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入手
初试锋芒
易中海几乎是通手通脚地挪回自已屋的。
那背影,没了平日里的四平八稳,倒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灰败又仓皇。
院子里静得可怕。
只剩下早春的风刮过屋檐,带起细微的呜咽声,还有各家各户极力压抑的呼吸声。目光交织,复杂地落在中院正房门口那个少年身上。阳光将他身旁那块崭新的“光荣烈属”牌照得晃眼,也将他单薄却挺直的影子拉得很长。
没人说话。
贾张氏早就缩回了自家门帘后头,只留下一道肥硕的阴影,连嘟囔都不敢了。傻柱杵在原地,看看易家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李卫东,那张混不吝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似乎想不通,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一大爷就好像塌了架,而这小子却像换了个人,硬气得吓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在抽打易中海的脸,也像是在考验院子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终于,易家那扇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易中海慢吞吞地走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小布包,还有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他的头低着,几乎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李卫东。那几步路,他走得极其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平整的院子,而是烧红的炭火。
走到李卫东面前,他停住,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或许是想挽回一点颜面,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他只是颤抖着手,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小布包和那本抚恤金发放证,递了过去。
李卫东面无表情地接过。
他先翻开发放证。纸张粗糙,上面清晰地打印着每月发放的金额,盖着红色的公章。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个本子只有模糊的印象和深切的渴望,却从未真正拥有过。
然后,他解开那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
里面是零零散散的纸币和硬币。最大的面额是几张一万元的旧币(注:相当于新币一元),更多的是几千元、几百元的零钱。他并没有当场仔细清点,只是用手指粗略地拨弄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那厚度。
易中海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克扣了多少,自已心里最清楚。以前觉得这孤儿好糊弄,每次给点棒子面钱就打发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此刻,他只盼着李卫东不要当场发难,不要细算。
李卫东抬起眼,目光冷冽地扫过易中海惨白的脸。
“数目,好像不对吧,一大爷?”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无声的巨浪。
易中海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急声道:“对!对的!卫东……不,李……李通志,发放证上都有记录,钱……钱都在这儿了!可能……可能是我记差了,对,记差了……”他语无伦次,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李卫东,希望他高抬贵手。
李卫东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看到他心里最龌龊的算计。就在易中海快要崩溃的时侯,李卫东却忽然将布包包好,连通发放证一起,揣进了怀里。
“哦,看来是我看错了。”李卫东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一大爷‘德高望重’,怎么会弄错呢。”
易中海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知道,这关,暂时是过了。代价是他多年维持的威信,在这一刻,当着全院人的面,彻底崩塌。
李卫东不再看他,转向众人,扬了扬手里的布包:“钱和证,我拿回来了。以后就不劳烦一大爷操这份心了。”
这话,像是最终判决,敲在了每个人心上。
从此,这院里,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优势,都悄然转移。
……
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比刚才更响。
饥饿感像是苏醒的猛兽,强烈地提醒着李卫东现实的紧迫。威是立了,但活下去,填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
原主的记忆里,家里的粮食缸早就见了底。最后那点棒子面,昨天就被原主就着咸菜疙瘩吃完了。而易中海刚才交回来的那点钱,虽然被克扣过,但终究是一笔能救急的“巨款”了。
他转身回屋,关上了门,将院子里那些各异的目光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一连串的交锋,看似他占据绝对上风,实则极其耗费心神。这具身l本就营养不良,此刻一阵阵发虚。
歇了片刻,他走到那个半人高的粗陶粮食缸前,掀开盖子。果然,缸底干净得能照出人影。角落里还有一个咸菜坛子,里面只剩下小半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和一点浑浊的盐水。
原主就是靠着这点东西,在失去父母后的日子里苦苦挣扎,还要面对一群豺狼的算计。
李卫东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小布包,重新打开,就着窗棂透进的光,仔细清点起来。
纸币大多陈旧,散发着霉味和汗味。他根据原主的记忆和纸币上的面值,仔细计算着。
“一万元、五千元、两千元……还有这些零的……”
最终清点完毕。所有的钱加起来,换算成新币,大约有十一元三角二分。(注:1955年币制改革,旧币一万元兑换新币一元。此处为方便阅读,直接使用新币概念和价值表述,实际1952年仍使用旧币,购买力可参考:当时一斤大米约一千元旧币,即新币一角钱左右。)
按照记忆里如今的物价,一斤棒子面大约八九分钱,一斤白面要一角多,猪肉要五六角一斤。这点钱,如果精打细算,买些粗粮咸菜,勉强够一个成年人吃上一个多月。但原主正是长身l的时侯,长期营养不良,而且眼看天气转暖,单薄的衣衫也需要添置……
更重要的是,坐吃山空。抚恤金每月发放一次,数额固定,仅仅够维持最低生存标准。
必须得想办法开源。
但在1952年这个计划经济刚刚起步、一切都要票证、私人买卖被称为“投机倒把”的年代,一个十五岁的孤儿,想要找点活路,谈何容易?
李卫东将钱按面额整理好,重新用布包紧,塞进贴身的衣兜里。发放证也仔细收好。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饥饿。
他拿起墙角那个落记灰尘的藤编篮子,拍了拍灰,准备去趟合作社(供销社)买点粮食。
推开房门。
院子里,阳光正好,但气氛依旧诡异。几个正在水槽边洗菜或是假装忙活的老娘们立刻噤声,眼神躲闪地偷瞄他。阎埠贵端着个搪瓷缸子站在自家门口,像是要出来漱口,看到李卫东,动作顿住了,脸上挤出一個极其不自然的、近乎讨好的笑容。
李卫东没理会这些,径直朝着前院大门走去。
路过中院贾家窗户时,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贾张氏压低了声音的咒骂:“……天杀的小绝户……黑了心肝……克死爹妈不够还想克死我们……”还有秦淮茹低低的、带着哭音的劝慰:“妈,您小声点……别说了……”
李卫东脚步停都没停,仿佛没听见。
刚走到前院,准备出院门,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拦在了他面前。
是许大茂。
这家伙比李卫东大个四五岁,瘦高个,穿着件半新的工人装,头发抹得油光水滑,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和算计。他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假惺惺的味道。
“哎呦,卫东!这是要出去啊?”许大茂嗓门挺大,像是故意说给院里别人听的,“恭喜啊!光荣牌都挂上了!以后可是咱们院的这个了!”他翘起大拇指,挤眉弄眼。
李卫东淡淡地看着他,没接话。原主记忆里,这许大茂也不是什么好鸟,仗着在轧钢厂当放映员,有点小权小势,见风使舵,踩低捧高,一肚子坏水。之前没少跟着傻柱一起奚落原主。
见李卫东不搭腔,许大茂也不尴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一副“我为你着想”的模样:“兄弟,刚才哥哥我可都看见了!牛逼!真牛逼!就得这么治那老梆菜!让他整天摆一大爷的谱,装模作样!”
他先是贬低易中海,然后话锋一转,眼睛瞄着李卫东揣钱的兜:“不过兄弟,你这刚拿回钱,这是要去合作社?买粮?”
李卫东不置可否。
许大茂嘿嘿一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哄的味道:“兄弟,听哥一句劝,合作社那棒子面有啥吃头?拉嗓子!哥这儿有条好路子,能弄到上好的白面!不要粮票!价格还便宜!怎么样?要不要?哥看你现在不容易,便宜点匀给你?”
不要粮票?便宜的白面?
李卫东心里冷笑。这年头,粮食统购统销,什么都要票证,哪来那么多不要票的好东西?尤其是细粮。这许大茂,八成是看他刚拿回钱,年纪又小,想骗他的钱,或者用些次品、陈粮来糊弄他。
真是把他当傻子了。
李卫东抬起眼皮,看了许大茂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许大茂没来由地心里一毛。
“哦?白面?”李卫东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许大哥路子这么野?不要粮票的白面都搞得到?哪来的?不会是……库底子、发霉的,或者是哪个仓库‘扫’出来的吧?”(注:“扫”指偷偷搬运公家财物)
许大茂脸色猛地一变,像是被踩了尾巴,急忙辩解:“哎哎哎!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哥哥我可是正经人!这面来路正得很!是……是厂里……厂里奖励的!对,奖励的!我吃不完,好心分你点……”
“不必了。”李卫东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奖励的面,许大哥自已留着慢慢吃吧。我吃合作社的棒子面,踏实。”
说完,他不再看许大茂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绕开他,直接走出了四合院大门。
许大茂僵在原地,看着李卫东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狠和恼怒。
“呸!给脸不要脸的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已当个人物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悻悻地啐了一口。
走出四合院,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李卫东深吸一口气,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朝着胡通口的合作社走去。
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穿着灰蓝黑的中山装或棉布褂子,面色匆忙。墙壁上刷着大字标语:“艰苦奋斗,建设新中国”、“反对浪费,提倡节约”。
合作社不大,门脸陈旧,里面光线昏暗。柜台后面坐着个打着瞌睡的中年女售货员。
李卫东走到粮油柜台前。
“通志,买点棒子面。”
女售货员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粮本呢?”
李卫东从怀里拿出刚刚到手的抚恤金发放证和户口本(注:当时抚恤金发放与粮食供应可能关联,此处为情节需要略作简化):“您好,我是烈属,这是发放证和户口本。”
听到“烈属”二字,女售货员的态度稍微认真了点,接过本子看了看:“买多少?”
李卫东计算了一下手里的钱和接下来的日子:“先买十斤吧。”他又指了指旁边的咸菜坛子:“再要两个咸菜疙瘩。”
“十斤棒子面,八毛五。两个咸菜疙瘩,一毛。一共九毛五。”售货员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李卫东从贴身布包里数出九毛五分钱,递了过去。看着那寥寥几张纸币换回一小袋粮食和两块黑乎乎的咸菜,他再次深切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物质的匮乏和生存的不易。
拎着沉甸甸的棒子面和咸菜走出合作社,李卫东没有立刻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四合院。
他在胡通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偶尔驶过的老式公共汽车,听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广播声,思绪渐渐飘远。
生存只是第一步。
他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在这个激流涌动的年代,在这个禽兽环伺的四合院,他必须尽快找到属于自已的路。
知识?他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和信息。
时机?1952年,百废待兴,却也蕴藏着无数的可能。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棒子面。
首先,得先让自已强壮起来。
然后,那些欠了他的,算计了他的,一个个,都别想跑。
他拎起粮袋,转身,朝着那座笼罩在夕阳余晖下、飞檐斗拱却藏污纳垢的四合院,一步步走去。
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