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狗走出集市拐角，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了两下，把刚录的视频翻出来又看了一遍。陈平收钱时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张采购员打电话说“吃出水果味”的语气，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他冷笑一声，把视频存进名为“证据1”的文件夹，顺手给手机壳磕出一道裂痕也没在意。
天色渐暗，村口小酒馆的灯泡亮了起来，昏黄的光从窗缝里漏出来，照在门口一摊积水上面。赵二狗没急着进去，先蹲在门口台阶上点了一支烟，烟头一明一灭，映着他嘴角那点阴沉的笑。
他知道，单靠自已一张嘴，掀不动陈平这阵风。可要是让全村人都觉得那萝卜有问题呢？尤其是老人孩子最怕“激素”“绝后”这种词，只要话传开了，谁还敢买？
他掐灭烟，推门进去。
酒馆不大，几张木桌油腻得反光，墙角炉子烧着煤块，热气混着酒味往上冒。五个常在村里晃荡的闲汉正围在一桌喝酒，有老光棍刘三，外号“长舌李”的李歪嘴，还有常年穿件褪色迷彩服的王瘸子，另两个是外地来的短工，姓啥都不知道，只认酒不认人。
赵二狗径直走到他们那桌，也不打招呼，直接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屏幕朝上。
视频开始循环播放：陈平摆萝卜，写价牌，张采购员扫码付款，提示音清脆响起。
“一根五十，十根五百。”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们说，一个破萝卜，卖得比排骨贵，是不是坑咱们？”
刘三嘬了口酒：“听说那采购员吃得挺香……”
“香？”赵二狗猛地拍桌，“那是嘴被收买了！你当省城人都是傻子？他们就爱炒概念，什么有机、生态，听着新鲜，其实全是骗人的名头！我告诉你，那种菜地里长出来的玩意儿，不打激素能有这品相？能甜过梨？”
李歪嘴眯起眼：“要真有问题，那可是大事。”
“当然有问题！”赵二狗顺势掏出三百块钱，三张红票子往桌上一甩，“谁帮我把这事儿传出去，这钱就是你的。”
众人目光齐刷刷盯住那叠钱。
“咋传？”王瘸子问。
“方式多的是。”赵二狗压低声音，“明天你去他地头转一圈，专挑叶子发黄、带虫眼的拍几张照片，说是他家地里的。再找几个上年纪的，就说‘现在种地哪还能这么干净’‘以前哪见过白得发光的萝卜’——话多了，自然有人信。”
他又凑近李歪嘴：“你嘴皮子利索，去茶馆、小卖部多唠几句。就说你在省城亲戚那儿听说的，这种菜吃久了影响生育，年轻人吃了以后没孩子。越玄乎越好，反正没人去查。”
李歪嘴咧嘴一笑：“懂了，造势嘛。”
“对。”赵二狗端起酒杯，“我不指望他立马垮台，但得让他名声臭起来。价格越高，骂声越大。等哪天连餐厅都不敢收他的货，看他还能神气几天。”
刘三伸手想去拿钱。
“慢着。”赵二狗按住钞票，“话可以乱说，但不能提我。就说你是听别人讲的，层层传过来的。谁要是露了馅，这钱一分没有，还得把话说圆了。”
几人点头如捣蒜。
王瘸子举起酒杯：“敬咱们的‘萝卜王’，祝他早点破产！”
哄笑声炸开，酒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就在这时，门帘微微一动。
炉子边不知何时蹲了个人，正低头烤火。棉袄袖口磨得发白，手里攥着半截冷馒头。是王大勇。
他原本是来打听陈平今天卖得怎么样，顺道看看有没有剩的萝卜带回去给娘尝尝。结果一进门就听见赵二狗在放视频，接着又是钱又是阴谋地说个不停。
他没出声，也没抬头，只是耳朵竖得笔直，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他知道陈平这些年不容易，回村后没日没夜地干，连觉都睡在地头窝棚里。就为了种出点好菜，让人看得起一回。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这些人却想用一张嘴把他毁了。
他攥紧了袖口，指节发白。
赵二狗还在跟李歪嘴低声交代细节：“你明天一早去村委会门口守着，等广播响了就大声议论两句，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太会包装了’‘看着老实，背地里赚大钱’——最好让村干部也听见。”
“明白。”李歪嘴点头，“舆论嘛，就得从公家眼皮底下开始。”
赵二狗记意地笑了，又给自已倒了一杯白酒。
王大勇悄悄站起身，背着手，低着头往外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炉子里的火星。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叠红票子，和赵二狗得意的脸。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灯泡晃了晃。
他没回家。
夜路难走，土道坑洼，但他走得稳。脑子里反复回放刚才的话：造谣、拍假照片、说绝后……这些招数听着简单，可一旦传开，陈平这几年的努力全得白费。
他不能一个人扛。
李铁柱家就在村后坡上，窗户还亮着灯。王大勇加快脚步，鞋底踩碎了几片枯叶。
酒馆里，赵二狗喝完最后一杯，抹了把嘴，冲众人挥手：“散了吧。明天各自行动，记住——嘴要严，话要狠。”
刘三揣着钱站起来：“放心，保准像真事。”
几个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说着下顿在哪喝。赵二狗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明天是初八，赶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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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着小曲推开门，冷风扑面，却觉得浑身发热。仿佛已经看见陈平摊前冷冷清清，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嘴里骂着“骗子”“割韭菜”。
他笑着迈步，一只脚刚踏出门槛——
王大勇的身影已消失在村后小路尽头，身影融进夜色，只留下一串踏实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土路上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