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雷雨过后，夏天便真正地降临了。阳光开始变得炽烈，蝉鸣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撕扯着空气中的闷热。
姜赫的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某种既定的轨道。竞赛日期临近，他投入更多时间在学业上，每天泡在书房或图书馆，直到夜色深沉。
他依旧关心姜若清，事无巨细。每天早上会检查她书包里的文具和水壶，叮嘱她注意防晒；晚上回家，无论多晚，都会去她房间看一眼，确认她是否踢了被子。
只是，他更加严格地恪守着那条无形的界限。
他不再轻易抱她，偶尔她玩累了撒娇求抱，他会用“清清长大了，哥哥抱不动了”这样半开玩笑的理由轻轻带过，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他给她念故事时，会刻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靠在床头，让她依偎在自已身边。
他回应她的依赖，却不再主动给予过分的亲昵。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距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姜若清似乎渐渐习惯了哥哥的“忙碌”和这点细微的“疏远”。她有了新的朋友，包括那个隔壁的林伟。孩子们会在放学后一起在安全的庭院里玩耍，分享玩具和零食。
姜赫有时从书房窗口望下去，能看到她和林伟蹲在花圃边，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昆虫，两颗小脑袋凑得很近。
每当这时，他都会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眼前的书本，只是握笔的指节会微微泛白，然后下一次给姜若清讲题或者检查作业时，语气会不自觉地严厉几分。
姜若清有些委屈，但更多是不解。哥哥好像变得有点奇怪，时而和以前一样温柔，时而又会莫名地冷淡。
这天是周末，姜老爷子有个老朋友来访，两位长辈在书房下棋闲聊。姜若清和林伟在偏厅的地毯上玩一副巨大的拼图。
姜赫则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姿态看似放松，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在书页上。
偏厅里开着冷气，但姜若清玩得鼻尖冒汗，小脸红扑扑的。她似乎遇到了难题，拧着小眉头，对着一块蓝色的拼图碎片发愁。
“应该是这里。”林伟指了指拼图的一个角落。
“不对不对，蓝色没有那么深。”姜若清摇头。
“试试嘛！”林伟拿起那块碎片，就要往那里按。
“肯定不对！”姜若清有点着急，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两个孩子的手碰到一起，争抢着那块小小的碎片。
从姜赫的角度看去，那只属于别家男孩的手，正覆在妹妹白皙的小手上。
“啪！”
一声突兀的轻响。
姜赫手中的厚重大部头原著，毫无预兆地从他膝上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正争抢拼图的两人吓了一跳，通时抬起头，看向沙发方向。
姜赫面无表情地弯腰捡起书，指尖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没有看他们，只是淡淡地说：“声音小点，吵到爷爷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责备的语气，却让偏厅里的空气瞬间降了几度。
林伟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对、对不起，赫哥哥。”
姜若清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看着哥哥冷峻的侧脸，小声嘟囔：“我们没很大声啊…”
姜赫没有回应，只是重新翻开书，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那小小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但那种无形的低气压却笼罩下来。
林伟变得拘谨了很多，没再像之前那样说笑玩闹，拼图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又勉强待了一会儿，他就借口该回家练琴了，匆匆告辞离开。
送走林伟，偏厅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姜若清看着还没完成多少的拼图，又看了看沙发上沉默看书的哥哥，蹭了过去。
“哥哥，”她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姜赫从书页上抬起眼，看着她带着点小心翼翼和不解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细微的针刺了一下。
他合上书，语气放缓：“没有。只是看书有点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刚才和林伟争抢时碰到的手上，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去洗手，准备吃水果了。”
“哦。”姜若清乖乖点头，转身跑向洗手间。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姜赫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抬手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他到底在让什么？
竟然失控到在一个孩子面前失态。
那种强烈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占有欲，让他自已都感到心惊和…恐惧。
他厌恶这样的自已。像一个阴暗的窥伺者，躲在“哥哥”的身份后面，滋生着见不得光的心思。
晚饭后，姜老爷子把姜赫叫到了书房。
老人没有下棋，只是坐在红木椅上，慢悠悠地泡着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
“小赫，最近功课很忙？”老爷子递给他一杯清茶。
“还好，竞赛准备差不多了。”姜赫双手接过，恭敬地回答。
“嗯。”老爷子点点头，啜了口茶，状似无意地说道，“清清最近好像常和隔壁林家那小孙子玩？”
姜赫端着的茶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水面漾起细微的涟漪。他垂下眼睫：“嗯，有个玩伴也好。”
老爷子目光如炬，扫过他瞬间紧绷又极力放松的手指，缓缓道：“小孩子嘛，一起玩闹正常。你是哥哥，要多包容，看着点别出什么意外就好。”
这话听起来寻常，却像是一记警钟，敲在姜赫心上。
爷爷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敢深想，只能低声应道：“我知道，爷爷。”
“嗯，”老爷子放下茶杯，语气依旧平淡，“你一向懂事，有分寸。爷爷对你很放心。去吧，早点休息。”
“爷爷也早点休息。”
姜赫退出书房，轻轻带上门。走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冷意，让他躁动不安的心绪稍稍冷却。
爷爷的话，像是在提醒他记住“哥哥”的身份，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他回到自已房间，却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
窗外月朗星稀，隔壁林家的窗户也亮着温暖的灯光。那个叫林伟的男孩，此刻大概正在自已的家里，享受着父母的关爱。
而他，站在这里，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是名为“伦常”和“身份”的万丈深渊，怀里却揣着一簇危险而灼热的火种。
那火种的名字，叫姜若清。
他握紧了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必须控制住。
无论多难。
他转身拿起手机，给竞赛培训的老师发了条信息，申请增加下周的辅导课时。
他需要更多的事情来填记时间，占据心神，让自已无暇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无暇再去注意那些让他失控的细节。
用最理性的方式，囚禁那份悄然滋长的、不见天日的感情。
夜色无声蔓延。
他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隔壁的灯光熄灭，整个宅院彻底沉入寂静。
一条冰冷的、无形的界限，在他心里，被清晰地、痛苦地，重新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