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年光阴流转，姜若清八岁了。
老宅庭院里的秋千已经换了一副更结实的，但姜赫推着妹妹荡秋千的习惯却一直没变。只是当年需要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团子，如今已经是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秋千也荡得越来越高，银铃般的笑声能洒记整个院子。
姜赫十六岁，长成了清冷挺拔的少年。成绩优异，行事沉稳，是学校里公认的学神，也是姜老爷子越来越倚重的继承人。但在姜若清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有求必应、耐心无限的哥哥。
这年夏天，姜家颇为热闹。姜老爷子的一位弟弟带着家人从国外回来探亲，宅子里多了几位年龄不一的堂兄弟姐妹。
孩子们很快玩到一起，唯独姜赫依旧独来独往，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自已房间，只在姜若清跑来黏他时，才会露出难得的温和。
这天下午，一群孩子在庭院凉亭里玩闹。大人们都在室内叙旧，保姆也暂时走开。
姜若清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孩子们中间穿梭。她正兴奋地给大家看哥哥昨天刚给她买的音乐盒——精致的水晶球里，雪花纷飞，随着叮咚的旋律旋转。
“是我哥哥买的！”她的小脸扬着，记是骄傲。
几个孩子围着她，发出羡慕的惊叹。只有比姜若清大两岁的堂哥姜宇轩，撇了撇嘴。他是家里被宠坏的小霸王，看到大家都围着姜若清，心里有些不舒服，尤其听说那个音乐盒价格不菲。
“有什么了不起，”姜宇轩哼了一声，“又不是你亲哥哥。”
热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下。
姜若清愣住了，抱着音乐盒，困惑地眨着眼：“…你说什么？”
“我说，姜赫不是你亲哥哥！”姜宇轩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恶意的得意，“他是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你没发现他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吗？他根本不姓姜！”
这些话像冰冷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在姜若清懵懂的心湖上。她的小脸一下子白了，抱着音乐盒的手指收紧，下意识地反驳：“你胡说！哥哥就是哥哥！”
“我才没胡说！你去问大人啊！”姜宇轩见她不信，更来劲了，“他爸妈都死了，没人要，爷爷可怜他才收养他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不就是怕被赶出去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姜若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周围的孩子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就是！”姜宇轩上前一步，竟然伸手去抢她怀里的音乐盒，“你把他当亲哥哥，他才不是呢！野种买的东西，你也要？”
“你还给我！哥哥给我的！”姜若清死死抱着音乐盒，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推搡间，音乐盒脱手而出——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水晶球砸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里面的小房子和小人也摔了出来，精致的旋律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了。
姜若清看着地上破碎的亮片和玻璃渣，像是自已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碎了。她呆呆地站着，眼泪流得更凶，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姜宇轩也有点吓到了，但嘴上还不服软：“…碎了活该…”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个身影快得像一阵风，猛地从旁边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姜宇轩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比他壮实的堂哥提离地面。
是姜赫。
他不知道什么时侯来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冰冷，眼底翻滚着骇人的风暴。十六岁的少年，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让周围所有孩子都吓得噤若寒蝉。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得可怕，盯着姜宇轩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
姜宇轩被他的样子吓得脸色发白，腿都软了，结结巴巴：“我…我没…”
“哥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拉回了姜赫几乎失控的理智。他低头，看见姜若清仰着记是泪痕的小脸，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眼里除了委屈，还有巨大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那眼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
他猛地甩开姜宇轩，后者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吓得大气不敢出。
姜赫不再看他，迅速蹲下身，仔细检查姜若清：“有没有伤到？玻璃有没有划到你？”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仔细听，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颤抖。
姜若清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指着地上的碎片：“哥哥…音乐盒…坏了…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她抽噎着，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姜赫的心像是被那只碎裂的音乐盒狠狠扎了一下，尖锐地疼。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刻板的语气说：“一个音乐盒而已，没关系，哥哥再给你买。”
他避开她问题的核心，动作利落地将地上的碎片小心收拾起来，用纸巾包好。然后打横抱起哭得浑身发软的妹妹，看也没看瘫坐在地上的姜宇轩和那群吓傻的孩子，径直朝宅子里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失控的人不是他。
只有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的姜若清能感觉到，哥哥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有多紧，紧得甚至微微发抖。
他没有回儿童房，而是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已的房间。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仔细地给她擦脸擦手，又倒来温水哄着她喝下几口。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关于身世的问题。
姜若清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哭得累了，加上受到惊吓，蜷在哥哥的床上，抓着他的一片衣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偶尔抽噎一下。
姜赫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睡颜，目光深沉如海。
窗外夕阳西下，橘色的光晕染透了半个房间，却无法驱散少年眼底积聚的阴霾。
他伸出手，极轻地拂开黏在她额角的湿发，指尖带着自已都未曾察觉的眷恋与恐惧。
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终究还是被捅破了。
他一直小心守护的世界，开始出现了裂痕。
而他在那一刻涌起的、几乎要将姜宇轩撕裂的暴怒，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伤人的话，更是因为一种深切的恐慌——当清清知道真相后，她看向他的眼神，会不会改变？
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光，会不会因此黯淡，甚至熄灭？
少年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守了八年的秘密，和她哭了八年的梦。
无声的弦，终于在这一天，被骤然拨动，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