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风穿过扭曲的林木,发出呜咽般的低啸。云澈背靠着一块冰凉粗糙的岩石,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混合着空气中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腥气。
手臂上草草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传来阵阵有节奏的抽痛,无情地提醒着他方才与那变异妖狼——现在他知道那叫黑牙狼——的生死一瞬。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依旧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让指尖微微发麻。
他才十五岁,死亡那狰狞的面孔从未如此清晰地逼近过。妖狼赤红眼中纯粹的疯狂与暴戾,利爪撕裂空气的腥风,獠牙上滴落的粘稠涎液……这些画面在他紧闭的眼睑后反复闪现,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但……
一种截然不同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情绪,正试图破开恐惧的冰层。他还活着。不是靠侥幸,而是靠着自己!靠那一年来,在无数嘲讽和白眼之下,于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套无人看好的无名功法千百遍的苦练!是“星步迷踪”那诡异地步法让他躲开了致命扑击,是那残缺发力技巧让他将微薄元力瞬间爆发,给予了妖狼重创!
这种凭借自身力量从绝境中挣出一线生机的感觉,如同炽热的熔岩,灼烫着他因长期压抑而近乎麻木的心脏。
“我能行……”他低声喘息,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新生的锐气。
稍稍平复呼吸,他挣扎着起身,谨慎地捡回那半截断匕。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他不敢久留,忍着伤痛,继续沿着那条倚靠峭壁的险峻古径向上跋涉。
怀中的残片散发着持续而稳定的热意,像一枚忠诚的罗盘,坚定不移地指向山脉深处那未知的核心。此刻,这热度不再仅仅带来不安,更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指引感,仿佛在黑暗的海岸线上,望见了一座灯塔的微光。
越往深处,环境越发令人心悸。树木的形态扭曲得近乎妖异,岩石呈现出不祥的暗紫斑纹,空气中那甜腥的气息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吸入肺中都带着隐隐的灼烧感,干扰着神智。他甚至看到一株灌木下,半掩着一具庞大兽尸,皮毛脱落,血肉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腐烂发黑,散发出恶臭。
这里的一切,都被一种外来的、充满恶意的力量侵蚀了。
云澈心中凛然,将警惕提到了最高,每一步都落得极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晰的潺潺水声穿透了诡异的寂静。他循声小心靠近,发现峭壁有一道裂缝,清冽的山泉从中渗出,在下方的一个小水潭边,几块半埋在鹅卵石中的深蓝色矿石,正散发着幽幽的、如梦似幻的微光。
嗡!
就在他目光触及那蓝光的刹那,怀中的残片猛地剧烈发烫,甚至带来一阵灼痛!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和饥渴的强烈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中涌出,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得到它!得到那些石头!
云澈呼吸一窒,心脏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仔细观察。那些矿石美丽而诡异,内部仿佛有星辰碎屑在缓缓流转。周围空气中那令人不适的异样能量波动,其源头似乎正是这些矿石散逸出来的。
危险,但也可能是机遇!
残片从未对任何东西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包括凝元露。
挣扎只在瞬息。对力量的渴望,对改变命运的迫切,最终压倒了谨慎。他蹲下身,屏住呼吸,将手探入冰冷的潭水,指尖触碰到其中最小的一块矿石。
冰凉刺骨!但下一刻,一股精纯却异常狂暴的奇异能量便试图蛮横地顺着他手臂经脉涌入!
云澈大惊,正要甩脱——
怀中残片猛地爆发出强大的吸力!那股试图侵入他体内的狂暴能量像是遇到了无底深渊,被强行拉扯着,如百川归海般涌入残片之中!他手中的蓝色矿石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紧接着,一股温顺、精纯、磅礴的能量暖流,从残片中反哺而出,温和地注入他的丹田!
这感觉,如同久旱的沙漠突逢甘霖!他那长期“漏体”、始终处于饥饿状态的经脉,瞬间被这股强大的能量填满、滋润!停滞了一年、坚若磐石的元力三段壁垒,在这股暖流的温柔却不可抗拒的冲击下,开始剧烈震颤、松动!
“就是现在!”云澈心中狂喜与惊骇交织,立刻盘膝坐下,全力运转无名功法,引导这磅礴能量。
过程顺畅得超乎想象。残片仿佛一个最顶尖的炼化师,先将矿石中狂暴有害的部分过滤吞噬,再将最精华纯粹的部分反馈给他。不过十数息功夫,他体内轰然一震,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枷锁被猛然打破!丹田气海瞬间扩张,元力奔涌的速度和总量暴涨!
元力四段!
水到渠成!困扰他整整一年的困境,竟在此刻,以此种方式,豁然开朗!
强烈的喜悦冲击着他,但他立刻压下情绪。此地绝非庆祝之地!他目光炽热地看向潭边其余几块更大的幽蓝晶石,迅速将它们全部捞出,依次贴近残片。
残片来者不拒,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反馈出一波波更精纯强大的能量。云澈引导着这些能量,疯狂巩固着四段修为,并向中期稳步推进!伤势在能量滋养下飞快愈合,疲惫一扫而空,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然而,就在他吸收最后一块晶石能量,心神稍有松懈的刹那——或许是刚刚突破,对力量掌控尚未圆满,一丝微弱却与他自身元力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溢散了出去……
糟了!
云澈脸色瞬间煞白,猛地从修炼中惊醒!暗骂自己得意忘形!
几乎就在能量波动溢散的同一时间——
“唰啦——”
右前方不远处的茂密树冠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枝叶摩擦声!绝非风吹所致!
有东西!或者说……有人!
云澈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想都未想,一把抓起手边断匕,霍然起身,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向声音来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只见那浓密的树冠一阵窸窣晃动,一个身影略显狼狈地从三四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落地时似乎踩到了滑石,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动作间带着几分养尊处优者的生疏。
那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目俊朗,皮肤白皙,一看便知未经风霜。一身云纹锦袍用料极尽华贵,此刻却沾满了草屑尘土,腰间的飞龙玉佩流转着淡淡灵光,彰显着其身份绝非寻常。少年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似乎是之前看到了云澈与妖狼搏杀),但更多的则是强烈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好奇和兴奋,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云澈,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潭边那些已化为废石的碎片。
“别!别动手!兄台,我没有恶意!”锦袍少年见云澈杀气腾腾、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忙举起双手,露出一个试图表达友善的笑容,语气爽朗,却难掩其出身带来的某种天然优越感,“我刚从那上面下来,”他指了指那棵大树,“正好…正好瞧见兄台你大展神威,击退了那变异畜生!佩服!真是佩服!”
他话语流畅,眼神在云澈破损的衣衫、染血的布条以及那半截断匕上扫过,赞叹之色更浓:“那黑牙狼狂暴之后,等闲五六段武者见了都头疼,兄台竟能以…呃…如此修为独立击退它,这份胆识和实战之力,实在令人惊叹!”他措辞小心地避开了“低微”二字,但点出的实力差距反而更显其赞叹是由衷而发。
云澈心神紧绷,目光如刀,冷冷地审视着对方。云纹、龙佩、锦袍、气度…云姓?
诸多线索瞬间在他脑中交织。此人来历绝对不凡,极大可能出自云煌王朝核心,甚至与皇室密切相关!他出现在这官方明令封锁的绝险之地,太过蹊跷!
“你是谁?为何在此?”云澈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林木,防备可能存在的伏兵。
“呃,在下云逸。”少年,也就是云逸,被云澈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太自在,摸了摸鼻子,笑容依旧,却收敛了几分随意,“说来惭愧,我是从家里…嗯,偷跑出来的。”他含糊地带过了具体身份,但“云”这个姓氏已如同烙印。“听闻这边天降异象,热闹非凡,实在心痒难耐,就…就溜出来见识见识。”
他见云澈眼神未变,立刻又补充道,语气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炫耀和坦诚:“至于怎么到这的…嘿,不瞒兄台,我家一位老祖宗见多识广,早年游历四方时,曾偶然发现这黑风山脉底下,藏着条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古暗道,据说能绕过外围险阻,直通腹地。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故纸堆里找到点线索,又摸索了好几天,方才侥幸找到入口钻进来。刚出来没多久,就听到这边动静不小,爬上树想看看情况,结果就看到了兄台你……”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来历非凡(能知道这种秘辛),又解释了自己为何突兀出现(通过秘道),还将目睹云战斗归为巧合,言语间对云澈的佩服之情不似作伪。
云澈脑中飞速权衡。云逸,王朝核心子弟,偷跑,古老秘道…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一个对冒险充满好奇、胆大包天又可能身怀重宝的世家子形象逐渐清晰。其出现虽然意外,但动机似乎说得通。而且,他若真有恶意,刚才在自己修炼或与妖狼搏杀时偷袭,岂不更好?
就在云澈警惕稍弛,准备再探问几句时——
两人脸色同时猛地一变!
“踏…踏…”
清晰而杂乱的脚步声,正从下方古径迅速接近!还夹杂着压低的交谈声!
“……波动就是从这边传来的,绝不会错!”一个低沉警惕的声音说道。
“痕迹很新,有人刚在此地吸收过某种高能量之物……”另一个声音冷静分析。
柳玄那独有的、带着倨傲和不耐的嗓音紧接着响起:“高能量之物?就这破地方的石头?哼,不知是哪个走了狗屎运的贱民……”
是柳家的人!而且听声音,距离极近!
云澈和云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悸和果断!根本来不及多想!
“这边!”云逸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云澈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瞬间投向不远处几块巨大岩石交错形成的狭窄阴影。
两人身形如电,几乎是贴着地面掠入那岩石缝隙之中!缝隙极其狭窄,两人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全力收敛气息,连心跳声都仿佛震耳欲聋。
刚刚藏好,柳玄便带着四名气息精悍的护卫出现在了水潭边。护卫们仔细勘查,注意到了那些化为灰石的碎片和战斗痕迹,低声向柳玄汇报。柳玄一脸不屑,显然没把所谓的“捡便宜者”放在眼里,言语间更关心的是寻找更深处的“星骸”或宝物,以期在家族中提升地位。
听着他们的对话,缝隙中的云澈手心沁出冷汗。若是晚上一步……
片刻后,柳家众人并未发现他们,循着古径继续向深处进发。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风声之中,缝隙中的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呸!是落云城柳家的人?真是晦气!”云逸率先低声啐道,脸上满是嫌恶,“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嚣张跋扈,真当这山脉是他家后院了?”他转过头,看向云澈,好奇地问:“云澈兄,你与他们相识?看情形似有旧怨?”
云澈点了点头,神色冷峻,并未多言。但经过这番惊险的共同躲避,两人之间那层陌生与戒备的坚冰,已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大半。一种在险境中迅速建立的、脆弱的信任感和同盟意识开始滋生。
“我们也走。”云澈压低声音,目光投向柳家队伍消失的、那更加幽暗深邃的山脉腹地方向,“跟上去,保持距离,小心行事。”柳家的目标明确,跟着他们,或许能省去许多摸索的功夫,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云逸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兴奋的火焰,重重点头:“好!正合我意!倒要看看他们能找出什么宝贝!说不定…咱们还能当一回黄雀!”他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对视一眼,如同两只融入阴影的山猫,悄无声息地滑出石缝,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沿着险峻的古径,向着那弥漫着更浓重危险与机遇气息的山林深处,潜行而去。
两个身份迥异、却同姓云的少年,在这充满死亡与诡异的黑风山脉腹地,因一场意外的遭遇和共同的危机,就此结成了短暂而又必要的同盟。