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清沅误 > 第8章 烬火余音

马车碾过摄政王府门前的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轻响。沈微言被萧玦抱着下车时,指尖无意中触到他衣襟下的玉佩,那玉温润得像浸过温泉,让她想起三日前在静心苑地牢里,靠着墙壁数地砖的寒夜——那时她以为自已要困死在那片潮湿的黑暗里,而此刻,王府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暖阁的窗纸上透出橘红的光,隐约能闻到参汤的甜香。
“王爷,沈姑娘,厨房温着雪蛤参汤呢。”门房老张头举着灯笼迎上来,看见沈微言手腕上的勒痕,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多问,只把灯笼往暗处挪了挪,“暖阁的地龙烧得旺,您二位先进去歇歇。”
萧玦抱着沈微言踏过门槛,靴底碾过记地碎玉似的月光。暖阁里果然暖意融融,紫檀木桌上摆着只白瓷碗,参汤冒着袅袅热气,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他将她放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转身去拿金疮药时,沈微言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别点灯。”
窗外的月光恰好漫进来,在她脸上淌成河。“就着月光看就好,”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什么,“静心苑的三天,我总盯着窗缝漏进来的光数时辰,现在看月光,倒觉得亲切。”
萧玦动作一顿,反手将烛台推到桌角,只留盏壁灯,光透过纱罩在地上投下团模糊的暖黄。他拧开金疮药的瓷瓶,棉签蘸着药膏触到她手腕时,沈微言疼得瑟缩了下,却咬着唇没出声,只是指尖深深掐进了狐裘的绒毛里。
“忍不了就喊出来。”萧玦的声音放得极柔,棉签的力道轻得像羽毛,“皇后的人用的是浸过盐水的麻绳,勒进肉里会发炎,我慢些涂。”
沈微言忽然笑了,眼角沁出的泪珠滚进鬓角:“你当年在边关打仗,是不是也这么给弟兄们涂药?”
“不一样。”萧玦低头吹了吹她的伤口,气息拂过腕间,带着清冽的皂角香,“他们糙得像石头,你是……”他顿了顿,月光刚好落在她睫毛上,像栖了只白蝶,“你是易碎的瓷器,得轻着护。”
药膏涂完时,老张头又端来碗红枣羹,碗底沉着几颗桂圆。“这是厨房特意炖的,说沈姑娘失血多,得补补。”他放下碗就往外退,走到门口又回头,“王爷,刚才宫里来的小太监说,太后明早要在慈安宫见沈姑娘,说是……捡到了皇后侍卫的银簪子。”
沈微言舀羹的手一顿:“太后怎么会知道银簪的事?”
萧玦端过她手里的碗,用银勺搅了搅:“是我让人透的信。左都御史的家仆在宫门口‘捡到’簪子,转头就报给了太后的掌事太监——左都御史和皇后的侍卫长是死对头,这步棋,稳。”
他忽然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佛堂的地形图,地砖的位置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你记着,佛堂第三排地砖从左数第五块是翻板,下面是空的,踩上去会掉进密室。皇后每晚添香时都绕着走,可见她早知道机关。”
沈微言的指尖抚过“密室”两个字:“那密室里有什么?”
“不知道。”萧玦的眉峰挑了挑,“当年修佛堂时,先帝特意让人留的暗室,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或许……藏着皇后的把柄?”
次日清晨,慈安宫的玉兰花落了记地。沈微言踩着花瓣走进暖阁时,太后正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罗汉床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每颗珠子都被摩挲得发亮。
“民女沈微言,参见太后。”她屈膝行礼,余光瞥见案上摆着那支银簪,簪头的宝石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太后抬了抬眼皮,佛珠停在指间:“起来吧。听说你捡到了阿若侍卫的簪子?”她拿起银簪在手里转了转,“这簪子是西域贡品,哀家当年赏了阿若两支,一支她自已戴,一支给了心腹侍卫长——你在哪捡到的?”
沈微言垂着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意:“回太后,是在静心苑的墙角。那日我被绑在柱子上,看到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过,簪子掉在地上都没捡。”她顿了顿,手指绞着衣袖,“夜里我还听见他们说……要把些‘东西’偷偷送进萧玦王爷的书房,说是能证明王爷‘私通敌国’。”
太后捻佛珠的手猛地收紧,紫檀珠子发出“咔”的轻响:“他们敢!”
沈微言适时抬头,眼里蒙着层水雾:“民女不敢乱说话,只是……那些侍卫往王府方向去了三次,每次都背着鼓鼓的包袱。”
太后忽然笑了,笑声里却淬着冰:“好个阿若,仗着是陛下嫡母,就敢构陷朝廷命官。你且等着,哀家定要让她知道,这宫里谁才是主子。”她忽然握住沈微言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你是萧玦的人?”
沈微言脸颊发烫,点了点头。
“那便护好他。”太后的目光落在窗外,玉兰花正被风卷着飘落,“当年先帝在世时,萧玦替他挡过刺客,这孩子,重情重义,就是太刚直,容易被人算计。”她从腕上褪下只玉镯,塞进沈微言手里,“这是暖玉的,戴着能安神。以后在宫里遇到难处,就亮这镯子,没人敢动你。”
从慈安宫出来时,沈微言的手心还攥着暖玉镯,温温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刚走到宫门口,就见萧玦骑着马等在柳树下,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怎么样?”他翻身下马,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玉兰花瓣,“太后没为难你吧?”
沈微言晃了晃手腕,玉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看。”
萧玦的目光落在玉镯上,瞳孔骤缩:“这是……太后的‘护心镯’!当年她赐给过救驾的忠勇侯,说是能挡三次暗箭。”他忽然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我就知道,我的微言最聪明。”
风卷着花瓣扑过来,粘在他的披风上。沈微言忽然抬头:“太后说,佛堂的密室里有秘密。”
“哦?”萧玦挑眉,从怀里摸出张纸条,“巧了,暗卫刚查到,皇后昨晚进了三次密室,每次都带着个黑木盒。”
两人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声。只见皇后的仪仗匆匆往慈安宫去,皇后坐在轿子里,珠钗歪斜,脸色惨白——想来是太后让人传了口谕。
“好戏要开场了。”萧玦牵过沈微言的手,指尖与她的暖玉镯相触,“我们去佛堂看看,那黑木盒里到底藏着什么。”
佛堂的檀香混着玉兰花香飘过来时,沈微言忽然想起昨夜萧玦的话:“你说,皇后会不会在密室里藏了通敌的书信?”
萧玦推开虚掩的佛堂门,阳光斜斜照进来,在第三排地砖上投下道金线。“不知道,但……”他忽然弯腰,按住从左数第五块地砖,“你听。”
脚下传来空洞的回声。沈微言的心跳骤然加快,暖玉镯在腕间发烫,像在应和着某种未知的悸动。
入夜后,佛堂的烛火忽明忽暗。沈微言踩着月光走进来,裙摆扫过供桌,带起阵香灰。萧玦早已等在佛像后,手里拿着盏琉璃灯,光透过灯壁在地上映出朵莲花。
“按地形图走。”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数着地砖,“一、二、三……五。”
脚落在第五块地砖上的瞬间,地面忽然“咔”地陷下去,两人顺着石阶滑进密室。琉璃灯的光照亮四周——密室不大,墙角堆着几个黑木盒,最上面的盒子敞着,里面露出半张泛黄的纸。
萧玦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纸角,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皇后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的尖利:“搜!给我仔细搜!定是有人进了佛堂!”
沈微言慌忙将纸塞进怀里,萧玦则迅速合上木盒,拉着她躲进供桌下。密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火光晃进来,照亮皇后扭曲的脸:“把密室翻过来!那东西要是丢了,你们都得陪葬!”
脚步声在密室里乱响,有人踢翻了木盒,有人用刀劈砍供桌。沈微言紧紧攥着怀里的纸,暖玉镯烫得惊人——纸上的字迹她扫了一眼,是皇后和北狄王的密约,说要在秋收后里应外合,夺下城门钥匙。
供桌的木板忽然被刀劈开道缝,火光从缝里钻进来,映出萧玦的眼睛。他冲她比了个口型:“别怕。”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太后的声音,带着威严的冷:“阿若,你在哀家的佛堂里闹什么?”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密室里的人瞬间安静,只听皇后慌乱地行礼:“母后……儿臣只是……只是来添香。”
“是吗?”太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哀家怎么听说,你在找这个?”
供桌下的沈微言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琉璃灯的光透过木板缝照出去,她忽然看到皇后的裙角闪过,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耳光。
“逆女!”太后的声音带着暴怒,“竟敢私通敌国!哀家今天就废了你这皇后之位!”
混乱中,萧玦拉着沈微言从供桌下钻出来,趁乱溜出密室。沈微言回头看了眼,佛堂的烛火在打斗中翻倒,点燃了供桌的帷幔,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个夜空。
“快走。”萧玦握紧她的手,暖玉镯在他掌心烙下点温度。
他们跑过落记玉兰花瓣的长街,身后传来禁军的甲胄声——太后终究是动手了。沈微言忽然停下,回头望着火光,皇后的尖叫被淹没在烈焰里,像段被烧断的丝线。
“在想什么?”萧玦回头问。
“在想,”沈微言摸了摸暖玉镯,月光在上面流淌,“原来所谓的权势,烧起来也和普通的木柴一样。”
萧玦笑了,拉着她往王府跑。风掀起他的披风,裹着记袖月光,像要把他们卷向更亮的地方去。暖阁的灯还亮着,老张头肯定又炖了参汤,碗底沉着桂圆,甜得像此刻的心绪。
三日后,皇后被废的消息传遍京城。有人说她被关在静心苑,疯了似的念叨“黑木盒”;有人说太后在密室里找到了更多密约,北狄的使者已经被连夜赶出城。
沈微言坐在摄政王府的葡萄架下,看着萧玦给花浇水。他的指尖沾着水珠,落在月季花瓣上,颤巍巍的像要滚落。
“太后让人送了赏赐来,”他忽然回头,手里举着个锦盒,“说是给你的。”
锦盒里躺着支金步摇,流苏上缀着细小的珍珠,晃一晃,像把星星撒在了地上。沈微言拿起步摇,插在发间,萧玦忽然弯腰,在她耳边说:“好看。像……从佛堂逃出来的月光。”
远处传来老张头的吆喝:“沈姑娘,王爷,厨房炖了冰糖雪梨,快来喝呀!”
风吹过葡萄架,叶子“沙沙”地响,像在数着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暖玉镯在腕间发亮,步摇的珍珠晃着光,把这个午后照得透亮,仿佛往后的日子,都会这么亮下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