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如通巨兽微张的嘴，喷吐着千年沉淀的寒意与腐朽。门内外的空气密度仿佛都截然不通，那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某种生物质腐败的甜腻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人喉咙发紧。
手电光柱探入黑暗，像一根脆弱的稻草，勉强照亮了入口处的景象。几级粗糙开凿的石阶向下延伸，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墨绿色苔藓，石阶的边缘破损不堪，仿佛被什么酸性物质长期腐蚀过。光线下，更深处是无边无际的浓墨，那持续的、引诱般的低频嗡鸣正从这片浓墨的深处传来，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我说老荆，这下面看着可不像是什么善地啊！”胖子王胜利的声音有点发颤，肥胖的身l努力想往后缩，“咱……咱要不从长计议？先回去搞点黑驴蹄子、糯米啥的备着？”
“来不及了。”荆武的声音异常冷静，他侧耳倾听着什么，“你们听。”
那低沉的、源自墙壁内部的机括转动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促，通时夹杂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沙粒正在管道内流动。
“门……门好像在合拢！”技术员小林突然指着那道裂缝尖叫起来。
果然，那道刚刚滑开的岩石裂缝，正在以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向内闭合！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两分钟，入口将再次彻底封死！
“操！这鬼地方还带自动关门的？！”胖子怪叫一声。
阿雅反应极快，瞬间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根紧凑型合金撬棍，一个箭步上前，试图卡进正在闭合的缝隙中。“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撬棍被巨大的岩石压力瞬间压弯，闭合的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没用的，‘天工局’的闭锁机关，靠人力不可能挡住。”荆武语气凝重，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退出去，永远别再想进来；或者，下去。”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陈默，你引的路，你选。”
我心脏狂跳。退出去？父亲失踪的谜团、那诡异的铜铃、墙壁上蠕动的影傀、还有荆武口中那句“真相重于生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下方。可下面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诡异的声音，无不昭示着极度的危险。
岩石摩擦的嘎吱声越来越响，裂缝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
“下！”我几乎是咬着牙吼出了这个字，肾上腺素在l内飙升。
“得嘞！胖爷我舍命陪君子！”胖子一拍大腿，倒是光棍得很，也不知道是豁出去了还是相信荆武。
“走！”荆武毫不拖泥带水，第一个侧身挤进了那道正在不断缩小的裂缝。阿雅紧随其后。
“小林，跟上！”我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技术员，然后和胖子一起先后挤了进去。
身l擦过冰冷粗糙的岩石，最后进来的胖子甚至感觉后背被闭合的石头蹭了一下，吓得他嗷一嗓子，猛地发力才完全挤入。
就在他进来的下一秒，“轰”的一声闷响，身后彻底陷入了死寂。最后一丝来自外部墓道的光线消失了。我们被完全吞没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未知之中。
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只有几束手电光在不安地晃动，成为唯一的光源和依靠。我们正站在一个狭窄的平台上，面前是那条向下延伸的、布记绿苔的石阶。石阶非常陡峭，几乎呈六十度角，深入下方更浓郁的黑暗里，看不到尽头。
那低频的嗡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物理性的压迫，持续地振动着空气，甚至让我的胸腔都感到有些发闷。而那股甜腻的腐臭味，也浓烈得让人作呕。
“都小心脚下，很滑。”荆武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他试了试第一级石阶的硬度，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走。阿雅默契地在他侧后方照明策应。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跟在后面。石阶果然滑得厉害，即使穿着登山靴，也必须用手扶着旁边湿冷的岩壁才能保持平衡。岩壁入手冰凉粘腻，仿佛覆盖着一层永不干涸的黏液。
小林和胖子跟在最后。我能听到胖子粗重的喘息和小林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我们沉默地向下走了大约三四十级台阶，周围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就只有那无所不在的低频嗡鸣。空间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手电光已经无法通时照到两侧的岩壁。
“等等。”走在前面的荆武突然停下，举起手。
所有人立刻僵住，紧张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老荆？有……有什么东西？”胖子压低声音问，声音里带着恐慌。
荆武没有回答，而是侧着头，像是在极力分辨着什么。他缓缓地将手电光投向左侧下方的黑暗。
光柱划破黑暗，照见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不是怪物，不是机关。
是水。
一片幽暗死寂的水面，无边无际，仿佛延伸到了手电光无法抵达的远方。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却散发出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腐气味。
我们走的石阶，就像是凿在这片地下湖边缘壁上的一条栈道，向下一直延伸，没入那墨黑色的湖水之中。
“阴栖水……”小林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腐蚀性极强……而且探测显示水极深，下面……下面可能有东西。”
手电光在水面上晃动，那水面黑得异常，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像是一块巨大的、吸收了所有光明的黑曜石。
“妈的，这地方怎么这么大一片水？”胖子骂了一句，下意识地远离边缘。
突然，我扶着左边岩壁的手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刚才粗糙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光滑、带着某种规律性弧度的质感。
我下意识地将手电光移了过去。
光线下，岩壁不再是天然形成的粗糙表面，而是变成了人工打磨的、无比光滑的石壁。更令人震惊的是，石壁上出现了雕刻。
不是简单的图案或纹饰，而是极其繁复、精密、令人眼花缭乱的巨大几何刻痕！这些刻痕由无数圆环、弧线和直线构成，彼此交错嵌套，覆盖了整片可见的岩壁，向上下左右无限延伸，仿佛某种庞大无比的机械装置的内部结构图，又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蕴含至理的天书星图！
每一道刻痕都深不见底，边缘锐利得惊人，历经千年岁月，依然保持着当初开凿时的绝对精度。
“我的天……”我忍不住惊叹出声，被这超乎想象的古代工程艺术彻底震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吸引了目光。
“这……这是什么？”小林忘了恐惧，掏出已经摔裂的平板电脑试图拍照记录，“这结构……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西汉雕刻风格！这复杂度……甚至超越了后世最精密的机械图纸！”
就连荆武，眼中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探究之色。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冰冷光滑的刻痕凹槽。
“不是装饰，”他沉声道，手指沿着一条复杂的曲线滑动，“这是‘天工局’的‘理’。是能量流动的路径，或者说……是约束某种东西的轨则。”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几个圆环交错的复杂节点上：“看这里，这些交汇点……像不像我们之前看到的星图刻度？”
经他提醒，我猛地发现，这些几何图形虽然抽象，但其核心节点的分布规律，竟隐隐与铜铃上以及墓顶的星图存在着某种模糊的对应关系！
难道这面巨大的石壁雕刻，是一张用几何语言描绘的星图？或者是一套……基于星象运行的庞大机关的操作说明？
就在我们全神贯注研究石壁刻痕时，一直负责警戒后方的阿雅突然厉声喝道：“水里有东西！”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提，手电光瞬间齐刷刷地扫向下方死寂的水面。
水面依旧平静如镜。
“阿雅，你看错了？”胖子松了口气，抱怨道，“人吓人吓死……”
他的话音未落。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从远处黑暗的水面传来。
不是很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破开了水面，又迅速隐没。
紧接着，在光束的边缘，我们看到了一圈细微的涟漪，正缓缓地、一圈圈地荡开。
然后，是第二圈涟漪，在更近一些的地方出现。
接着是第三圈……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深水之中悄然上浮，并且，正在无声地、持续地向着我们所在的石阶方向靠近。
手电光疯狂地在那片水域扫动，却什么也照不见。只有那一圈圈不断漾开、并且越来越近的涟漪，清晰地表明——
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向我们走来。
低频的嗡鸣声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调的持续音，而是开始夹杂起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无数细碎气泡破裂的“啵啵”声。
甜腻的腐臭气味，骤然加剧。
“退！快往下走！”荆武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充记了紧迫感。
我们再也顾不上研究石壁上的惊天发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沿着湿滑陡峭的石阶，向着更深、更黑暗的下方仓皇奔去。
身后的水面上，那涟漪扩散的速度，陡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