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镜子碎裂的声音,比我心碎的声音要清脆得多。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映出半张狰狞的脸。那道从额角贯穿到下颌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将我过去的人生与未来,残忍地割裂开来。
火灾发生后的第三个月,我的世界只剩下三种声音：医生惋惜的叹息,经纪公司冷酷的解约通知,以及男友林杰挂断电话前,那句轻飘飘的苏念,我们结束了,你这个样子,只会拖累我。
我曾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武戏替身,凭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头和酷似当红小花宋瑶的侧脸,在底层摸爬滚打,眼看就要熬出头。一场意外的片场大火,将我所有希望烧成了灰烬。
就在我准备用这块玻璃碎片,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身形颀长,黑色风衣的下摆带着一丝医院走廊的寒气。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遮蔽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即便如此,我依然一眼认出了他。
顾言之。
娱乐圈封神的存在,出道十年,三金影帝,一个活在传说里的名字。
我大脑一片空白,握着碎片的指尖被刺破,鲜红的血珠滚落,我却感觉不到疼。他怎么会在这里我们的人生,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缓缓走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碎片上,然后,移到了我可怖的脸上。我下意识地想遮挡,却被他下一步的动作惊得僵在原地。
他摘下了口罩。
那是一张被上帝亲吻过的脸,俊美到失真。可此刻,那双看过来的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怜悯。
苏念。他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更低沉,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颗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里炸开。对不起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跟我走。他没有给我追问的机会,语气不容置喙,离开这里,做我的助理。我会负责你所有的治疗费用,给你一份无法拒绝的薪水。
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大脑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顾老师,我们……不认识。
顾言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重新戴上口罩,避开了我的视线,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欠你的。
欠我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他丢下这句充满悬念的话,就像一个无情的上帝,在我的绝境里投下了一根看似能救命的稻草,却又在稻草的另一端,系上了一个沉重的谜团。
我没有别的选择。处在泥泞的深渊,有人递来一架梯子,哪怕这梯子会带我走向另一个深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爬上去。
就这样,毁容的替身演员苏念,成了顶流影帝顾言之的私人助理。
我搬进了他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大平层,拥有了一个比我之前出租屋卧室还大的衣帽间。他为我请了最好的疤痕修复专家,用着最昂贵的药膏。他给了我一张没有额度的副卡。
他像一个慷慨的施恩者,给予我物质上的一切。
除了,尊严。
我很快就明白,助理这个身份的真正含义。
我是他的司机,他的厨娘,他的日程表,他二十四小时的待命机器。但更多时候,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情绪垃圾桶,一个用来隔绝外界的挡箭牌。
尤其是,当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
周晚萤,知名大导演周正德的独女,顾言之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她第一次来公寓时,连正眼都没瞧我,仿佛我是一团空气。她径直走到顾言之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用甜得发腻的声音撒娇：言之,听说你找了个新助理怎么脸上……啧,会吓到人的。
我低着头,攥紧了衣角,那道疤痕在我的脸上,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痛。
顾言之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语气平静无波：她做事利落。
周晚萤撇撇嘴,不再看我,转而将一个剧本拍在顾言之胸口：爸爸新戏的本子,钦点你做男主角。不过嘛,女主角宋瑶最近风头正盛,爸爸想让她来演,我觉得她还差点意思。
宋瑶。
那个和我有着相似侧脸,如今却已是当红小花的女人。我做她替身的时候,她总是仗着自己是主角,对我颐指气使。
我像个提线木偶,站在客厅的角落,听着他们讨论着那个我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周晚萤的声音娇俏又残忍,她和顾言之聊着圈内的八卦,抱怨着哪个女星又想贴着顾言之炒作。
每当这时,顾言之就会不经意地看我一眼,然后对周晚萤说：别担心,我有办法处理。
他的办法,就是我。
第二天,顾言之携神秘女子同回公寓的词条就爆了。照片上,我那半张被阴影遮住的脸,和宋瑶有七分相似。
顾言之的粉丝疯了,宋瑶的粉丝也炸了,两边人马在网上掀起腥风血雨。而我,这个所谓的神秘女子,成了所有人唾骂的焦点。
不要脸的替身,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长成这样也敢出来碰瓷是为了吓死顾影帝吗
肯定是宋瑶那个贱人找来的挡箭牌,想炒作想疯了！
我躲在房间里,看着那些恶毒的评论,浑身冰冷。
顾言之敲门进来,将一杯温牛奶放在我桌上,语气依然是那种公式化的平静：网上的事,别看。过几天就过去了。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让我做你的绯闻挡箭牌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苏念,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工作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的工作,就是被你和你的‘白月光’当成工具,用完就扔吗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苏念,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记住,我为什么会帮你。
那句我欠你的,像一道魔咒,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反抗。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呢我的命,我这张脸的治疗费,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应该感恩戴德,不是吗
我低下头,将所有的不甘和屈辱,连同眼泪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顾老师。我听到自己卑微的声音,我失态了。
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关门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明天进组,收拾一下东西。周晚萤和宋瑶也在。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二
剧组,对于曾经的我来说,是战场,也是梦想的起点。而现在,它成了我的修罗场。
顾言之的新戏《烽火长歌》是一部大制作的民国谍战片,导演正是周晚萤的父亲周正德。顾言之是当之无愧的男一号,而女一号,是风头正劲的宋瑶。
我以顾言之生活助理的身份进组,每天的工作就是端茶倒水,伺候他一人的饮食起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更像是他拴在身边的一条狗。
周晚萤虽然没有角色,却以探班为名,几乎天天都待在剧组。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坨令人作呕的垃圾。而宋瑶,则将她对我的鄙夷,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哟,这不是苏念吗开机第一天,宋瑶就在化妆间堵住了我。她穿着华丽的戏服,妆容精致,趾高气扬地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的疤痕上停留了许久,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怎么,替身做不了,改行做保姆了不过也是,你这张脸,也只能干点伺候人的活儿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却又都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场好戏。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在顾言之身边被磋磨了几个月,我早已学会了如何将情绪藏在面具之下。我微微躬身,语气平淡无波：宋老师,顾老师的咖啡好了,我先送过去。
我的顺从,似乎让宋瑶觉得更加无趣。她撇了撇嘴,不屑地切了一声,扭着腰肢走开了。
我端着咖啡,走向顾言之的休息室。推开门,周晚萤正坐在他身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两人头挨着头,似乎在看手机里的什么东西。顾言之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那画面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像一个闯入者,尴尬地站在原地。
放那儿吧。顾言之头也没抬,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我默默地放下咖啡,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周晚萤叫住了我,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苏念是吧我记得你以前武替做得不错。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正好,周晚萤笑得天真又恶毒,瑶瑶下一场戏有个从二楼跳下来的镜头,她的替身今天临时拉肚子来不了了。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你来替她吧
休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宋瑶的武替是因为前一天吊威亚时,被道具组的人不小心弄伤了腰,根本不是什么拉肚子。而那个从二楼跳下的镜头,因为要追求真实感,导演要求不吊威亚,只在下面铺一层薄薄的气垫。危险系数极高。
这是明目张胆的报复和霸凌。
我看向顾言之,希望他能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她只是我的生活助理,做不了这个。
然而,他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仿佛没有听到周晚萤的话。他的沉默,就是默许。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原来,在他心里,我连一个需要基本安全保障的人都算不上。我的价值,就是用来取悦周晚萤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怎么不愿意周晚萤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威胁,别忘了,你的治疗费,可是言之在付。做人,要懂得感恩。
感恩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啊。能替宋老师完成镜头,是我的荣幸。
换上和宋瑶一模一样的戏服,站在二楼的窗边,冷风吹在我脸上,那道疤痕被吹得又麻又痒。下面,导演和摄影师已经就位,薄薄的气垫像一张嘲讽的嘴,等待着吞噬我。
宋瑶站在导演身边,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周晚萤则依偎在顾言之身旁,两人坐在一把遮阳伞下,像是在欣赏一场有趣的马戏。
我看到了顾言之的脸。他没有看我,而是侧着头,低声和周晚萤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温柔。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期待一个帮凶的怜悯吗
导演的喊声传来：准备！Action！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火灾那天,房梁砸落的瞬间。然后,我纵身一跃。
身体失重的感觉,像极了那天我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过程。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我摔在了气垫上,虽然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但好在没有大碍。
一次过。
导演很满意。我挣扎着从气垫上爬起来,腿肚子还在打颤。
周晚萤和宋瑶的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休息区,路过顾言之身边时,他却突然开口了：过来。
我停下脚步。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椅子,对周晚萤说：晚萤,你往那边坐点。然后,他看着我,重复了一遍,坐我身边。
周围的空气仿佛静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嫉妒和不解。周晚萤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我僵在原地,不明白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用极致的羞辱来磨平我的棱角,再用一点点突如其来的恩惠,让我对他死心塌地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仿佛是保护的神色,心中却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颗糖,比黄连还要苦。
但我还是顺从地坐了过去,像一个被驯服的木偶。因为我知道,反抗,只会招来更残忍的对待。
我坐下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了周晚萤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苏念,你很好。
我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三
你坐我身边带来的短暂安宁,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诡异的平静。
我在剧组的日子,变得愈发像是在走钢丝。一边是顾言之偶尔流露出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保护,另一边,是周晚萤和宋瑶变本加厉的刁难。
顾言之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剥好的虾放进我的餐盘；会在天气转凉时,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会在我被场务呼来喝去时,冷冷地说一句她是我的人。
这些举动,为我招来了更多的嫉妒和怨恨。剧组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鄙夷和猜测。他们说我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用毁容的脸和可怜的身世做武器,博取影帝的同情,妄图上位。
而周晚萤,则将她的怒火,发泄在了更具体的工作上。
苏念,这场戏需要女主角在泥地里滚一圈,宋瑶皮肤过敏,你去试一下机位。
苏念,这场雨戏的水车水压好像有点问题,你去站到下面感受一下。
苏念,这个道具苹果看起来太假了,你去把它啃出几个真实的牙印来。
这些要求,荒谬又恶毒。但我不能拒绝。因为每一次,当我看向顾言之时,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平静,没有任何表示。
他的纵容,是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人,精准地完成她们所有的指令。在泥地里打滚,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面无表情地啃着打了蜡的道具苹果。
我的麻木,似乎让她们的游戏变得索然无味。
这天,剧组要拍摄全片最重要的一场戏——男主角所在的秘密据点被敌人发现,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导演周正德决定使用真实的微缩爆破。虽然剂量经过严格控制,但依然存在不小的风险。
宋瑶的角色需要在这场戏里,被爆炸的气浪冲倒在地。她当场就白了脸,拉着周晚萤的手撒娇：晚萤姐,这个太危险了,我害怕。
周晚萤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瞬间就锁定了我。
怕什么,她拍了拍宋瑶的手,笑意盈盈地看向我,我们不是有万能的苏助理吗这种危险的活儿,她最拿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我身上。这一次,连一丝同情都没有了,只剩下理所当然的看好戏。
我甚至不用等顾言之表态,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平静地开口：好。
换上戏服,化妆师在我脸上涂抹着烟熏火燎的妆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道疤痕在妆容的遮盖下,反而不那么明显了。镜中的人,眼神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
负责爆破的道具师老张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不忍。小姑娘,你……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待会儿听我口令,爆点在你身后三米的位置,我说‘跑’,你就用最快的速度往前扑,千万别回头。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张叔。
走到预定的位置,我趴在地上,等待着指令。周围一片寂静,我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等待的间隙,我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作为一名合格的武替,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熟悉场地,预判风险。
我的目光,落在了身后那个不起眼的爆点上。
那是一个埋在土里的小装置,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浮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曾经在一部战争片里接触过类似的爆破装置,记忆中,安全范围内的微缩爆点,填充的火药量都有严格标准,从外部看,装置的体积会很小。
可眼前的这个,似乎……比我印象中的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一个荒唐的念头,像毒草一样从心底疯长出来。
她们……是想让我真的受伤吗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冷。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导演！等一下！我大喊着,爆点有问题！
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周正德皱着眉头,一脸不悦：胡闹什么！马上就要开拍了！
那个爆点的剂量不对！我急切地解释着,太危险了,会出事的！
你懂什么！宋瑶尖声叫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我看你就是自己不敢拍,想故意拖延时间！一个助理,还敢质疑专业的爆破师
周晚萤也走了过来,冷冷地看着我：苏念,你要是怕了就直说,别在这儿妖言惑众,影响整个剧组的进度。
我百口莫辩,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投向顾言之。
他站在人群中,眉头紧锁,看着我,眼神复杂。
顾老师……我向他伸出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请你相信我,真的有问题！
他沉默了。那几秒钟的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以为他又要像往常一样,选择袖手旁观时,他却突然迈开脚步,向我走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是要帮我吗
然而,他只是走到我面前,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将我往旁边一推,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别在这儿捣乱。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回到你该待的位置上去。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推开了我。
在我指出明确的危险,在他有可能阻止一场悲剧的时候,他选择了相信周晚萤和宋瑶,选择把我推开。
那一刻,我对他所有的,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幻想,都彻底破灭了。
原来,我不仅是工具,还是一个可以随时被舍弃的,无关紧要的麻烦。
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看着他转身,准备走回我该待的位置。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不知道是谁,也许是混乱中,也许是蓄意,启动了爆破的开关。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我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耳朵里一片蜂鸣。视野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但我顾不上自己。我拼命地睁大眼睛,看向那个我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去寻找那个刚刚把我推开的男人。
浓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视线里一片模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奔跑的人群。
顾言之！我嘶哑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被淹没在混乱之中。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倒在离爆点不远的地方,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色戏服被鲜血和尘土染得斑驳不堪。他的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度扭曲着,身下一片刺目的殷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疯了一样地冲过去,跪倒在他身边。他的眼睛紧闭着,往日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漠的俊美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顾言之……你醒醒……我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碰他,生怕加重他的伤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快叫救护车！！导演周正德的咆哮声终于唤回了众人的理智。
周晚萤和宋瑶也冲了过来。当看到顾言之的惨状时,两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那份煞白之中,除了惊恐,我还捕捉到了一丝……慌乱和心虚。
尤其是宋瑶,她看着顾言之的腿,眼神躲闪,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那绝不是单纯的担忧。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地将顾言之抬上担架。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想要跟上去,却被周晚萤一把狠狠地推开。
滚开！她双眼通红,面目狰狞,像一头发狂的母狮,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扫把星在这里胡说八道,言之怎么会出事！你这个害人精！
她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周围的人,那些刚刚还目睹了顾言之推开我的工作人员,此刻都用一种谴责和鄙夷的目光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不知好歹、引发灾难的罪魁祸首。
我被推倒在地,手掌被地上的碎石硌得生疼。我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周晚萤和宋瑶紧跟着上了另一辆车。没有人管我,没有人问我一句。
我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垃圾,独自瘫坐在狼藉的片场,浑身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失魂落魄地打车去了医院。
手术室外的走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周晚萤靠在墙上,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盯着手术室的灯。宋瑶则坐立不安,不停地看手机,脸色越来越难看。顾言之的经纪人、公司的老总都赶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我像个幽灵一样,站在走廊的尽头,不敢靠近。
我成了那个最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神情疲惫而严肃。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周晚萤立刻冲了上去,医生,言之怎么样了
命保住了。医生的话让所有人松了口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将我们打入了更深的地狱。
但是……病人的右腿,因为爆炸冲击和碎片穿刺,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多条神经和肌腱严重受损。虽然我们已经尽力修复,但……未来恢复的可能性很小。简单来说,他这条腿,很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终身残疾。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一个靠形象和肢体语言吃饭的顶流影帝,残疾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他光芒万丈的人生,在这一刻,被宣判了死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推开了我。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愧疚感,瞬间将我吞没。如果我没有质疑那个爆点,如果我乖乖地趴在那里被炸伤……是不是,他就不会有事了
是我害了他。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绕住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周晚萤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晕倒。她突然像疯了一样,转过头,死死地盯住我。
苏念！她尖叫着向我冲来,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嘴角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你满意了！她揪住我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咆哮,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毁了他！你把他的一切都毁了！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让你给他陪葬！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我就像一个失去了知觉的木偶,任由她撕扯和辱骂。
因为我觉得,她说得对。
是我毁了顾言之。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就在我被绝望和自我厌恶彻底淹没,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从周晚萤的钳制中拉了出来。
是道具师老张。
他把我护在身后,对着发狂的周晚萤沉声道：周小姐,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不能这么对一个姑娘。
你算什么东西滚开！周晚萤怒吼道。
老张没有退缩,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执拗。混乱中,他将我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姑娘,那场爆炸不是意外,也不是你的错。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了我的口袋。
别声张,找个没人的地方看。看完你就都明白了。
说完,他便松开我,转身去应付围上来的保安和经纪人,为我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邦邦的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惊肉跳。
那是一个U盘。
五
我像一个游魂,逃离了医院。
回到顾言之那间空无一人的大平层,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玄关的鞋,客厅的剧本,阳台的躺椅。每一处,都残留着他的气息。
而这个房子的主人,正躺在医院里,未来一片黑暗。
我浑身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手心全是冷汗。老张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不是意外,也不是你的错。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将U盘插进了电脑。
屏幕亮起,一个视频文件弹了出来。
我颤抖着点开。
视频的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偷拍的。拍摄地点,是片场一个偏僻的角落,时间就在爆炸发生前不久。
镜头里出现了两个我无比熟悉的身影——周晚萤和宋瑶。
瑶瑶,你确定都安排好了是周晚萤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恶毒。
放心吧,晚萤姐。宋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得意,我给了道具组那个新来的小李一笔钱,让他把给苏念那个爆点的火药量加了三倍。到时候‘轰’的一声,就算不把她炸死,也得让她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看她还怎么勾引言之哥哥！
做得好。周晚萤满意地笑了,就是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一个毁了容的替身,也敢跟我抢男人不自量力。
不过……言之哥哥那边,不会发现吧宋瑶有些担忧。
放心,所有人都以为是苏念自己不小心。谁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等她被炸伤了,言之只会觉得她可怜,怎么可能还会查到时候,我再吹吹枕边风,让他把这个扫把星彻底赶走,永绝后患。
……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坐在电脑前,如坠冰窟。
原来,我之前的预感是真的。她们真的想在那场爆炸里,彻底毁掉我。
我以为的意外,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顾言之,那个我以为害了他,让我愧疚到想要去死的男人,他冲上去推开我的那一刻,不是为了保护周晚萤的玩具,而是在……救我。
他用自己的腿,换了我的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
我恨周晚萤,恨宋瑶,恨她们的恶毒与歹毒！
但同时,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紧紧地攫住了我。
顾言之……
他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他真的爱周晚萤,为什么要违背她的意愿,破坏她的游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的前面
那个贯穿始终的谜团,再次浮上心头。
我欠你的。
他到底,欠我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比周晚萤和宋瑶的阴谋更加重要,更加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将那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直到我能背出她们的每一句台词,记住她们每一个恶毒的表情。
然后,我冷静地将视频复制了三份,分别存放在了三个最隐秘的云端硬盘里。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又冰冷。
我看着玻璃倒影中,自己那张狰狞的脸,和那双燃着熊熊火焰的眼睛。
愧疚自责统统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醒。
她们想毁掉我,却阴差阳错地,毁掉了她们最在乎的人。
而我,活了下来。还拿着足以将她们打入地狱的证据。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剧本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而警惕的声音：谁
王哥,我平静地开口,是我,苏念。我手里有点东西,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电话那头的王哥,是京圈最著名的狗仔,以手握无数明星黑料而闻名。三年前,我曾帮他躲过一次对家的追杀,他欠我一个人情。
周晚萤,宋瑶,还有……周正德导演,你想要谁的我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颤音。
周晚萤和宋瑶要为她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而顾言之……
我不会让他白白受伤。我会让伤害他的人,百倍千倍地偿还。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就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我挂掉电话,转身回到书房,又打开了那个U盘。
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老张给我的,不止这些。
U盘里还有另一个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文件名是：一年前,那场火。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年前,那场将我从天堂打入地狱,让我毁容的片场大火。
我颤抖着,点开了那个音频。
里面传出的,是两个男人的对话。一个是道具师老张,另一个,声音年轻而慌乱,是那个小李。
小李：张哥,我真的好怕……那场火,不是意外……是周小姐……是周小姐让我做的！她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破坏威亚的线路,再在仓库里放一些易燃品……她说只是想给那个叫苏念的替身一个教训,让她受点小伤,没想到……没想到火那么大……
老张的声音苍老而愤怒：你糊涂啊！这是谋杀！
小李带着哭腔：我也不想的！事后我去找周小姐,她却威胁我,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全家都不得安宁！张哥,我该怎么办啊……
音频的最后,是另一个脚步声的介入。
然后,一个我熟悉到刻骨的,冷漠而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顾言之。
他对那个叫小李的道具师说：
这件事,到此为止。忘了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周晚萤那边,我去处理。至于你……拿上这笔钱,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以为的意外,是周晚萤的第一次谋害。
我以为的恩情,是顾言之为了保护他的白月光,用来封住我的口的补偿。
他不是什么施恩者,他是帮凶。
他不是欠我,他是用金钱和虚假的保护,来掩盖他心爱之人的罪行。
他把我留在身边,不是愧疚,是监视。
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保护,都只是为了让我安分守己,不要去追查那场火灾的真相。
我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我以为的救赎,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撕心裂肺。
原来,我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源于同一个人的恶毒。而我所感激的一切恩情,都源于另一个人的包庇和欺骗。
周晚萤想毁掉我的脸,我的事业。
而顾言之,他毁掉了我的心,我的信任,我作为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他们,才是一伙的。
我慢慢地停止了笑声,擦干了眼泪。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平静得可怕。
既然你们都想让我下地狱。
那我就……先把你们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
六
复仇的火焰,一旦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吞噬一切。
我没有立刻放出周晚萤和宋瑶谋害顾言之的视频。
那太便宜她们了。
我要的,不是简单的身败名裂,我要的是一场盛大的、无法挽回的审判,让她们在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从云端狠狠地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我开始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编织一张巨大的网。
我联系了狗仔王哥,用周正德导演一些无关痛痒却足以让他焦头烂额的小料,换取了他手下最精锐的团队。他们开始24小时全方位地跟拍周晚萤和宋瑶。
很快,她们的黑料像雪片一样,汇总到我的邮箱里。
周晚萤私生活混乱,与多名小鲜肉有染,甚至还涉嫌洗钱。
宋瑶则更不堪,一路走来,睡遍了她合作过的导演和制片,抢夺了无数新人的资源,甚至还有一份她早年做外围的详细价目表。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爆出去,都足以让她们万劫不复。
但我还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与此同时,顾言之的情况成了全民关注的焦点。他的经纪公司发布了官方声明,称影帝因意外重伤,将无限期暂停所有演艺工作。
粉丝们心碎了,路人们惋惜着。而周晚萤,则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深情不移的未婚妻角色。
她每天都去医院照顾顾言之,在媒体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字字句句都在控诉片场的安保疏漏,同时,还不忘隐晦地将矛头指向我这个引发混乱的罪魁祸首。
一时间,我成了全网公敌。我的照片、我过去做替身的经历全被扒了出来,伴随着心机婊、扫把星的标签,在网络上疯传。
我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我毫不在意。她们骂得越狠,之后摔下来的时候,反噬就会越猛烈。
我切断了所有对外联系,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唯一联系的人,是道具师老张。
我将那段关于火灾真相的音频发给了他,并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
老张沉默了很久,最终回了我三个字：我帮你。
他帮我联系到了更多的人——那些曾经被周正德潜规则过的年轻女演员,被宋瑶抢走角色的新人,被周晚萤霸凌过的工作人员……
原来,被这张巨大的名利网所伤害的,远不止我一个。
我的复仇,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它成了一场对整个腐朽圈子的宣战。
时机,终于到了。
《烽火长歌》因为男主角的意外,被迫进行补拍和后期制作。周正德为了挽回损失,决定提前举办电影的发布会,并宣布将把电影的部分票房,捐赠给顾言之做康复治疗。
发布会当天,星光熠熠,媒体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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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德导演带着一脸悲痛的女主角宋瑶,和作为家属代表的周晚萤,一同登上了舞台。
他们对着镜头,表达着对顾言之的痛心和祝福。周晚萤更是声泪俱下,将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烁,记录着这感人的一幕。
直播平台的在线人数,突破了三千万。
就在发布会气氛达到高潮,主持人准备宣布发布会圆满结束时——
现场巨大的LED屏幕,突然黑了。
下一秒,屏幕上出现的,是片场角落里,周晚萤和宋瑶那两张因为恶毒而扭曲的脸。
……我给了道具组那个新来的小李一笔钱,让他把给苏念那个爆点的火药量加了三倍……
清晰的对话,通过现场的顶级音响,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到了三千万直播观众的耳朵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台上瞬间血色尽失的周晚萤和宋瑶。
视频还没结束。
画面一转,是医院走廊的监控,周晚萤冲上来对我歇斯底里地辱骂和殴打。
紧接着,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那些令人作呕的证据。
周晚萤的淫乱照片,宋瑶的价目表,周正德与女演员在酒店房间的偷拍视频……
一条又一条,像重磅炸弹,将整个发布会现场,炸得体无完肤。
台下的记者们疯了,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前涌去。
周小姐,请问视频是真的吗是你蓄意谋害苏念,却误伤了顾言之先生吗
宋瑶！你真的是靠出卖身体上位的吗
周导！你对潜规则的事情怎么解释
尖锐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扎向台上那三个已经面如死灰的人。
宋瑶当场就崩溃了,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喊着：不是我……是她逼我的……是周晚萤逼我这么做的！
周晚萤则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尖叫着想要去砸毁屏幕,却被蜂拥而上的保安拦住。
周正德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发布会,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处刑。
而我,就坐在一辆离会场不远的保姆车里,通过平板电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车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知道,结束了。
不,是她们的末日,开始了。
我关掉平板,对司机说：去医院。
是时候,去见见那个我最该感谢的人了。
七
顾言之的病房,在医院的最顶层。
推开病房的门,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顾言之半靠在病床上,正看着窗外。他瘦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颓败的阴影里。那双曾经深邃如星辰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他的右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被支架高高吊起。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转过头。当看清是我时,他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来了。我平静地走到他床边,拉开椅子坐下。
来看看我的‘恩人’。
恩人两个字,我咬得极重。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垂下眼眸,避开我的视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苦笑。
你……都知道了。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是啊,都知道了。我笑了,笑得灿烂又冰冷,知道了一年前那场火,是你的‘白月光’亲手策划的；也知道了,你这位三金影帝,是如何用钱和前途,来替她掩盖罪行的。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我更知道了,我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所谓的‘亏欠’,所谓的‘恩情’,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你把我留在身边,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为了让我忘记过去,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傻子,好让你和你的心上人,高枕无忧。
苏念……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
你什么我打断他,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你想说,你不是故意的还是想说,你后来也后悔了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当初,他无数次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一样。
顾言之,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我恨的不是你包庇周晚萤,毕竟她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心头肉。我最恨的,是你明明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明明知道我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却还要用‘恩情’这块遮羞布,来践踏我最后的尊严！
你一边享受着替爱人掩盖罪行的心安理得,一边又用施舍者的姿态,欣赏着我在你面前卑微如尘土的样子！你心安理得地看着我被她们霸凌,被她们羞辱,甚至差点被她们害死！因为在你的世界里,我苏念的命,我苏念的尊严,根本一文不值！它甚至比不上让你心爱的周晚萤皱一下眉头！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不甘,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顾言之被我的话,钉死在了病床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苍白和绝望。
所以,别用那种愧疚的眼神看着我。
我重新恢复了平静,语气冷得像冰：你对我,没有愧疚。
我将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发布会那场盛宴的回放。
周晚萤被警察带走时疯狂咒骂的样子,宋瑶跪地求饶的丑态,周正德捂着胸口倒下的狼狈……
一幕一幕,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们,完了。我轻声说,周晚萤蓄意伤人,证据确凿,下半辈子就在牢里过吧。宋瑶和周正德,也别想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哦,对了,还有那些曾经被他们伤害过的人,现在都站了出来。顾言之,你用尽心机想要保护的世界,被我亲手,砸了个稀巴烂。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不是愤怒,是彻底的崩溃。
他守护了一辈子的白月光,那个他不惜牺牲一切去保护的人,到头来,却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恶魔。而他自己,则成了这个恶魔最愚蠢的帮凶。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救我……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明明可以选择自己逃开。但他却冲过来推开了我。
是啊,为什么呢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能……是你的良心,在那一瞬间,突然战胜了你的爱情吧又或者,你只是不想再多欠我一条命
我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了。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收起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你推开我,让我活了下来。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所有真相。
所以,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这里面,是你为我支付的所有治疗费,以及我做你助理期间的薪水,我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那张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苦。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声音嘶哑而绝望：苏念！别走！不要这样对我……
他终于开始怕了。
在他失去了一切——事业、名誉、健康的身体,以及那个他用谎言维护的爱情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他唯一剩下的,可能只有我这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受害者。
他想用迟来的忏悔,留住我。
可惜,太晚了。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顾言之,我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欠我的,不是钱,也不是一句对不起。你欠我的,是一个没有被毁掉的人生。这个,你还不起。
所以,我们,永不相见。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病房。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痛苦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阳光灿烂,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摘掉了脸上那块遮挡疤痕的医用胶布,任由那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之下。
它不再是我的耻辱,而是我的勋章。
它提醒着我,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战胜了什么。
我的手机响了,是狗仔王哥。
苏念,大获全胜啊！京圈这次可是天翻地覆了！你现在可是名人了,有什么打算
我对着电话,笑了。
我没什么打算,我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我只是想,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八
我的复仇,以一种近乎摧枯拉朽的方式,结束了。
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周晚萤因故意伤害罪、教唆罪等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美貌和家世,在冰冷的铁窗面前,一文不值。
宋瑶的下场同样凄惨。她被所有合作方解约,背上了天价的违约金。曾经众星捧月的当红小花,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据说她后来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疗养院。
周正德导演则因为严重的税务问题和多起潜规则指控,被导演协会永久除名,身败名裂。他建立的影视帝国,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他用谎言和包庇堆砌起来的华丽王国,在真相的阳光下,被证明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沙堡。随着周正德的倒台,他旗下的影视公司也因各种黑幕被彻查,股票跌停,最终宣布破产。
整个娱乐圈,都因为这场风暴而发生了剧烈的地震。
无数曾经被欺压的艺人和工作人员,在我的第一枪后,鼓起勇气站了出来。他们联合起来,揭露了更多行业内部的黑暗。一场前所未有的清扫行动,席卷了整个圈子。
道具师老张,因为他的勇敢和正义,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几家顶级的影视制作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聘请他担任安全总监,负责所有高危场景的拍摄监督。他曾经卑微的身份,因为坚守良知而变得高贵。
狗仔王哥的工作室,也一战成名。他们不再被视为只会窥探隐私的鬣狗,而被很多网友戏称为娱乐圈的纪检委。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这场风暴过后,走向了更好的方向。
除了顾言之。
我再也没有去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都来自于网络上的只言片语。
据说,他拒绝了所有的探视,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他变卖了名下所有的房产和股份,一部分用来支付《烽火长歌》项目失败所造成的巨额赔偿,另一部分,则以匿名的形式,成立了一个演艺人员意外伤害救助基金。
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赎罪。
几个月后,有媒体拍到一张模糊的侧影。在一个偏僻的疗养院里,一个男人独自坐在轮椅上,望着结了冰的湖面,身形萧索,孤寂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照片下的评论区,不再是惋惜和同情,更多的是冷漠和理智的探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包庇,而是坚守正义,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啊,他亲手毁了苏念的人生,最终也毁了自己。天道好轮回。
他不是败给了苏念,他是败给了自己的选择。
我看着那张照片,和那些评论,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就像在看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与他的恩怨,在我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了结。他的后半生是忏悔还是沉沦,都再也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一丁点的涟漪。
我卖掉了顾言之赠予我的那套公寓,将钱悉数捐给了他成立的那个基金会。
然后,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座承载了我所有噩梦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一个温暖的沿海小城。租了一间能看到大海的房子,每天听着海浪声醒来,看着日落余晖入睡。
我没有再去做整容手术。我脸上的那道疤,颜色渐渐变淡,成了一道浅粉色的印记。我不再用头发或者口罩去遮挡它。我坦然地走在阳光下,迎接所有好奇或同情的目光。
我用手头剩下的一点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武术馆。但教的不是格斗技巧,而是影视动作特技的安全规范和自我保护。
来我这里的,大多是像我过去一样,怀揣着梦想,却在底层苦苦挣扎的年轻武替。
我将我所有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教他们如何检查威亚,如何判断安全距离,如何在意外发生时,最大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我告诉他们,梦想很重要,但生命和尊严,比梦想更重要。
我的武术馆,渐渐有了一些名气。一些小剧组,甚至会主动邀请我去做他们的动作安全顾问。
我的人生,在一条完全意想不到的轨道上,重新生根发芽。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再是谁的助理。
我是苏念,只是苏念。
……
两年后。
我的念安动作安全顾问工作室,已经成了业内一块小有名气的招牌。
我们团队的核心成员,都是曾经受过伤或被不公对待过的武行。我们为各大剧组提供最专业的安全评估和现场指导,致力于减少乃至杜绝片场意外的发生。
我不再需要亲自上阵,更多的时候,我像一个监工,抱着手臂,站在监视器后面,用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纰漏的环节。
这天,我在一部仙侠剧的拍摄现场。
一场重头戏,女主角需要从十几米的高空,吊着威亚飞身而下,完成一套漂亮的空中格斗动作。
年轻的女演员有些紧张,她的武替在几天前的训练中不小心崴了脚。导演的意思是,让她自己硬着头皮上。
我直接叫了停。
导演,我走到他面前,语气平静但坚定,演员的恐高反应很明显,情绪不稳定,强行拍摄,动作会变形,而且极易发生意外。我的建议是,今天先拍近景和文戏,让她有时间调整,明天我们团队会派一名经验丰富的女武替过来配合。
导演是个新人,有些犹豫,看了看旁边的制片人。
制片人认出了我,笑着走过来：听苏老师的,安全第一。就按苏老师说的办。
问题,轻松解决。
那个年轻的女演员走到我面前,感激地向我鞠了一躬：谢谢你,苏老师。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保护好自己,才能走得更远。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傍晚收工,我拒绝了剧组的晚宴邀请,独自一人走在回酒店的路上。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吹拂着我的脸颊,那道疤痕所在的位置,传来轻微的痒意。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触手光滑平整。它已经彻底融入了我的皮肤,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念念,我知道你不会再见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出院了。基金会帮助了很多人,谢谢你。对不起。
是顾言之。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了我的新号码。
我看着那条短信,面无表情,就像在看一条垃圾广告。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并将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无法愈合的伤口了。
我原谅他了吗
没有。
我只是,不再需要他的道歉了。
因为我的新生与幸福,早已与他的忏悔,毫无关系。
我继续向前走,海边的广场上,一群孩子在放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像一个个挣脱了束缚的灵魂。
我停下脚步,买了一只最简单的蝴蝶风筝。
我迎着风奔跑,笨拙地将它送上了天空。
看着那只蝴蝶越飞越高,最终汇入那片斑斓的风筝海洋里,我笑了起来。
发自内心的,轻松而灿烂。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伤痛,是仇恨,还是那场虚假的恩情,都像那根被我放开的风筝线,彻底地,从我的人生中,断开了。
我终于,找回了属于我自己的,那片海阔天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