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日终于到了。
清晨,姜家宅邸的气氛比往常多了几分不通。连一向沉稳的姜老爷子,在早餐时也多叮嘱了姜赫几句,让他放松心态,正常发挥即可。
姜赫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沉默地吃着早餐。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有些过分的冷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姜若清坐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他。她今天格外安静,没有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说话。
她记得今天是哥哥很重要的日子。王阿姨说,哥哥如果考好了,就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参加更大的比赛,会很厉害,但也会更忙。
她心里有点矛盾,既希望哥哥考好,又隐隐害怕哥哥会因此离她更远。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
姜赫拿起书包,起身准备出发。
“哥哥。”姜若清突然小声叫住他。
姜赫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侧身站着,等待她的下文。他似乎在刻意避免与她对视。
姜若清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他面前,仰起小脸。她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编成的平安结,手工有些粗糙,但能看出编得很用心。
“这个给你,”她把平安结递过去,声音细细的,带着紧张,“我跟王阿姨学的…编得不好…但是,祝你考试顺利。”
她的大眼睛望着他,里面盛记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易察觉的委屈。这是她偷偷编了好几天才成功的,手指都被粗糙的红绳磨红了。
姜赫低垂着眼,看着那只躺在她柔软掌心的小小平安结。红色的丝绳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灼烧着他的视线。
他能想象她笨拙又认真编织的样子,就像小时侯她费力地给他让那个丑丑的陶土杯子一样。
一股强烈而酸楚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接过那个平安结,想揉揉她的头发,想像以前一样对她说“谢谢清清,哥哥一定顺利”。
但他没有。
过去几周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害怕任何一丝的柔软和触碰都会让这堵墙崩塌,会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煎熬付诸东流。
他只是极快地、近乎僵硬地瞥了一眼那个平安结,然后用一种刻意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语气,低声说:
“不用这些。考得好靠的是实力,不是运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姜若清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大眼睛里的光瞬间碎裂,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受伤。她举着平安结的小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那小小的红色平安结,在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旁边的王阿姨张了张嘴,想打圆场:“赫少爷,清清小姐她编了…”
“走了。”姜赫生硬地打断她,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大步走向门口,没有再看姜若清一眼。
玄关处传来关门声。
不轻不重,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姜若清的心上。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举着那只被拒绝的平安结,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孤单可怜。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明白。
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让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她最喜欢的哥哥,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这么冷漠,连她小心翼翼送出的心意,都要这样毫不留情地践踏?
委屈、难过、还有一种被彻底否定和抛弃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王阿姨心疼地上前,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清清小姐不哭,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太紧张了…”
姜若清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低下头,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小手紧紧攥着那只被拒绝的平安结,指节捏得发白。红绳粗糙的边缘勒进了她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她没有再哭闹,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楼,回到了自已的房间。
那背影,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受伤和沉寂。
王阿姨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赫少爷这次,是真的伤到小姑娘的心了。
而另一边,快步走出姜家老宅大门的姜赫,在拐过街角、彻底脱离宅子视线的那一刻,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扶住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剧烈地喘息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眼前反复闪现着妹妹那一刻碎裂的眼神,和她苍白的小脸上滚落的泪珠。
还有那只躺在她掌心、被他无情拒绝的、笨拙的红色平安结。
“考得好靠的是实力,不是运气。”
他那冰冷而不近人情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一遍遍回响在耳边,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
他怎么可以那样伤害她?
强烈的悔恨和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恨不得立刻转身冲回去,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他其实很想要那个平安结,他很感谢她…
可是,他不能。
高墙已经筑起,裂痕已经产生。他亲手推开她,用最愚蠢最残忍的方式。
因为他害怕。
害怕自已一旦流露出丝毫的柔软,心底那头被囚禁的、名为“妄念”的猛兽就会破笼而出,将眼前这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撕得粉碎。
他靠着墙壁,仰起头,闭上眼,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和翻涌的情绪。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落在他苍白而痛苦的脸上。
他在这里懊悔不堪,而那个被他伤害的小姑娘,此刻正独自一人,躲在哪里偷偷哭泣?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许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校服,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平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无法抹去的沉郁和痛色。
他迈开脚步,朝着考场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却像是背负着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那道裂痕,不仅划在了姜若清的心上,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清晰而疼痛。
再也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