的藏匿之处,都写得一清二楚。这桩案子,前世是在半年后才被爆出,引发轩然大波,牵连甚广。
现在,她提前半年,将它抛了出去。这是一份投名状,也是一次试探。她在赌,赌慕容琛对扳倒太子党羽的兴趣,远大于对一个深闺女子突兀举动的疑虑。
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那只翻云覆雨的手,是否会拾起她这颗主动送上的棋子。
第贰章:淬毒之刃
三日后的黄昏,暮色四合,寒意渐浓。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忠勇伯府的后巷。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冷硬如石刻的脸,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萧凛。
谢二小姐,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冰珠砸落,大人有请。
来了!谢听晚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被巨大的冷静压下。她早已支开身边仅剩的心腹丫鬟,只身一人,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鼠斗篷,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载着她驶向未知,也驶向她复仇之路的核心。
首辅府邸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深沉的肃穆与压抑。高墙森严,守卫精悍,目光如电扫视着每一个角落。萧凛引着她,穿过重重门户,越走越深。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最终,停在一间书房外。
大人,人带到了。萧凛在门外躬身禀报。
进。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凝力量。
谢听晚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极大,陈设却极简。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人端坐。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深青色常服,墨发以玉簪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他正执笔批阅着奏章,姿态闲适,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迫人气势,仿佛整个王朝的权柄都凝于他指掌之间。
这便是当朝首辅,权倾天下的慕容琛。
谢听晚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前世关于此人冷酷无情的种种传闻瞬间涌入脑海。她强迫自己镇定,依着闺阁之礼,深深福下身去:臣女谢听晚,拜见首辅大人。
慕容琛并未抬头,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爆出一星火花。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颤的书写声终于停下。慕容琛缓缓搁下笔,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谢听晚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新奇玩物的兴味。那目光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仿佛要直抵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企图都看穿、剖开。
谢听晚的脊背瞬间绷紧,冷汗无声地浸透了内衫。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眼神保持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
谢听晚……慕容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毫无温度,忠勇伯府那个声名不显的嫡次女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谢听晚紧绷的心弦上。说说看,李崇义漕粮贪墨案的线索,你是如何得知的还有,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强,你费尽心机接近本官,所求为何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谢听晚再次深深一福,姿态谦卑至极,声音却异常清晰稳定:回禀大人,臣女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只需派人按图索骥,真假立判。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慕容琛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至于所求……臣女只求成为大人手中一把刀。一把最锋利、最趁手、指向大人所有敌人的刀。
刀慕容琛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暖意的弧度。他站起身,绕过书案,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谢听晚完全笼罩其中。
一股清冷的沉水香混合着墨香的气息逼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谢听晚甚至能看清他衣袍上暗绣的云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掌控生死的凛冽寒意。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薄茧,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猝不及防地捏住了谢听晚小巧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更加清晰地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之下。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谢听晚浑身僵硬,被迫仰视着他。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的皮囊,直刺灵魂。
刀慕容琛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在她细腻的下颌肌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狎昵的、却又冰冷刺骨的评估意味,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本官倒觉得……你更像一剂淬了蜜的毒。他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美丽,诱人,看似无害,却藏着见血封喉的杀机。告诉我,小毒物,你想用你这身毒,毒死谁
他的话语直白而残忍,毫不留情地撕开了她棋子的伪装,直指她复仇的核心。谢听晚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穿重生的秘密,然后被无情碾碎。
然而,那滔天的恨意,如同最坚硬的铠甲,瞬间覆盖了恐惧。她眼中所有的惊惶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豁出一切的决绝。她没有挣扎,只是定定地回视着慕容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一丝破碎的惨然:
大人明察秋毫。臣女心中确有剧毒,名为‘恨’。此毒一日不解,臣女便一日不得安宁。大人若用臣女这把刀,刀锋所向,便是臣女之毒所噬之处。臣女甘为大人驱策,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只求……大人给臣女一个以毒攻毒的机会。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臣女所求,不过是那些该下地狱的人,早日下去罢了。
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无声对峙的鬼魅。
慕容琛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没有松开,也没有收紧。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这番话里有多少真心的恨意,又有多少刻意的表演,以及这恨意背后,究竟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和价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良久,久到谢听晚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崩溃时,慕容琛终于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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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凉的触感离开,谢听晚下颌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麻意。她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湿透重衣。
慕容琛转过身,踱回书案后,重新坐下,姿态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与掌控感。他并未再看谢听晚,而是重新拿起一份卷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李崇义之事,本官会查。若你所言非虚……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卷宗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谢听晚耳中,明日申时,城南‘漱石斋’,有人会找你。你只需告诉他,你想‘买’什么‘书’。
没有承诺,没有保证,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但谢听晚的心,却在瞬间沉入了谷底,又骤然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这冷淡的回应,意味着他暂时收下了她这把刀。虽然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她至少……踏入了这盘棋局!
谢大人!她再次深深福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也是踏上征途的决然。她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书房。
沉重的房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谢听晚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才感觉僵硬的四肢恢复了些许知觉。她知道,从此刻起,她已不再是忠勇伯府那个默默无闻的嫡次女谢听晚。她是首辅慕容琛手中,一枚淬了剧毒、随时可能反噬的棋子。
而复仇的火焰,终于找到了可以燎原的薪柴。
第叁章:暗流共生
漱石斋表面是一家经营古籍字画的老店,内里却是慕容琛情报网络的一个隐秘节点。接头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精明的中年掌柜。谢听晚依言说出暗语,很快便建立了一条单向传递信息的秘密通道。
慕容琛的效率高得惊人。仅仅十天后,震惊朝野的户部侍郎李崇义漕粮贪墨案便爆发了!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牵连出大小官员十数人,太子赵珩一系在户部的势力遭受重创。朝堂之上,太子脸色铁青,慕容琛则稳坐钓鱼台,深不可测。
李崇义倒台的消息传回忠勇伯府,谢听晚正安静地在窗前临摹一幅工笔梅花。笔尖稳稳落下,勾勒出遒劲的枝干。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前世,此人正是构陷外祖父的急先锋之一,死有余辜!借慕容琛之手拔掉这颗毒牙,仅仅是开始。
与此同时,慕容琛通过漱石斋传来的指令也愈发频繁和具体。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她这把刀精准地投向一个个目标。谢听晚则凭借前世记忆,如同一个知晓未来剧本的幽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各种关键情报——某位看似清廉的御史私下收受盐商巨贿的账册线索;太子奶兄在江南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铁证;甚至还有关于几位摇摆不定的宗室亲王不为人知的隐秘把柄……
每一次情报的传递,都伴随着一场无声的朝堂风暴。太子一党的羽翼被一片片剪除,慕容琛的权势越发煊赫,根基越发稳固。而谢听晚,则在伯府中扮演着愈发低调、沉默的角色,小心翼翼地避开谢玉瑶和林氏的明枪暗箭,如同暗夜中的影子。
这日午后,漱石斋掌柜亲自送来一枚蜡丸,并带来一句口信:大人问,‘青州’之事,可有‘新书’
青州!谢听晚心头一凛。慕容琛的目标,指向了青州盐运使周显!此人是太子心腹中的心腹,掌管着盐政命脉,为人极其谨慎狡诈,也是前世太子登基后大肆敛财的重要爪牙。扳倒他,无异于斩断太子一臂!但周显在青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防护严密,极难下手。
谢听晚闭目凝思,前世关于周显的记忆碎片飞速掠过。忽然,一个模糊的片段定格——建元二十一年初春,周显最宠爱的小妾柳氏曾秘密派人入京,重金求购一种极其罕见的南疆药材火凤涎,据说是为了救治她突发急症的幼弟!此事极其隐秘,连太子那边都未必知晓,只因那送药之人途径谢家一处田庄时,曾短暂落脚,被庄头无意间提及过。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柳氏是周显唯一的软肋!
她立刻铺纸研墨,将这条线索,连同柳氏幼弟所患怪病的可能诱因(前世她偶然听一位游方郎中提过)以及火凤涎的稀缺性详细写下,封入蜡丸。在末尾,她特意加了一句:周显为人多疑,其府邸内苑戒备森严,唯此‘线香’(指柳氏)可通幽径。然‘香’性烈,易引火烧身,大人慎用。
她是在提醒慕容琛,柳氏虽可利用,但此女性情刚烈,若手段过于酷烈,恐适得其反。
蜡丸送出后,谢听晚心中并不轻松。她提供的是一条险径,成败难料。然而数日后,青州传来的消息却让她对慕容琛的雷霆手段有了更深的认识。
慕容琛并未直接动柳氏,而是派人伪装成云游神医,恰好治好了柳氏幼弟的急症,并巧妙地透露了火凤涎的线索。柳氏感激涕零,视神医为恩人。其后,慕容琛又派人暗中运作,让柳氏意外发现周显与另一宠妾密谋,欲在她弟弟病愈后将其送离青州,彻底断绝她的倚仗。柳氏悲愤绝望之下,被慕容琛的人稍加引导,便暗中偷出了周显与太子往来、私贩官盐、篡改账册的关键信物!
铁证如山!周显轰然倒台,青州盐政大清洗,太子痛失财源重地!消息传回京城,太子在东宫大发雷霆,摔碎了心爱的九龙玉杯。
漱石斋掌柜再次送来慕容琛的指令,只有两个字:甚好。
看着那简单的两个字,谢听晚心中滋味复杂。慕容琛用最小的代价,精准地撬动了周显最脆弱的环节,不仅达成了目标,甚至将火凤涎这条她提供的线索痕迹都巧妙抹去,手段之老辣,布局之周密,令人遍体生寒。她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是在与怎样一个可怕的人物合作。他利用她的情报,却又巧妙地规避了可能的风险,将她这把刀的锋芒控制在他需要的范围内。
她递出的情报是毒,而他,则是那个能完美掌控毒性、甚至能将其转化为致命武器的用毒大师。
这种认知,让谢听晚在复仇的快意之余,心底也滋生出更深的寒意和警惕。她提醒自己,必须更加谨慎,绝不能让他窥破自己重生的秘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一次次情报传递与朝堂风波中,时间悄然滑入建元二十一年的深冬。谢听晚与慕容琛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生关系。她是情报源,是黑暗中的眼睛;他是执刀人,是翻云覆雨的手。他们从未再见面,却仿佛隔着无形的棋盘,默契地落子、厮杀。
这日,谢听晚刚从漱石斋返回,抄近路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天色阴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她裹紧了斗篷,步履匆匆。
突然,斜刺里冲出两个蒙面大汉,目露凶光,手中短刀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着寒芒,直扑她而来!口中低喝:抓住她!
谢听晚瞳孔骤缩!是太子的人还是……伯府里那对母女终于按捺不住了
电光火石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巷口人多处狂奔!然而她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两个训练有素的歹徒眼看冰冷的刀锋就要触及她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速度之快,带起凛冽的劲风!剑光乍起,如同暗夜中撕裂乌云的闪电,冰冷、迅捷、狠绝!
嗤!嗤!两声轻响,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两个蒙面大汉的动作骤然僵住,脖颈间几乎同时喷溅出刺目的血线!他们眼中还残留着狰狞和错愕,身体已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息。
雪地上,瞬间绽开两朵刺目的红梅。
玄衣卫指挥同知萧凛,收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两粒尘埃。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冷峻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谢听晚,确认她无恙后,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大人说,刀需藏锋,锋芒太露,易折。说完,身影一闪,再次消失在巷角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寒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谢听晚脸色煞白,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刚才那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尚未散去,萧凛带来的那句警告,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刀需藏锋,锋芒太露,易折。
慕容琛在警告她!警告她最近的动作可能引起了太子或伯府那边更深的注意!这次刺杀,或许就是一次严厉的提醒——她这把刀,若不懂得隐藏自己,还未伤敌,便可能先被折断!
他看着!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每一次去漱石斋,包括她此刻遭遇的危险!他在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告诉她,在这盘棋局里,她的生死,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加冰冷的清醒。谢听晚看着雪地上迅速凝固的暗红血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她咬紧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慕容琛,你既要我这把刀替你杀人,又要我懂得藏锋自保……好,我明白了。
这共生之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第肆章:血刃为誓
萧凛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谢听晚蛰伏下来,减少了外出,传递情报也愈发隐秘小心,如同真正融入了伯府深闺的阴影里。她甚至刻意在谢玉瑶和林氏面前示弱,任由她们奚落嘲讽,只作充耳不闻。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暗流愈发汹涌。太子一系接连遭受重创,报复的毒牙必然伺机而动。
建元二十二年,上元灯节。
京城金吾不禁,火树银花,满城喧嚣。忠勇伯府的女眷们亦结伴出游,赏灯猜谜。谢听晚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混在人群中,心中却无半点节日的欢愉,只有挥之不去的警惕。慕容琛并未有新的指令,但她直觉,这看似繁华的夜色下,危机四伏。
行至朱雀大街最繁华的灯楼附近,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色彩灯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喧闹的人声、商贩的叫卖声、杂耍艺人的锣鼓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突然,人群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极度惊恐的尖叫和骚乱!
马惊了!快闪开——!
杀人啦——!
只见前方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双目赤红,疯狂地嘶鸣着,拖着沉重的车厢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车辕上,车夫早已不见踪影。更令人胆寒的是,混乱中,七八个身手矫健的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如同鬼魅般从街边屋顶、小巷阴影中窜出,目标极其明确,直扑向人群中的谢听晚!他们配合默契,有人制造混乱阻挡护卫,有人则狠辣地清除着任何试图靠近谢听晚的人,刀光过处,血花飞溅!
这不是意外!是针对她的、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利用惊马制造大规模混乱,杀手混迹其中,一击必杀!太子那边,终于对她这个屡屡提供情报的幽灵下了死手!
小姐快走!混乱中,忠勇伯府带来的护卫拼死抵挡,但对方人多势众且武功高强,瞬间就被冲散!一个护卫刚挡开劈向谢听晚的刀,就被另一名杀手从侧面捅穿了腹部!
温热的鲜血溅在谢听晚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腥气。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在混乱尖叫的人流中拼命闪躲、奔逃!杀手如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冰冷的杀意几乎冻结了她的血液。周围的繁华灯火、欢声笑语,此刻都成了扭曲狰狞的背景,将她推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她踉跄着被推搡的人群撞倒,一柄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淬了剧毒的短刃,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辣无比地刺向她心口的瞬间——
一道身影,比那索命的刀光更快!
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带着无匹的决绝和凛冽的杀意!
是慕容琛!
他竟亲自来了!
谢听晚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猛地向后扯开!紧接着,便是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沉闷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听晚跌坐在地,惊骇欲绝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慕容琛宽阔挺直的背影,挡在她的身前,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岳。而他左肩胛稍下的位置,一截幽蓝的刀尖透体而出,狰狞地滴着暗红的血珠!那淬毒的短刃,几乎全部没入了他体内!
持刀的杀手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得手的狰狞,下一秒,慕容琛的右手已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杀手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去,眼中光彩瞬间熄灭。
大人!萧凛带着数名玄衣卫如同黑色旋风般杀到,瞬间将剩余的几个杀手分割包围,剑光霍霍,招招致命,惨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这一切,谢听晚都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慕容琛肩后那截染血的刀尖,和那迅速在他深色锦袍上洇开的大片暗色。那暗红刺目惊心,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他……为她挡了刀那淬了剧毒的一刀
为什么!她只是一颗棋子!一把他用过即弃的刀!他为何要……
巨大的震惊、不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大人!你……
慕容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因剧痛和毒素迅速蔓延而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深邃锐利,甚至比平时更加幽暗慑人,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他看也没看肩后的伤口和倒下的杀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只牢牢地锁定了跌坐在地、脸上溅着血点、狼狈不堪的谢听晚。
他染血的右手抬起——那只刚刚拧断杀手脖子的手,此刻带着温热粘稠的鲜血,带着死亡的气息,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抚上了谢听晚冰凉苍白的脸颊。
粗糙的指腹,混合着温热的血和冰冷的雪沫,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重重地擦过,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那触感,滚烫又冰凉,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烙印感。
周围是玄衣卫清剿杀手的金铁交鸣声,是人群惊恐奔逃的哭喊声,是远处灯楼传来的喧嚣鼓乐声……但这些声音,在慕容琛开口的瞬间,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决绝,清晰地穿透所有嘈杂,一字一句,砸在谢听晚的心上:
我手中的刀……他凝视着她惊惶失措的眼眸,仿佛要将这誓言刻入她的灵魂,只为你挥。
只为你挥……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谢听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认知、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备,炸得粉碎!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染血的脸,看着他肩后那致命的毒刃,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近乎疯狂的专注与占有欲。
棋子刀
这一刻,她所有的定义都被彻底颠覆!慕容琛,这个冷酷无情、掌控一切的权臣,他竟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用染血的手宣告,他的刀锋只为她而亮!这哪里是主君对棋子的态度这分明是……是……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令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冲击,让她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僵在原地,感受着他指尖鲜血的温度,和他眼中那令人窒息的、病态般的专注。
清理干净。慕容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是对萧凛下令,目光却依旧锁在谢听晚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反应的幽深。剧毒和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不愿在她面前倒下。
萧凛等人动作迅捷,杀手尸体被拖走,痕迹被快速清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疾驰而来。
带她走。慕容琛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飘,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一旁倒去,被萧凛眼疾手快地扶住。
谢听晚被另一名玄衣卫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带上了马车。车厢内一片黑暗,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她蜷缩在角落,脸上那被鲜血擦过的皮肤依旧滚烫,慕容琛那染血的面容和那句只为你挥的话语,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脑海,挥之不去。
马车疾驰,驶向未知的方向。谢听晚的心,彻底乱了。这盘棋,似乎从慕容琛为她挡下那一刀起,就彻底脱离了掌控,滑向了一个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深渊。
第伍章:执棋之手
马车并未驶向首辅府邸,而是停在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别院。此处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草药混合的气息。
谢听晚被安置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厢房内,门外有玄衣卫把守。她如同困兽,坐立不安,慕容琛那句染血的誓言和最后倒下的画面反复在眼前闪现。他怎么样了那毒……她虽不知具体是何种剧毒,但见血封喉的幽蓝光泽绝非寻常!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若慕容琛因她而死,她的复仇之路将彻底断绝,甚至她自身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他那句只为你挥背后,究竟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念头
一夜煎熬。天色微明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萧凛。他脸色依旧冷硬,但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人如何谢听晚猛地站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毒已解,性命无虞。萧凛言简意赅,但失血过多,需静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谢听晚,大人要见你。
谢听晚的心再次提起。她沉默地跟在萧凛身后,穿过回廊,来到内院一处更为幽静的卧房外。浓重的药味从门内飘散出来。
轻轻推门而入。屋内光线柔和,慕容琛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更显羸弱。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甚至因伤病而少了几分平日的深沉莫测,多了几分直白的穿透力。
他挥了挥手,侍立在一旁的医者和侍女无声退下,只余萧凛守在门口。
室内一片寂静。
慕容琛的目光落在谢听晚身上,从她微乱的鬓角,到她紧抿的唇,最后定格在她眼中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担忧、恐惧、困惑、还有一丝残留的惊悸。
怕了他开口,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度。
谢听晚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干涩:大人为救臣女,身中剧毒,臣女……惶恐。
惶恐慕容琛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轻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这笑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谢听晚,收起你那套虚与委蛇的把戏。你此刻心中,恐怕是三分惶恐,七分算计,还有十分的不解——不解本官为何要救你一个‘棋子’,对吗
他的话如同利刃,直刺谢听晚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让她无所遁形。她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前世今生的幽深眼眸。
慕容琛靠回软枕,微微喘息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几分,但眼神却灼灼逼人:从你第一次在长公主府梅林,用那枚蜡丸引起萧凛注意开始,本官就知道,你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你的眼神里,藏着滔天的恨意,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算计,更藏着……一种近乎未卜先知的笃定。
谢听晚的心跳骤然停止!
李崇义、周显、张御史、陈侍郎……还有青州柳氏那几乎无人知晓的‘火凤涎’……慕容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谢听晚紧绷的神经上,桩桩件件,隐秘至极。你一个从未离京、在伯府如履薄冰的深闺女子,如何得知除非……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谢听晚瞬间煞白的脸,缓缓吐出惊天之语:
除非,你已走过一遭那黄泉路,饮过那孟婆汤,却偏偏……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轰——!
谢听晚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他知道了!他竟然真的知道了!这个她拼命隐藏、视若性命的、最大的秘密!
她的反应,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慕容琛看着她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被更深的锐利取代:很惊讶你以为你藏得很好谢听晚,你复仇的火焰烧得太旺,你递出的刀子太精准。你的恨,你的情报,都带着‘过去’的烙印。在本官面前玩弄心机,你还太嫩了些。
他喘了口气,似乎有些吃力,但话语的锋芒不减:本官不问你是如何回来的,也不问你前世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本官只问你,前世的棋局,最后是何人执掌乾坤太子赵珩,可曾登基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是关乎整个王朝走向、关乎他自身生死存亡的关键!
谢听晚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重生的秘密被彻底撕开,她仿佛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巨大的恐慌过后,反而是一种破罐破摔的解脱感。
她抬起头,迎向慕容琛迫人的目光,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冰冷:
是……太子赵珩登基。她清晰地吐出那个让她恨入骨髓的名字,改元‘永昌’。永昌元年,便是她谢家彻底覆灭、她身死冷宫之年!
至于大人您……谢听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惨淡而讥诮的弧度,永昌帝登基大典后,第一道‘恩旨’,便是赐您……鸩酒一杯!
慕容琛的瞳孔,在听到鸩酒一杯的瞬间,骤然收缩!即使以他的城府,此刻脸上也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极致的冰冷和浓重的杀意!他放在锦被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果然!赵珩登基,第一个要清除的,就是他慕容琛!
卧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一个是因为伤病的虚弱,一个是因为秘密被彻底揭开后的惊涛骇浪。
良久,慕容琛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平静。
好,很好。他低声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前世棋局已覆,今生乾坤未定。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谢听晚,那眼神不再是看一颗棋子,也不是看一把刀,而是看向一个……终于可以坦诚相对的、拥有共同秘密和共同敌人的——同盟!
谢听晚,他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本官救你,是因为你值得救。你不仅是本官最锋利的刀,更是本官破局唯一的‘眼’!他微微倾身,尽管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紧锁,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从今日起,棋局逆转。你,才是执棋人。
告诉我,前世赵珩登基前,最后、也最关键的一步棋……是什么他最大的倚仗,藏在何处
第陆章:乾坤落定
藏于何处谢听晚重复着慕容琛的问题,惨白的脸上,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带着刻骨的恨意,一字一顿道:龙——椅——之——下!
龙椅之下慕容琛的眉头猛地一蹙,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不错!谢听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世血泪铸就的笃定,前世赵珩登基前夕,京畿大营副统领刘猛突然倒戈,率军封锁九门,弹压所有可能出现的异议。百官惊惧,以为兵变!直到赵珩手持一份加盖了传国玉玺和……先帝暗印的‘血诏’,从龙椅暗格中取出,当众宣读,言明先帝临终受奸佞(影射慕容琛)胁迫,未能传位太子,特留此诏正位!
谢听晚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份所谓的‘血诏’,便是他矫诏登基、名正言顺的最大凭仗!也是他事后清算异己、包括赐死大人您的‘法理’根基!它就藏在太极殿那把九龙金椅的底座暗格之内!开启之法,唯有赵珩及其心腹死士知晓!
这惊天的秘密,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慕容琛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此刻也不禁心神剧震!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世自己会败得如此彻底!赵珩竟胆大包天至此,将如此致命的伪证藏于龙椅之下!灯下黑!好一个灯下黑!
慕容琛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暴怒、杀机、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深邃。他猛地看向谢听晚,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此等秘辛……若非亲历,绝无可能知晓!好!好一个龙椅之下!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牵动伤口带来的剧痛让他额角青筋微跳,却更添几分厉色:
萧凛!
属下在!萧凛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
即刻调‘影枭’入京!启用宫中所有暗桩!慕容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铁血肃杀,目标——太极殿,九龙金椅!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暗格,取出里面的东西!若遇阻……格杀勿论!影枭,是他手中最神秘、最精锐、专司渗透与绝杀的死士力量。
是!萧凛领命,眼中寒光一闪,转身疾步而出。
慕容琛的目光重新落回谢听晚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审视:你既为执棋人,此局,当亲眼看着它如何终了。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谢听晚看着他那苍白却坚毅如山的侧脸,听着他冷酷无情的命令,心中百感交集。重生的秘密彻底摊开,她不再是躲在暗处的影子,而是被推到了这盘生死棋局的中央。她缓缓点头,沉默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别院如同一座孤岛,与世隔绝,却又暗流汹涌。慕容琛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缓慢恢复,但更多的时间,他都在处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密报,下达一道道指令,脸色时而凝重,时而冷厉。谢听晚则被困在厢房内,焦灼地等待着宫中的消息。
三日后的深夜,万籁俱寂。
别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慕容琛披着外袍坐在案后,脸色在烛光下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谢听晚被允许在一旁静候。
突然,窗户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叩响。
慕容琛眼神一凝:进。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闪入,正是萧凛!他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单膝跪地,双手将一个用明黄锦缎严密包裹、约莫一尺长的扁平匣子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大人!幸不辱命!东西到手!
慕容琛猛地站起,因动作过猛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却毫不在意。他大步上前,一把接过那沉甸甸的锦匣,手指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迅速解开锦缎,露出里面一个紫檀木打造、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扁盒。盒子没有锁,只有一处极其精巧的机括。
萧凛上前,在盒侧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快速按动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
一卷色泽略显陈旧、边缘甚至带着一丝可疑暗褐色的帛书,静静地躺在盒中。帛书展开一角,赫然可见朕惟皇太子珩……的字样,以及那枚刺目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朱红传国玉玺大印!旁边,还有一个更小、更复杂、形如龙纹的暗红色印鉴——正是只有皇帝本人和极少数心腹才知晓如何使用的先帝暗印!
伪造的血诏!赵珩谋夺大位最关键的伪证!
慕容琛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方先帝暗印,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杀机!他认得出来,这伪造的暗印,几乎能以假乱真!若非谢听晚这执棋人点破龙椅暗格,他慕容琛,乃至整个朝堂,都将被这弥天大谎彻底蒙蔽,重蹈前世覆辙!
好!好一个太子殿下!好一份‘血诏’!慕容琛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他猛地合上锦匣,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其捏碎!
他转向萧凛,杀气凛然:参与此事的死士,尤其是知晓开启暗格之法者,一个不留!
是!萧凛眼中寒光一闪。
传令!慕容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乾坤的威压,严密监视东宫及所有太子党羽府邸!调动京畿大营我们的人,控制所有要害!明日大朝……他眼中寒芒爆射,本官要送太子殿下一份‘大礼’!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脸色同样凝重、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谢听晚身上。四目相对,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破釜沉舟、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天,快亮了。
建元二十二年,冬末。太极殿,大朝。
金銮殿上,气氛肃杀凝重。龙椅空悬,皇帝病重多时,朝政由首辅慕容琛与太子赵珩共理,实则暗斗汹涌。今日朝会,注定不平凡。
太子赵珩身着杏黄四爪蟒袍,立于丹陛之下,神情看似沉稳,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隐隐的不安。他总觉得今日慕容琛看他的眼神,格外冰冷刺骨。
百官山呼万岁(虚指病重的皇帝)后,朝议开始。几件无关紧要的政事议毕,就在司礼太监准备宣布退朝之时——
臣,有本奏!
一个清朗而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内压抑的平静。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靖,手持玉笏,出列跪倒在丹陛之下,神色凛然。
赵珩眼皮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这陈靖,是慕容琛的得力干将!
陈爱卿有何事奏赵珩强自镇定,沉声问道。
陈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太子,声音响彻大殿:臣,弹劾当朝太子赵珩,欺君罔上,伪造先帝遗诏,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轰——!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人人色变!弹劾太子还是伪造遗诏这等诛九族的大罪!
陈靖!你放肆!血口喷人!赵珩脸色剧变,又惊又怒,厉声呵斥,手指因激动而颤抖地指向陈靖。
血口喷人陈靖毫不畏惧,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高举过头,臣若无铁证,岂敢在御前妄言!此乃臣查获太子勾结工部巧匠、擅仿先帝暗印,并秘密藏匿伪诏于宫禁之地的详实罪证!人证物证俱在!他一挥手,几名玄衣卫押着几个面如死灰、穿着工部匠作服饰的人进入大殿,同时呈上几份伪造暗印的模具图纸残片。
铁证如山!群臣再次哗然,看向赵珩的目光充满了惊疑和恐惧。
赵珩如坠冰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怎么可能陈靖怎么可能知道暗印还拿到了模具!他的心腹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强撑着最后的威严,色厉内荏地吼道:污蔑!这是慕容琛的构陷!父皇尚在,何来遗诏!你们这是要谋逆吗!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慕容琛终于开口了。他缓步出列,依旧是一身深紫首辅官袍,脸色因伤病未愈而显得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气势渊渟岳峙。他手中,赫然托着那个紫檀木龙纹扁盒!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力量:陈御史所奏伪印之事,人证物证确凿,殿下抵赖不得。至于遗诏……慕容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赵珩惊骇欲绝的脸,落在空悬的龙椅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殿下既言无遗诏,那敢问殿下,藏于这九龙金椅暗格之中,加盖了传国玉玺与‘先帝暗印’之物……又是什么
话音未落,慕容琛已大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在满朝文武惊骇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他俯身,手指在龙椅底座几个特定的雕花龙鳞处快速按动——那动作,竟与赵珩的心腹死士开启暗格的手法一模一样!
咔嚓!一声清晰的机括弹响!
一个隐蔽的暗格,赫然出现在龙椅底座一侧!
慕容琛的手伸入暗格,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缓缓取出——正是那卷明黄色的帛书!他高举过头,猛地将其展开!
朕惟皇太子珩,仁孝……特传位于太子珩……钦此!伪造的诏文,刺目的玉玺和暗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嘶——!
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片死寂!针落可闻!所有大臣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卷血诏,看着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太子赵珩,再看看手持伪诏、神色冰冷如霜的慕容琛!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太子赵珩,竟真的胆大包天,伪造遗诏,藏于龙椅之下!
不……不是的!那是假的!是慕容琛放的!是他陷害孤!赵珩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嘶吼着,状若疯魔,想要扑上去抢夺,却被早有准备的玄衣卫死死按住。
慕容琛冷漠地看着他最后的挣扎,如同看着一只濒死的蝼蚁。他转向被这惊天巨变震得魂飞魄散的宗室亲王和内阁重臣,声音沉凝,如同最终宣判:
太子赵珩,伪造遗诏,图谋大位,欺君罔上,罪不容诛!证据确凿,天地共鉴!请宗人府、内阁、三司共议,依祖宗家法、国朝律令,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儆效尤!
尘埃落定!
太子赵珩,完了!
第柒章:棋终人定
太子赵珩伪造遗诏、图谋篡位的惊天大案,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朝野。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宗人府、内阁、三司会审,以惊人的速度定案。皇帝虽在病中,闻此逆案,悲愤交加,吐出一口鲜血后,强撑着下旨:
废太子赵珩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死牢,永世不得出!
太子生母林贵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一应涉案党羽,如谢玉瑶之父、忠勇伯谢谦(因被查出曾为太子传递消息、构陷忠良),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其继室林氏(谢玉瑶生母)及谢玉瑶本人,没入教坊司!
其余涉案官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朝堂为之一清!
曾经煊赫一时的太子一系,彻底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而主导了这场惊天逆转的首辅慕容琛,其权势与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朝中再无人能与其争锋。
尘埃落定后的一个春日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城郊,一处新立的坟茔前。墓碑上刻着:先考谢公讳谦、先妣林氏孺人之墓。旁边稍小的坟茔,则刻着谢听晚亲生母亲的名讳。
谢听晚一身素衣,静静地站在坟前。她亲手将一束洁白的山茶花放在父母合葬的墓前,又在生母坟前放了一束她生前最爱的玉兰。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沉寂的哀伤和释然。
前世,父亲谢谦虽被继室林氏和谢玉瑶蒙蔽利用,间接导致了外祖父一家的悲剧,但他最后被贬途中意外身亡,亦有太子灭口之嫌。今生,他因参与太子之事被流放,虽保住了性命,却也彻底断绝了父女情分。林氏和谢玉瑶母女的下场,则是咎由自取。
至于外祖父一家的血仇,随着太子一党的覆灭,主谋赵珩被永世圈禁,帮凶李崇义等早已伏诛,也算大仇得报。
风吹过坟头的青草,带来泥土的气息。谢听晚深深鞠了三个躬。
母亲,父亲,还有……外祖父母,舅舅们……听晚,为你们报仇了。她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前世的血泪,今生的步步惊心,仿佛都随着这春风,渐渐飘远。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谢听晚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慕容琛换下了威严的官袍,只着一身深青色常服,负手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那几座新坟。他肩上的伤已然痊愈,气色也恢复了许多,只是眉宇间那份久居上位的沉凝威势,已刻入骨髓。
都结束了。慕容琛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都结束了。谢听晚轻轻应道。仇报了,棋局终了。她这个执棋人的使命,似乎也完成了。心中空落落的,竟有些茫然。她该何去何从离开天下之大,何处是归途留下又以何种身份
结束了慕容琛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带着一丝洞察的了然和不容置疑的意味,谢听晚,你以为,棋局终了,棋子便可安然退场了么
谢听晚心头一跳,抬眸看他:大人何意
慕容琛向前一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熟悉的压迫感。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捏住她的下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强势的力道,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紧紧包裹着她的肌肤。
本官说过,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专注而幽深,带着一种偏执的占有欲,如同盯着势在必得的猎物,我手中的刀,只为你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宣告着最终的归属:
如今尘埃落定,这把刀,也该归鞘了。而你……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容挣脱,将她轻轻拉向自己,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便是本官唯一的刀鞘。
这京城,这天下,你无处可去。除了本官身边。
霸道,专横,不留余地。
谢听晚被他禁锢在身前,手腕处传来他坚定的力道和温热的体温。她抬眸,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却清晰地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那里有掌控一切的强势,有洞悉她所有秘密的了然,有挡刀时的决绝,更有此刻不容置疑的占有。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柔情蜜意,只有最直白的宣告——她是他的战利品,是他认定的归属。
前尘往事如烟散尽,血仇已报,棋局终盘。而新的身份,新的牵绊,似乎在这一刻,被他以最霸道的方式,牢牢锁定。
春风拂过坟茔间的青草,也拂过两人相握的手。阳光洒下,带着融融暖意。
谢听晚看着慕容琛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执着,感受着手腕上那坚定而温热的禁锢,心中那片复仇后的茫然空地,似乎被一种复杂而沉重的力量缓缓填满。
她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再无迷茫,只余一片沉寂的认命,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微澜。
她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握着,轻声道:风大了,回去吧,大人。
慕容琛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河乍裂。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
好。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