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赫靠在门板上，胸腔里那股陌生而尖锐的情绪仍在横冲直撞，撞得他心口发闷，指尖发冷。
门外隐约传来姜若清和林伟继续拼模型的笑语声，像细小的针，绵绵不断地刺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习题册，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落。
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变得模糊而遥远，脑海里反复闪过的，是她看着那个男孩时亮晶晶的眼睛，和那一声清脆的“小伟哥哥”。
“哥哥”…这个称呼，曾经是他独有的。是他黑暗童年里骤然照进的光，是他小心翼翼守护了八年的身份认通。如今，却被她如此轻易地给了别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礼貌的、对玩伴的称呼。
他也无法忍受。
笔尖猛地一顿，在洁白的纸页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跡。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和声音。他想起爷爷的期望，想起自已在这个家的位置，想起她全然信赖的眼神。
罪恶感像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那点嫉妒带来的灼烧感。
他在让什么？他竟然在嫉妒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因为清清对别人露出了笑容？
这不对。这很不正常。
他是哥哥。他应该是包容的，是守护的，是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种阴暗的、独占的欲望攫住心神。
门外，林伟似乎要回家了。他听到姜若清清脆的告别声：“小伟哥哥再见！明天再来玩呀！”
姜赫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把自已拉回正轨。
晚饭时，姜赫表现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姜老爷子问起竞赛培训的事，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姜若清倒是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下午和林伟拼模型的趣事。
“…那个零件真的好难装，小伟哥哥一下就装上去了！他还说家里有更大的航空母舰呢！”她挥舞着小勺子，眼睛亮亮的。
姜老爷子乐呵呵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姜赫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米饭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只有他自已知道，他需要耗费多大的自制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哥哥，”姜若清突然转向他，语气带着点小小的抱怨，“你最近都好忙，都没时间陪我拼模型了。”
姜赫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对上她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目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
他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声音有些干涩：“嗯，哥哥要准备竞赛。让…让王阿姨陪你，或者…找新朋友玩，也好。”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姜若清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好吧！那哥哥忙完了要补偿我！带我去游乐园！”
“好。”他几乎是立刻答应，仿佛这个承诺能减轻一些他此刻心中的负疚感。
饭后，姜赫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姜若清看动画片，而是以复习为由，径直回了书房。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重新筑起那道似乎正在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夜色渐深。
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雨点变得密集，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初夏的雷阵雨，来得急促而猛烈。
姜赫从繁复的习题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雨声让他有些心神不宁。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清清应该睡下了。
正想着，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姜若清抱着她的兔子玩偶，穿着睡衣，赤着脚，小脸上带着些许不安。
“哥哥…”她小声叫着，被突然炸响的一个闷雷吓得缩了缩脖子。
姜赫的心瞬间软了一下。她从小就有点怕打雷。
“怎么还没睡？”他放下笔，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打雷…有点怕。”她抱着玩偶，蹭到书桌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你今天晚上能不能…等我睡了再走？”
往常，若是她提出这个要求，他或许会以“哥哥还有事”为由，哄她睡下后便离开。
但此刻，窗外电闪雷鸣，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神怯怯的，带着全然的依赖。
那些刚刚筑起一点的、脆弱的防线，在这一刻不堪一击。
他所有试图保持距离的决心，在她小小的恐惧面前，土崩瓦解。
“好。”他听见自已说。
他起身，走过去，很自然地弯腰想抱她。她也习惯性地伸出胳膊。
就在他的手臂即将环住她的那一刻，下午那尖锐的嫉妒和自省的罪恶感再次袭来，让他的动作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姜若清疑惑地看着他悬停的手臂。
姜赫极快地掩饰住失态，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哥哥送你回房间。”
他刻意忽略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失落，率先走向门口。
姜若清跟在他身后，小声说：“哥哥，我冷。”
姜赫脚步一顿，脱下自已的薄外套，转身披在她身上。外套很大，几乎把她整个裹住，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气息。
他依旧没有抱她。
回到她的房间，雷声依旧轰鸣。姜赫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本童话书：“快躺好，哥哥给你念故事。”
姜若清钻进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眼睛看着他，小声说：“哥哥，你今天好像不一样。”
姜赫翻书的手指猛地一僵。
孩子的直觉，有时侯敏锐得可怕。
“……哪里不一样？”他力持镇定，声音平稳。
“嗯……”她想了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哥哥好像……不开心。”
姜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没有。哥哥没有不开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最近有点累。”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很认真地说，“那哥哥不要那么累。清清可以自已玩。”
这句话，比任何抱怨都更让姜赫感到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念故事。他的声音平稳清澈，在雨声和雷声的伴奏下，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姜若清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
一个故事念完，她已经呼吸均匀，陷入了沉睡。
窗外的雨势渐小，雷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敲打着这个寂静的夜。
姜赫合上书，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看着熟睡中的妹妹。
她睡得似乎很安稳，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嘴角微微弯着，像是让了什么好梦。他的外套还松松地裹在她身上。
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和她清浅的呼吸。
那些白天的烦躁、嫉妒、不安、自责，似乎都被这温柔的夜色和雨声渐渐抚平。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开她额前柔软的碎发。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留恋，却也让他清醒。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萌芽，就无法轻易抹去。
但他也知道，有些界限，他必须用尽全力去守护。
至少现在，此刻，他还是她独一无二的哥哥。而她，依旧全身心地信赖着他。
这就够了。
其他的…那些混乱的、不该有的妄念，他会将它们死死压住，埋藏在最深的地方。
雨，不知何时停了。
姜赫缓缓收回手，替她掖好被角，关掉床头灯。
他在黑暗中又站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心，在经历过一场剧烈的骤雨之后，带着湿漉漉的沉重和一丝疲惫的平静，缓慢地跳动着。
骤雨初歇，暗涌未平。
但至少表面，暂时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