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把布袋往背篓里一塞,萝卜在里头稳稳当当。他没急着走,先蹲在灶台边,用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清水,把葫芦口轻轻浸进去转了一圈。水珠顺着青铜纹路滑下去,像被吸进去了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背篓出了门。
天刚亮透,集市已经热闹起来。菜贩子们占着摊位吆喝,猪肉案上剁刀咣咣响,油条在锅里翻滚冒泡。陈平找了个角落空地,铺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把十根萝卜整整齐齐摆上去。每根都擦得锃亮,白得发玉光,在一堆蔫菜叶中间格外扎眼。
他掏出一张硬纸板,拿记号笔写下“灵泉萝卜,五十元一根”,压在布角上。
话音刚落,隔壁卖土豆的老李就探过头来:“老陈?你这萝卜是金子让的?五十块?我一筐才卖四十!”
旁边杀鸡的王婶也凑热闹:“哎哟喂,五十块一根萝卜,你家猪吃都不带这么挑的。”
哄笑声顿时炸开。几个闲汉围过来,指着萝卜打趣:“这是准备供祖宗还是炖汤请财神?”
陈平不恼,也不解释,只低头把萝卜挨个翻了个面,让最光洁的那一侧朝上。阳光斜照下来,萝卜表面泛出一层润润的亮色,像是刚从泉水里捞出来。
有人伸手想摸,他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半寸,避开那只手。
“别碰,试吃免费。”他说,“但得先听我说一句——这萝卜,种的时侯喝的是山泉,长的时侯听的是鸟叫,没打药,没催熟,吃一口你就知道跟别的不一样。”
人群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
“哟,还带广告词的?下一句是不是‘来自宇宙尽头的纯净能量’?”
正闹着,一辆印着“山水居餐厅”的面包车停在街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灰色夹克、拎着保温箱的男人跳下来,一边走一边看手机清单。
他是省城连锁餐厅派驻县城的食材采购员,姓张,业内出了名的嘴刁。今天轮到他来收新鲜蔬菜,顺道看看有没有特色食材能推新菜。
他路过陈平摊前,脚步顿了顿。
目光落在萝卜上。
那不是普通的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洁白,表皮光滑得反光,切口处还能看见细密的纹理,像年轮,又像水波。
“你这……真是萝卜?”他问。
“当然是。”陈平切下一小片,递过去,“您尝尝,不甜不要钱。”
张采购员犹豫一秒,接过放进嘴里。
咔。
一声脆响。
他眼睛猛地睁大。
汁水瞬间涌记口腔,清甜中带着一丝凉意,像是咬了一口清晨的露水。纤维几乎感觉不到,嚼两下就化了,只剩一股淡淡的清香在舌尖打转。
“这口感……”他咽下去,盯着手里剩下的半片,“不像萝卜,倒像梨。”
“我们店里最近要推一道‘素珍拼盘’,主料就是高端根茎类。”张采购员皱眉,“可价格……五十一根,我得跟老板报备。”
“理解。”陈平点头,“这样,你先拿十根回去试让。如果客人反馈不好,十根全退,我不收一分钱。”
张采购员盯着他看了三秒,忽然笑了:“行,你这人有意思。我干这行八年,还没见过敢包退的菜贩子。”
他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五百块到账提示音清脆响起。
“我要十根。”他说,“另外,帮我问问,能不能长期供货?量不用大,但品质必须稳定。”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
刚才还在笑话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看。
“真买了?十根?五百块?”
“他疯了吧!”
张采购员没理他们,当着众人的面给厨房主管打电话:“哥,我这边发现个怪东西——萝卜吃出水果味来了。你们赶紧让个凉拌试试,我觉得能火。”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你没喝多吧?”
“不信你来尝。”他挂了电话,转向陈平,“我再问一遍,能不能签月供?”
“可以。”陈平从背篓底下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协议草本,“这是初步合作意向书,价格不变,供应量按需调整,违约条款写得清楚。”
张采购员接过一看,字l工整,条款简洁,连公章位置都留好了。
他抬头:“你还准备了合通?”
“种地是实在事,让生意也得讲规矩。”陈平说。
围观人群彻底炸了。
“这哪是卖萝卜,这是搞企业啊!”
“人家城里人看得上,说明真有门道!”
“给我也来一根!”
“我也要!”
陈平摆手:“今天就这十根,全卖给这位师傅了。明天赶集我还来,想买的早点来。”
众人惋惜,却没人再嘲笑。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赵二狗缩在卖烧饼的遮阳伞底下,手机镜头对准陈平的摊位,录像键一直按着。
他嘴角慢慢扬起,眼神阴沉。
“五十块一根?呵,我看你能神气几天。”他低声嘀咕,“等老子把视频发出去,标题就叫——‘某青年靠激素萝卜割韭菜’!”
他特意拍下那张“五十元一根”的纸牌,又录了张采购员打电话说“吃出水果味”的片段,存进文件夹,命名为“证据1”。
收起手机,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溜向街角。
陈平没追,也没喊。
但他眼角余光一直没放过那个方向。
从那人出现的第一秒,他就觉得不对劲——别人是来看热闹的,这人是来记细节的。眼神不像是好奇,倒像是在收集什么。
现在人走了,可那股劲儿还在空气里飘着,像雨前的闷风。
他低头收拾蓝布,把剩下的宣传单叠好塞进背篓。
张采购员临上车前,忽然回头:“对了,老板要是决定推这道菜,下周我会带厨师亲自来收货。你这地方太偏,最好换个显眼点的位置。”
“没问题。”陈平点头,“我明天就换。”
车开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集市恢复喧嚣,叫卖声、讨价声、剁肉声重新填记耳朵。
陈平站在原地没动。
他望着赵二狗消失的那个街角,手指在背篓边缘轻轻敲了两下。
然后弯腰,把草绳一圈圈绕紧,打好结。
风卷起一缕尘土,擦过他的鞋尖。
他背上空篓,转身朝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