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车窗外的暮色像被墨汁染透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顾刚猛打方向盘避开路边的碎石,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陈老师来过北港吗?我跟你说啊,这地方可邪乎得很。”
他瞥了眼副驾上的陈志杰,对方正盯着窗外掠过的芦苇荡,“十年前这就是个小破码头,就俩木栈桥,现在你再看
——”
顾刚朝前方扬下巴,“货运站、海鲜摊、杂货铺挤成一团,南来北往的船只要么在这卸货,要么从这儿偷偷摸摸上岸。”
陈志杰的目光落在远处码头上的吊塔,铁架在暮色里像只巨大的蜘蛛:“听你这意思,三教九流都在这儿扎根了?”
“何止扎根。”
顾刚嗤笑一声,“上个月抓了个偷渡的,审出来他背后还有人搞走私。这边的船老大跟岸上的混混勾结,你带一批货,我收保护费,早就形成规矩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时侯甚至连联防队的人都掺和进来,水浑得很。”
警车刚拐进码头区域,一股咸腥的海风就灌了进来,混着鱼内脏的腐臭味。张勇正站在一个挂着
“王家渔货”
招牌的棚子下抽烟,见警车到了赶紧掐灭烟头迎上来:“顾队,你们可来了。”
“人呢?”
顾刚推开车门,军绿色警服被风掀起一角。
“在那边仓库里等着呢,一共找着三个说见过这符号的。”
张勇指了指不远处的铁皮仓库,“不过说法都不一样,我先让李建国看着他们。”
陈志杰跟着下车,脚刚落地就被硌了一下,低头才发现记地都是贝壳和碎玻璃。他扫了眼周围,几个扛着麻袋的搬运工正往渔船上装货,动作麻利得不像普通工人
——
每个人弯腰时都习惯性地摸一下后腰,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而货摊后的老板娘一边称鱼一边瞟着仓库方向,眼神警惕。
陈志杰想起曾国藩《冰鉴》里
“邪正看眼鼻,真假看嘴唇”
的箴言,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左边卖海蛎子的摊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眼窝深陷,鼻梁歪斜,说话时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每当穿制服的人经过,他称秤的手指就会不自觉地颤抖,秤砣明明压着准星,却非要往重了拨半分。“鼻斜眼歪者多心术不正,唇紧如线者常藏隐情。”
陈志杰在心里暗记,这人定有猫腻。
“顾队,先听听这几个人怎么说?”
张勇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柴油的味道,三个男人蹲在角落,看到顾刚进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第一个是个瘸腿的老船工,手里攥着顶破草帽:“警官,那符号我在三年前见过,是‘海蛇帮’的标记,他们专干走私烟酒的勾当,后来被端了窝点,以为散了呢。”
第二个是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手指上戴着好几个金戒指:“什么海蛇帮,那是‘东兴号’的船标!我上个月还在一艘台海来的渔船上见过,他们船长说这是保平安的符。”
第三个一直没说话,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听到这里突然啐了一口:“俩蠢货!那是‘鬼手’的记号!”
他声音发颤,“去年有个收海鲜的老板没交保护费,第二天船上就被刻了这符号,没过三天人就失踪了。”
顾刚皱着眉在仓库里踱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张勇,查过这三个人的底吗?”
“查了。海蛇帮确实被端了,但漏网之鱼不少;东兴号是有这么艘船,登记的是让水产贸易,没抓到过走私实锤;至于鬼手……”
张勇挠挠头,“就是个传说,没人见过真身。”
陈志杰突然开口:“顾队,能让我看看他们的手吗?”
顾刚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陈志杰蹲在三人面前,依次审视他们的手掌
——
老船工的手布记老茧,虎口处的厚茧呈菱形,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花衬衫的手心光滑,指根有明显的戒指压痕,指腹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白;络腮胡的左手食指缺了一截,伤口边缘凹凸不平,像是被钝器硬生生砸断的。
陈志杰想起曾国藩在《冰鉴》里的文字:‘功名看气概,富贵看精神,主意看指爪,风波看脚筋。’”
陈志杰站起身,对顾刚低声解析,“老船工虎口的菱形老茧是常年握缆绳磨出来的,说话时眼神始终飘向海面,符合‘指爪坚实者多务实’的相法,他说的海蛇帮应该是真的。”
他转向花衬衫青年:“而你,指腹青白却戴重金戒指,就是‘精神浮露者多虚诈’。你看他说话时喉结滚动频繁,眼神总往仓库梁上瞟,明显在编造谎言。这符号绝不可能是东兴号的船标。”
最后他指向络腮胡:“你,断指伤口狰狞,却刻意将右手藏在身后,正是‘脚筋浮动者多风波’。‘筋露于骨者多暴戾’,他不是怕鬼手,是怕我们追问断指的来历
——
这分明是帮规惩戒留下的印记,你是不是知道失踪的海鲜老板的事?”
顾刚眼睛一亮:“陈老师你这,你咋还有这技能?”
“不过是读了点书,纸上谈兵罢了。”
陈志杰谦虚道,目光却没离开那壮汉颤抖的膝盖。
这时仓库外传来争吵声,李建国揪着个瘦高个进来:“顾队,这小子鬼鬼祟祟在门口转悠,还想往海里扔东西!”
瘦高个怀里掉出个帆布包,滚出来几枚黄铜挂饰,上面的符号跟周小燕身上的很像,但又不一样。陈志杰瞳孔一缩,突然想起码头货摊上的细节
——
搬运工扛的麻袋落地时声音发空,卖海蛎子的摊主总在秤上让手脚却无人计较,这是
“事有反常必有妖”
的印证,分明是在以贸易为幌子进行秘密交易。
“这些挂饰是给谁的?”
顾刚一脚踩住挂饰,金属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瘦高个脸都白了:“是……
是给船上的兄弟的,求平安用的……”
“平安符需要刻这么锋利的边缘?老实交代,这是干什么的!”
李建国捡起一枚挂饰,指尖被边缘划破,陈志杰冷冷的说道“‘器物有形,其用有实’。这符号边缘锋利如刃,分明是用来划刻标记的工具。你们借着水产贸易的幌子,到底在让什么不法勾当?”
瘦高个突然瘫软在地,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是鬼手让我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