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凤凰何栖 > 第8章 悸动与仇恨

暮色深沉,淹没了山林,远处长安城的巍峨轮廓早已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唯有城头隐约的灯火昭示着归途已绝。猎场深处的这座小小木屋,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孤岛。
“城门已落钥,今夜无法回去了。”裴凛衡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冷静得不带一丝情绪,仿佛在陈述一桩与已无关的军务。“此处有猎户暂歇的小屋,可避风寒。明日清晨,我会设法引来马车送娘子回城。为了娘子清誉,届时我便不与你通归,需先行送这病马去寻医。”
周音音低垂着眼睫,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知计划正一步步滑向预设的轨道。这避嫌的安排,他会落空的。
小屋极为简陋,以粗木搭建,内里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木榻、一方粗糙的石灶,角落里堆着些干燥的柴薪。裴凛衡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与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娘子稍侯。”他言简意赅,先将病马拴在屋外避风处,旋即利落地行动起来。他取出火折子,吹亮,熟练地引燃灶中干草,添上柴薪。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昏暗与寒意,也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接着,裴凛衡转身出去,不过片刻,便提着方才猎得的那只野鹿回来。就在屋外空地上,他拔出匕首,手法精准利落地剥皮、割取最鲜嫩的鹿腿肉。整个过程沉稳有序,不见丝毫贵族子弟的骄矜,唯有军旅中历练出的果决与高效。血污沾染了他玄青色的胡服袖口,他却浑不在意。
周音音默默站在门口看着,心中恨意与一种不该有的欣赏交织撕扯。她转身走到屋旁的石井边,摇动辘轳,打上来半桶沁凉的井水,用水瓢盛了,默默递到他手边。
“将军,请净手。”周音音的声音很轻。
裴凛衡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火光下,她低眉顺目,姿态恭谨,仿佛只是一个知礼的寻常女子。他接过水瓢,清凉的井水冲洗净手上血污,那份细腻的关照却似无形的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裴凛衡将鹿肉穿在削好的树枝上,置于火上翻烤。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肉香很快弥漫开来。两人隔着篝火对坐,无人言语,只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夜嚎。
“吃吧。”他将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鹿肉递给她一块。
“谢将军。”周音音接过,小口吃着。肉质粗粝却鲜美,带着最原始的烟火气。她吃得心不在焉,所有感官却都在敏锐地捕捉着对面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觉得染血的外袍不适,又或许是在这荒郊野外放松了警惕,裴凛衡很自然地解开了胡服的襟口,将外袍脱了下来,随手搭在一旁的柴堆上。霎时间,他只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衣料因汗水和之前的动作而微微濡湿,紧贴在后背与肩臂之上。
火光跳跃,清晰地勾勒出他宽厚背脊上流畅而饱记的肌肉线条、肩胛骨的起伏、以及手臂动作时那充记力量感的轮廓。汗湿的中衣变得半透明,隐约可见其下紧实的肌肤和几道旧伤的淡色痕迹。那是力量的象征,是沙场征伐留下的印记,充记了雄性的、近乎原始的吸引力。
周音音正低头吃着鹿肉,抬眼间,猝不及防地将这幅景象收入眼底。她呼吸猛地一窒,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心跳如擂鼓,慌忙低下头去,她恨自已的不争气,竟会被仇人的皮相所惑,那瞬间的视觉冲击带来的悸动,让她感到有一些羞耻和愤怒。
裴凛衡似乎这才意识到不妥,动作微顿,但并未立刻披上衣袍,只继续翻动着火上的烤肉,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未曾察觉她的慌张。
夜色渐深,山风愈寒。裴凛衡起身,将自已那件玄色貂鼠皮里衬的披风仔细铺在屋内那张简陋的木榻上,权作床褥。“娘子今夜在此歇息。”他又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条军中常用的、略厚的羊毛小毯,递给她,“山中夜寒,覆这个会暖和些。”
裴凛衡仔细检查了屋内的石灶,确保火星不会溅出,又将水囊放在她触手可及之处。“若有不适,或火星异动,即刻唤我。我就在门外。”
周音音裹着那条还残留着他气息与l温的小毯,躺在坚硬的木榻上,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毫无睡意。
因为月色的冷清、时光的漫长,仇恨渐渐在心中灼烧,妹妹惨死的画面与方才他l贴的照顾,让她心乱如麻。
前半夜,裴凛衡抱膝坐在门外篝火旁,添柴守夜。山林寂静,唯有风声虫鸣。屋内偶尔传来极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他身影微微僵硬了一下,于是侧耳倾听,那哭声隐忍而破碎,带着无尽的悲伤。
裴凛衡悄然起身,无声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只见月光洒落,映照出榻上女子蜷缩的身影。
音音面向墙壁,双肩微微颤抖,显然并未睡着,紧闭的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浸湿了铺着的披风绒毛。那不再是白日里那个或惊慌、或冷酷、或带着算计的女子,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个失去一切依靠的孩子。
裴凛衡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而尖锐的酸涩。他几乎要推门进去,想问她为何如此悲伤,想……拭去那冰冷的泪水。
但最终,他只是默默收回了手。所有的疑窦、猜测、在此刻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怜惜压了下去。他退回火堆旁,重新坐下,往火里添了一大把柴。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他就这样守着火,也守着屋里那个哭泣的女子,直到后半夜,那细微的啜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均匀却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裴凛衡依旧毫无睡意,心中反复思量着她的出现、她的眼泪、她那个关于“可怜小男孩”的故事。怀疑仍在,警惕未消,但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愫,已悄然在他冷硬的心防上,撬开了一丝细微的缝隙。
夜枭在山林深处啼叫,中元前夜的寒意弥漫开来。一门之隔,两人各怀心事,在这荒山野岭的小屋里,度过了这漫长而微妙的一夜。
暧昧与猜忌如藤蔓缠绕,仇恨与悸动曾在暗夜里无声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