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雨声未歇,那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余音却仿佛还黏在潮湿的空气里,丝丝缕缕,钻进人的耳朵。
殿内,山羊胡老者脸色惨白如纸,方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惊疑和一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他身边的护卫们更是如临大敌,钢刀对外,组成一个脆弱的防御圈,眼神却不住地飘向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那若有若无飘散进来的血腥气。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钉在了那白衣女冠身上。
她依旧静立原处,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变故与她毫无干系。指尖那道幽蓝符火已然燃尽,只余一点朱砂红痕缀在素白指尖,刺目得很。
她微微偏头,“望”向老者所在的方向,覆眼的白绸在摇曳的灯影下泛着冷光。
“阁下,”她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能冻结雨水的凉意,“卦金未付。”
老者一个激灵,像是被这索债的冰冷话语烫了一下。他现在哪里还敢把这女冠当成寻常江湖骗子?门外那声惨叫和此刻萦绕不散的血腥,就是最恐怖的注解。
“你…你方才让了什么?!”他声音发颤,强自镇定,却掩不住底色的虚浮。
若飞唇角极淡地一勾,似是讥嘲,又似是全然不在意:“贫道只是依卦直言。卦象显示血光,便有血光。至于应验在谁身上,是阁下带来的仆从冲撞了山中夜游神将,或是别的什么…天道无常,岂是凡人能尽窥?”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点朱砂痕:“倒是阁下,煞气缠身,印堂晦暗,这血光之兆,可未必只验一次。卦金,是化解的缘法,也是买路的钱。”
这话里的意味让老者从头凉到脚。他猛地想起自已前来强逼卜算的初衷,以及背后那不可言说的谋划,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再不敢犹豫,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更鼓胀的锦绣钱袋,甚至不敢上前,只示意一名护卫战战兢兢地放到若飞身前的蒲团边。
“道…道长…方才多有得罪…”他喉咙发干,挤出这句话。
若飞看也不看那钱袋,只轻轻颔首:“尘缘已了,诸位请便。山雨夜寒,我这观小,就不留客了。”
逐客令下得明白又冰冷。
老者如蒙大赦,又觉羞愤难当,却一个字不敢多说,在手下的护卫下,几乎是踉跄着冲出道观,迅速消失在雨夜中,连门外那可能存在的尸l或伤者都顾不上了。
观门重新合拢,隔绝了风雨,也似乎将方才那番腥风血雨隔绝在外。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长明灯芯偶尔爆开一点细微的噼啪声。
若飞缓缓走到蒲团边,俯身拾起那袋金银,掂了掂,随手放入袖中。她行至殿门处,并未开门,只是静静“望”着门缝外深沉的夜色。
空气中那缕血腥气尚未散尽。
她微微蹙眉,似乎不喜这污浊。素手轻抬,指尖不知何时又夹了一道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云纹。她低声念了句什么,那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缕清烟,袅袅散开。殿内残留的那点血腥气和煞气,仿佛被这清烟涤荡净化,瞬间变得清冽起来。
让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准备回静室打坐。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叩、叩、叩。
三声极轻、极有节奏的叩门声,突然响起。
不紧不慢,清晰无比。
在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恐吓与血腥、本该无人再敢靠近的雨夜里,这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甚至…诡异。
若飞的身形顿住。
她能“听”出,门外只有一人。气息悠长沉静,与方才那群煞气腾腾的护卫截然不通,甚至与这青冥山的雨夜气息完美融合,若非主动叩门,几乎难以察觉。
来的不是方才那群人的通伙。
她沉默一瞬,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观小,今夜不接外客,请回。”
门外静了片刻,随即,一个清朗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男声穿透雨幕传来:
“深夜叨扰,实非所愿。并非问卦,只求一见山若道人。为谢冒昧……”
声音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愿以‘影木之实’为礼。”
若飞覆眼的白绸之下,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影木?《山海经》有载,大荒之中有影木,万年一实,其形如豆,佩之可匿踪潜行,于鬼魅邪祟之间亦如履平地。是世间遁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至宝,早已绝迹于传说。
此人,竟以此等异物为敲门砖?
她站在原地,窗外雨声淅沥,门内灯影昏黄。
片刻沉寂后,她终是缓缓抬手,放在了门闩上。
“吱呀——”一声。
尘封已久的道观大门,迎着深夜山雨与那不速之客,再度开启。
门外黑暗中,一道颀长身影悄然独立,雨珠顺着他蓑衣的边缘滑落,却不见丝毫狼狈。他微微抬首,斗笠下,一双深邃的眼眸恰与门内白绸覆眼的她,“望”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