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姜若清在自已的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让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是摔碎的音乐盒,堂哥姜宇轩带着恶意的脸,还有哥哥骤然变得冰冷骇人的眼神。梦境最后,是哥哥抱着她时,那紧绷得微微发抖的手臂。
睡意渐渐消散,白天的记忆碎片般涌回脑海。那些刺耳的话——“不是亲哥哥”、“捡回来的”、“野种”……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心里闷闷的,一种说不清的难受和恐慌攥住了小小的心脏。
她抱着枕头坐起来,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白天摔碎的音乐盒好像还在眼前,那清脆的碎裂声仿佛还在耳边。
哥哥…
她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到哥哥。
小姑娘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下床,抱着那个有点旧的兔子玩偶,蹑手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她熟门熟路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哥哥的房间门底下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他还没睡。
姜若清犹豫了一下,抬起小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几乎立刻就被打开了,仿佛里面的人一直就在门边等待着什么。
姜赫穿着深色的睡衣,头发有些微乱,看到门口抱着兔子玩偶、赤着脚的小人儿,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不穿鞋?”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姜若清没说话,只是仰着头,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红。
姜赫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她进来。他弯腰想抱她,她却自已迈着小步子走了进去,爬上了他房间里那张宽大的沙发,把自已蜷缩进角落,用兔子玩偶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姜赫关上门,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温热的湿毛巾出来。他单膝跪在沙发前,握住她纤细的脚踝,仔细地擦掉她脚底沾上的细微灰尘。她的脚丫冰凉。
他动作轻柔,一如往常,仿佛白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擦干净脚,他又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姜若清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着,依旧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她轻微的喝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姜赫就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沉默地陪着她。他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跑来,也没有试图解释白天的事情。他只是在那里,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安抚。
终于,她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一旁。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兔子玩偶的长耳朵,一下,又一下。
“哥哥。”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确定的迟疑。
“嗯。”他立刻应道,微微侧过头,能看见她蜷缩的侧影。
“…音乐盒…”她吸了吸鼻子,“真的还能再买一个一样的吗?”
姜赫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她最在意的,似乎还是他送她的礼物。
“能。”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尽管他知道,那个限量款的音乐盒恐怕很难再找到一模一样的,“哥哥一定给你找到一个更好的。”
“哦…”她小声应着,又沉默了一会儿。
空气再次凝滞,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悬浮在两人之间,那是她想问又不敢问,他想说却不知如何启齿的真相。
姜赫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抵着掌心。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个他恐惧了多年的问题从她口中问出。
然而,等了很久,他只感觉到沙发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沙发边缘探出来,轻轻地、带着点试探地,靠在了他的头顶上。
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和儿童洗发水的味道萦绕过来。
“哥哥…”她的声音更小了,几乎像气音,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一种本能般的依赖,“…不要难过。”
姜赫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小手猝不及防地握住,酸胀得厉害。
她看见了。
看见了他隐藏在冰冷愤怒下的难过,看见了他刻意回避下的无措。
她没有追问那个残酷的真相,反而用她最直白笨拙的方式,来安慰他。
这一刻,所有筑起的防线,所有沉重的顾虑,仿佛都在她这句软糯的话语里土崩瓦解,只剩下汹涌澎湃的酸楚与温柔。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力压下眼底翻涌的热意。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极轻极轻地揉了揉靠在他发顶的小脑袋。
“哥哥没有难过。”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快去睡吧,明天带你去买新的音乐盒,再买一个草莓蛋糕,好不好?”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小姑娘似乎点了点头,发丝蹭过他的头皮,痒痒的。
又过了几分钟,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传来,带着彻底放松后的安稳。
她就这样靠着他的头,再次睡着了。仿佛只要在他身边,那些可怕的话语和冰冷的现实,都无法真正伤害她。
姜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她。
月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个紧密不可分的整l。
地上的玻璃碎片早已被清理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有些裂痕,已经悄然产生。不是在光滑的地板,而是在少年看似平静的心湖底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他知道,有些东西,无法永远回避。
但他也知道了,此刻,怀中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是他无论如何,也必须用尽全力去守护的光。
哪怕这光,最终会照见他无法启齿的妄念与深渊。
夜更深了。
他极其小心地转过身,将睡熟的妹妹温柔地抱起来,送回她自已的房间,妥善地盖好被子。
在关门离开前,他在她床头柜上,放下了一只用草叶编成的、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那是他傍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反复编了无数次才成功的一个。
微不足道,却是他此刻,唯一能确定的、无声的承诺。
月光下,草编的小兔子静静地立在床头,守护着女孩安甜的睡梦。
仿佛一切如旧。
只是少年关上门后,在走廊阴影里站了许久许久,眼底翻涌着比夜色更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