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惊鸿血,天下局 > 簪刑——惊鸿孽

阿妍莎的指尖还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狼牙项链,粗糙的断口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密室里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和纸上字句带来的巨大荒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扶着冰冷的石壁,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毁灭般的虚妄。
就在这死寂之中——
“砰!!”
地下室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地撞开!
火把的光亮如通野兽的瞳孔,骤然驱散黑暗,将室内的一切,包括她苍白失血的脸和手中紧握的罪证,照得无所遁形。
高大挺拔的身影堵在门口,周身散发着比这囚室更凛冽的寒意,正是本该远在边关平叛的裴之焱!他玄色大氅上沾着未干的雨渍,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通结了冰的深渊,死死锁着她。
没有惊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洞悉一切的平静。
阿妍莎的心脏在那一刻似乎真的停止了跳动。但随即,一股明悟如通冰水浇头而下。
边关急报?平叛?彻夜不归?
全是假的!
这是他布下的局!一场针对她的、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考验!他根本从未真正离开,或许就一直潜伏在附近,等着她自投罗网,等着她亲手揭开这血淋淋的、令他夜不能寐的真相!
巨大的被愚弄感和积蓄已久的仇恨瞬间冲垮了那片刻的恍惚。她猛地抬头,眼中所有的痛苦、迷茫、荒谬感被最尖锐的恨意取代!
“你早就知道!”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颤抖,却不再是伪装出的柔媚,而是淬了毒的冰冷,“你一直在等着我看这些?!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崩溃?!裴之焱,你这样戏弄我,很有趣吗?!”
裴之焱的目光掠过她手中那枚狼牙,掠过地上散落的染血纸页,最终回到她激动得几乎扭曲的脸上。他喉结微动,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认命般的平静:“……是。从宫宴见你第一眼,那般相似的舞……我便有所疑。带你回府,既是……无法放手,亦是试探。”
他缓缓向前一步,火光将他身影拉得极长,压迫感十足,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我知道你终会找到这里。”他看着她,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愧疚、痛苦、甚至有一丝……解脱?“我也知道,你看完这些,定会恨我入骨。”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紧握的手上,那里面,正死死捏着一根她从未离身的、尖端锐利的乌木发簪。
“阿妍莎……”他第一次,清晰而沉重地唤出这个名字,仿佛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千钧重负和血腥味,“那条命,本该多年前就还给你。今日,你取走吧。”
说完,他竟然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将毫无防备的咽喉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仿佛等待一场期盼已久的审判终结!
他竟求死?!
他竟敢求死?!
他以为死亡是解脱吗?!是赎罪吗?!
“想死?!”阿妍莎猛地尖叫出声,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只剩下被仇恨和被他这般姿态彻底激怒的疯狂!“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抵消你手上我全族的血吗?!裴之焱,你休想!”
就在那发簪即将刺出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
是阿爹低沉忧虑的声音,在毡房温暖的炉火旁,却透着彻骨寒意:“……皇上多疑易怒,一言不合便诛连九族……靖王表面仁德,实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这朝堂,这天下,已是危如累卵……”
可紧接着,是这数月来,裴之焱在书房蹙眉批阅军报直至天明的侧影;是他力排众议,强硬压下增加边关粮税奏疏时冷硬的下颌;是他巡视伤兵营时,虽沉默不语,却悄然放轻的脚步……他与那纸页上血淋淋的“屠夫”判若两人。他是权臣,是将军,手上沾着她至亲的血,可他……似乎又真的在试图箍住这即将倾覆的乱世,让百姓能有一息安宁。
恨意与这该死的、不容辩驳的认知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
情绪彻底决堤!她猛地扬起手,手中那根锐利的发簪带着她全部的恨意与力量,狠狠地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刀尖离他的心脏只有寸许距离,却仿佛隔着尸山血海,隔着这茫茫乱世,隔着无数双渴望安宁的眼睛!
复仇的烈焰在她心中疯狂燃烧,嘶吼着要将他焚毁!可另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悲悯与责任感,却像无形的巨手,死死拖住了她的手腕!
杀了他很容易……
痛快淋漓,一了百了?
然后呢?让这刚刚看到一丝平定的苗头再度熄灭?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让她自已……也变成一个只为私仇而罔顾天下苍生的屠夫?
这极致的选择将她的灵魂放在烈焰上反复炙烤,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的脸庞因极致的挣扎而扭曲,泪水冲垮了冰封的堤坝,混合着额角的冷汗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雪亮的簪身上。
最终——
“噗嗤!”
簪子狠狠刺下!带着她所有的恨、所有的痛、所有无法言说的挣扎与绝望!
但却并非刺向那能瞬间致命的心口,而是猛地、决绝的扎入了裴之焱左侧肩胛偏下的位置!避开了所有紧要脏器,却深可见骨,温热的鲜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袍,也溅上了她苍白的面颊和衣襟,如通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妖异而惨烈!
阿妍莎的手还紧紧握着簪尾,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她仰着头,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点蜿蜒而下,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不容置疑的恨意与……命令。
“我不杀你!”她嘶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泪的灼热,“不是原谅,永无可能原谅!裴之焱,你听着!你的命是我的!但我现在不要你死!”
“你给我活着!睁眼看着这乱世!用你的手,用你的剑,去给我终结它!去给你亲手毁掉的安宁赎罪!去护住那些你还未曾毁掉的人生!”
“我要你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永远记住这簪子刺穿的痛!记住这痛不及我万分之一的恨!记住你欠下的债,要用这天下太平来还!”
“你若敢死……你若敢轻易解脱……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裴之焱踉跄一步,抬手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指缝间一片温热粘腻。他看着眼前情绪彻底崩溃、却依旧不许他死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与那匪夷所思的“宽恕”,巨大的痛苦与一种更为沉重的明悟席卷了他。
原来……连死亡,都不是他能选择的赎罪方式。
“……好。”他哑声应道,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眼神却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坠落的方向,“我答应你……终结乱世……以此残生……赎罪……”
阿妍莎猛地抽回发簪,带出一串血珠。她不再看他一眼,迅速扯下他腰间一枚代表他身份的铁血令,又将那枚染血的断裂狼牙紧握在手,决绝地转身,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冲入外面冰冷刺骨的雨夜之中。
裴之焱挣扎着想追,却被剧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决绝的身影消失。
她给他的惩罚,是活着。永远背负着罪责,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她不许他死。
她要他活着受罚。
而他,连以死谢罪的资格,都被她彻底剥夺。
留给他的,只有无边罪责和一条必须走下去的、用天下太平来赎罪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