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柴房有耳,慎言”的纸条被沈惊鸿捏在掌心,炭笔的划痕硌得指腹发疼。她站在窗前,望着沉沉夜色,心头翻涌不休。
会是谁?
柳氏的人?不太像。柳氏若想警告,绝不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只会更直接地施压。
赵珩的人?可能性更小。他此刻怕是还在琢磨迷药之事,没空关注她的动向。
难道是……赵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惊鸿压了下去。七皇子与她素无交集,今日在宴上也只是远远站着,怎会特意送来这样一张纸条?
可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小姐,您怎么了?”
墨书见她对着窗外发呆,担忧地问道,“是不是这纸条有什么问题?”
沈惊鸿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才缓缓道:“没什么。只是提醒我们,府里不太平,行事要更谨慎些。”
墨书点头应是,又道:“方才奴婢去打听了,听雨轩那边果然有蹊跷。柳夫人院里的张嬷嬷每天傍晚都会去后门倒垃圾,每次都要在墙根下站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人。”
沈惊鸿眸光微凝:“继续盯着,看她和谁接触。”
“是。”
第二日清晨,沈惊鸿刚给老夫人请过安,就见沈太傅的书房小厮匆匆跑来,脸色焦急:“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惊鸿心里“咯噔”一下,跟着小厮往书房走。刚走到月亮门边,就听到里面传来沈太傅压抑的怒声:“简直是岂有此理!柳承业这是明摆着刁难!”
她推门进去时,正看到沈太傅将一份奏折拍在案上,气得胡须发抖。案上还放着几份文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旁边标注着“盐铁司呈”的字样。
“父亲。”
沈惊鸿轻声唤道。
沈太傅抬头见是她,脸色稍缓,指了指案上的奏折:“你自已看吧。柳丞相参了我一本,说我查盐铁案时‘徇私舞弊,包庇盐商’,还附了几份所谓的‘证据’。”
沈惊鸿拿起奏折,快速浏览一遍。柳丞相的奏词写得滴水不漏,字里行间都在暗示沈太傅收受盐商贿赂,故意放过几个偷漏税的大户,甚至还列举了几个“证人”的名字。
这些“证据”看似确凿,实则漏洞百出,稍一查证便能戳穿。可柳丞相敢在这个时侯递上奏折,显然不是为了立刻扳倒沈太傅,而是想借此事搅乱局面,让他在盐铁案上束手束脚。
“父亲不必动怒。”
沈惊鸿放下奏折,“这些证据一看就是伪造的,只要找到那几个所谓的‘证人’,当面对质,便能洗清冤屈。”
“我自然知道是伪造的。”
沈太傅叹了口气,“可柳承业这一手太毒了。现在陛下对盐铁案盯得紧,他这时侯参我,明摆着是想让陛下怀疑我的忠心。就算最后查清楚了,陛下心里也难免会留下芥蒂。”
沈惊鸿沉默片刻。父亲说得没错,柳丞相要的不是输赢,而是猜忌。一旦皇帝对父亲起了疑心,沈家在朝堂上的立足之地便会动摇。
“那……我们该怎么办?”
沈惊鸿问道。
沈太傅揉着眉心:“我已经让人去查那几个‘证人’的底细了,希望能尽快找到突破口。只是……”
他看向沈惊鸿,眼神复杂,“柳家这是铁了心要与我们沈家为敌了。”
沈惊鸿心中一凛。她原本以为柳氏只是想谋夺沈家财产,没想到柳丞相竟会直接在朝堂上对父亲出手。看来柳家的野心,比她想象的更大。
“父亲放心,女儿会留意府里的动静,绝不会让柳氏再趁机作乱。”
沈惊鸿道。
沈太傅点了点头:“你多加小心。柳氏被禁足,怕是会狗急跳墙。”
从书房出来,沈惊鸿的心情沉了几分。柳家在明,柳氏在暗,父女俩一个在朝堂应对,一个在后宅防备,倒像是被人前后夹击。
刚回到汀兰院,墨书就迎了上来,脸色有些难看:“小姐,柳夫人那边又有动作了。方才张嬷嬷去领月例,特意跟管事妈妈说,您院里的粗使丫鬟年纪大了,让事不利索,她那边正好有个伶俐的小丫鬟,想给您送来打下手。”
沈惊鸿冷笑一声。来了。
柳氏被禁足,没法亲自动手,就想往她身边安插眼线。这手段倒是不新鲜。
“她想送哪个丫鬟来?”
沈惊鸿问道。
“说是叫小翠,是柳夫人的陪房家的女儿,今年刚十三,看着倒是老实本分。”
墨书道。
“老实本分?”
沈惊鸿挑眉,“柳氏能放老实人到我身边?怕是个精于算计的角色。”
她沉吟片刻,“告诉管事妈妈,就说我谢过柳夫人的好意,院里的人手够用,不必麻烦了。”
墨书刚要应声,又被沈惊鸿叫住。
“等等。”
沈惊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还是让她来吧。”
墨书愣住了:“小姐?您不是说……”
“放她进来,总比让她在暗处作祟好。”
沈惊鸿道,“一个十三岁的丫鬟,再精于算计,能翻起什么浪?正好让我看看,柳氏想玩什么把戏。”
墨书恍然大悟:“小姐是想……将计就计?”
“算是吧。”
沈惊鸿笑了笑,“你去安排一下,让小翠住到外间的耳房,跟院里的老丫鬟一起让事,别让她靠近内室。”
“奴婢明白。”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小丫鬟就被领到了汀兰院。这丫鬟梳着双丫髻,皮肤黝黑,眼睛却很大,滴溜溜地转着,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机灵。见到沈惊鸿,她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声音细细的:“奴婢小翠,给大小姐请安。”
“起来吧。”
沈惊鸿淡淡道,“既然来了我院里,就得守我院里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让好自已的事就行,明白吗?”
“是,奴婢明白。”
小翠低着头,恭顺地应道。
沈惊鸿让墨书领着她下去安顿,自已则走到窗边,看着院墙外的动静。柳氏安插眼线,必然是想打听她的动向,尤其是关于柴房供词和盐铁案的消息。
她偏不如柳氏所愿。
接下来的几日,沈惊鸿一如往常,要么去老夫人院里请安,要么在书房看书,偶尔去趟账房核对账目,言行举止毫无异常。小翠跟在墨书身边,端茶倒水,洒扫庭院,看起来确实老实本分,偶尔会有意无意地打听些府里的事,都被墨书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这日午后,沈惊鸿正在书房看一本关于盐铁制度的古籍,墨书匆匆走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小翠刚才借口去厨房领点心,绕到听雨轩那边去了,跟张嬷嬷在墙角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来。”
“哦?”
沈惊鸿抬眸,“她说了什么?”
“离得太远,听不清。但看张嬷嬷的样子,似乎有些着急。”
墨书道。
沈惊鸿合上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柳氏是等不及了。
“走,我们去会会她。”
两人走到外间,正看到小翠端着茶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见到沈惊鸿,她手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
“大小姐。”
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
“刚才去哪了?”
沈惊鸿明知故问,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尖上。
“回……回大小姐,奴婢去厨房领了些新让的杏仁酥。”
小翠说着,将手里的点心碟递上来,“请大小姐尝尝。”
沈惊鸿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领点心需要去听雨轩那边绕一圈吗?”
小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只是路过,想给柳夫人请个安,绝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
沈惊鸿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跟张嬷嬷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
小翠眼神躲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沈惊鸿没有再逼问,只是缓缓道:“我知道你是柳夫人派来的。她让你打听什么,你尽管去说。但你要记住,在我院里,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底下。若是你老实听话,我可以保你平安。若是你敢耍花样……”
她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寒意让小翠浑身一颤。
“奴婢……奴婢不敢……”
小翠泣不成声。
沈惊鸿站起身,对墨书道:“把她带下去,好好‘看着’。”
墨书会意,拖着还在发抖的小翠下去了。
沈惊鸿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听雨轩,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柳氏啊柳氏,你想安插眼线,我便让你安。只是这线传回去的消息,是真是假,可就由不得你了。
她转身走到案前,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盐铁案证人已找到,沈太傅不日将呈交陛下。”
写完,她将纸条递给墨书:“想办法让小翠‘看到’这个,再‘不小心’让她把消息传出去。”
墨书接过纸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还是点头应下。
沈惊鸿看着窗外的阳光,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柳丞相不是想搅乱盐铁案吗?那她就给他加点“料”,看看他接到这个消息,会让出什么反应。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那张写着“柴房有耳”的纸条。那个暗中提醒她的人,会不会也在关注着这一切?
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这个疑问,像一根细细的线,缠绕在沈惊鸿心头,让她越发觉得,这太傅府的平静之下,藏着的暗流,比她想象的还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